沐青陽回到與驚雲分開的地方,檢查了一下身上物品,現假喉結不見了,猜想可能是自己在林中穿梭的時候不慎掉落,倒也不在意,取出一個新的喉結仔細貼好。
她勾起小指置於嘴角吹出一聲尖銳的哨聲,不一會兒樹叢裡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聲。
「吁——」驚雲嘶叫著從林中竄出,飛快跑到沐青陽跟前,沉沉的馬頭毫不客氣地擱上她柔軟的肩膀,開心地左右磨蹭。
「呵呵,呵呵,很癢啊,驚雲。」
沐青陽的眼睛柔柔地彎曲起來,僵硬了很久的臉浮上一層溫柔的淺笑,淡雅的柔光星星點點地蒙上眼底,她拍了拍驚雲的大腦袋,抓緊韁繩翻身上馬。
「驚雲,我們要快些了,再晚些恐怕太子妃要著急了。」
「吁——」驚雲歡快地鳴叫一聲,撒開四蹄,如箭一般飛快地在樹林裡穿跑起來。
「呵呵,走這麼快幹什麼,也不等等我。」
淡淡的慵懶的輕笑聲從頭頂傳來,沐青陽僵了僵,收起笑容,霍地抬頭望向樹梢飛晃過的黑影。
那黑影急一閃,嘩嘩的樹葉抖動聲響過,後背突然一緊,沐青陽只覺身後瞬間多了個人,一股暖暖的氣息湧動著貼上她的後背。
驚雲嘶鳴一聲,晃了晃馬脖子,腳下度不降反快,但卻未能把尹辰逸摔下馬去。
「下去!」沐青陽的臉色很難看,語氣亦是如雪冰凍,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和男人有這麼近距離的接觸。
「你不聽話。」尹辰逸笑得邪魅,將嘴湊上沐青陽的耳朵,溫熱的氣息自她耳根一掃而過。
騰,沐青陽後背刷的僵直,只覺耳根一熱,雙頰也不自禁地紅了起來。
該死的!她在心裡連連暗罵。
「呵呵。」尹辰逸歡暢一笑,熾熱的鐵臂自下而上擦著沐青陽的衣袍,緩緩上移環上她的纖腰,雙掌扣住她的腰際兩側,突然猛地力一緊,將她拉到了自己懷中。
沐青陽瞪直眼睛刷白了臉,背部肌肉頓時一陣僵繃。
「你!」
她憤然扭頭,狠狠剜了尹辰逸一眼。
尹辰逸鳳眼微瞇,輕輕「嗯?」了一聲,眼梢一提,面上露出危險的邪笑。
沐青陽恨恨冷哼,飛扭回頭,嘴裡「呵!」了一聲,韁繩輕抖,馬的度又加快了不少。
尹辰逸蹙眉,面上笑容倏斂,手裡勁道不弱反強,胸前的溫熱讓他莫名覺得一陣悸動,觸手溫軟的感覺由神經傳導至他的大腦,熾熱的暗紅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沐青陽適才輕拍驚雲時,臉上溫柔明媚的樣子,那是多麼的美麗。她嘴角帶著的那抹淺淺的淡笑,恍若輕柔的春風,裊娜飛旋著鑽進他的心窩,瞬間柔軟了他的心,在他心底種下一種奇怪的感覺。
尹辰逸鉤唇微笑,將頭顱埋在沐青陽僵直的脖頸處,深深一吸,面上露出一抹欣然淡笑。
驚雲的腳程很快,傍晚未到,他們就到了皇城外。
尹辰逸鬆開環著沐青陽的手下馬,心裡突然覺得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就被驚疑取代,他瞇眼望著紅牆裡簷崖高聳的建築,眼底一抹冷銳的寒光稍縱即逝。
「你是宮裡的人?」
沐青陽躍下馬背,不理睬他,只是摸摸驚雲的腦袋道:「驚雲,你乖乖地回客棧去,知道嗎?」
驚雲點點頭,擺擺馬尾,撒蹄離開。
尹辰逸也不惱,噙著淡笑看著沐青陽走向宮門,揚聲對著那個青色的背影喊道:「我也去客棧等你。」
「還有,我叫做尹辰逸,你要記住——」
沐青陽直接去見了太子妃,太子妃面上一直帶著笑,看上去很是開心,她說今日太子狀態很好,午休醒來便去了御花園。
夕陽下的御花園金黃一片,富裕堂皇,靜謐的黃昏下陽光流轉在樹梢。
夕陽餘光並不耀眼,但是沐青陽還是微微瞇著眼。
端木祁元乾淨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他躺薔薇樹下,身上落了不少花瓣,宮人在一旁安靜地站著,誰都不忍心出半點聲響。
他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合著,夕陽的餘輝給他瘦削的側臉鍍上一層金光,看上去柔和並且神秘。
他似乎是感覺到什麼,睫毛如顫動的蝶翅,微微打開,笑容在他嘴角滌盪開,他回眸望著沐青陽。
「神醫,你回來了。」
沐青陽呆住,很多年以後她還是忘不了這樣一個畫面,端木祁元在薔薇樹下淡笑著回眸,乾淨地彷彿這世界就只剩下一片純潔。
「殿下,您的藥已經備齊,御醫們正在配藥,明日就可以配置出解藥了。」
「神醫,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
端木祁元的聲音很溫和,聽上去叫人覺得親切而且溫暖,正當沐青陽微微愣著,不知該怎麼回答的時候,一個聲音卻突兀地破壞了這番寧靜。
「皇兄。」紫色華裳的端木睿恆繞過曲折的迴廊,停在不遠外的欄杆處,長身玉立,目光如柱,深紫色的衣料在昏黃的暮色下,淺淺醞釀出肅穆。
「四弟。」端木祁元回眸,看見端木睿恆,笑容頓時擴散開,嘴角浮現出一個可愛的梨渦,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形,他對著他招手,「來,過來這裡。」
「是,皇兄。」
沐青陽低頭,背脊僵直,面色巨變。
原來那個紫色衣袍的人就是四皇子端木睿恆,當年射她一箭,差點殺死她的端木睿恆!那日在百里香她就應該意識到的!
眼神劇顫,沐青陽攥拳,手心冷汗涔涔。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摀住左肩,感覺有一道灼熱的疼痛感,呼嘯著席捲而來,猛地衝擊在那早已淡卻的傷口上,重新勾起一道刺深的烈痛。
她似乎還能聽到筋骨碎裂的聲音,那種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撲現,飛快放大,彷彿要在這片刻之間便將她淹沒。
端木祁元似乎笑著和端木睿恆說了點什麼,但是她聽不見了,耳邊嘶鳴著劃過一道銳響,刺耳揪心。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站著,腦海裡一片空白。
「神醫,你怎麼了?」
端木祁元擰起好看的眉頭,看上去很是擔憂,他支撐著坐起身子來,粉色的花瓣隨著他的動作,跌滑著從明黃色的毯子上滾落,灑了一地的粉紅。
沐青陽閉眼深深吸氣,暗自調整喘息,再抬頭的時候,眼裡又是一片清明。
她對著端木祁元淡淡一笑,「回太子,草民只是有些體力不支罷了,多謝太子關愛。」
沐青陽緩聲說著,目不斜視,掩在袖袍下的手卻攥地緊實。她能感受到,一道凌厲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注視著她,帶著濃濃的探究和冰冷的防備。
端木祁元點頭,有些懊惱地道:「是我疏忽了,神醫四處尋找草藥甚是辛苦,快去休息吧。」
「多謝殿下,草民告退。」
沐青陽恭敬地對著兩兄弟施了個禮,安靜往後退去。
那道冷漠的目光依舊跟隨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盡頭。
夜涼如水。
暮色卷蓋,月色朦朧。
今夜,漆黑,寧靜。
睡至中夜,沐青陽霍得睜開眼睛,起身輕聲走到窗前,往下審視片刻,忽的貓起身體輕輕躍下,如一隻敏捷的夜貓,無聲落地,飛融進夜色中。
夜市已經結束,不再熱鬧的街面在昏暗的月色下,彰顯出濃重渺茫的寂寥。偶爾有打更的聲音從巷尾傳來,愈襯托出夜的寂靜。
青色身影在夜色下不甚清晰,如一陣神秘縹緲的青煙,虛虛渺渺,一晃即逝。急飛掠,直往皇宮。
她沒有現,一個漆黑的影子,在她躍下客棧窗戶的時候,就已經跟在她身後。
沐青陽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皇宮內,暗自回憶白天所記格局。
摸索片刻後,她還是無法確定皇帝會在哪裡。閉眼仔細考慮片刻,心中暗自下決定,藉著朦朧的月色,往御書房潛去。
突然,她猛地停住腳步,止住呼吸,彎身急閃入一片假山陰影中。
前方有人!
「誰在那裡?」沙沙的腳步聲緩緩靠近,說話的人聲音陰柔低沉。
靜默片刻後,忽的「劈啪!」一聲,是鞭子擊打空氣的聲音,一道寒光劃過沐青陽適才站立的地方。
沐青陽往後一縮,眸色清明,暗暗斂神,心中警惕提高。皇帝端木江天身邊高手如雲,使鞭者為玄格,是端木江天的四大貼身侍衛之一,所使的黑磷鞭在兵器譜上排行第九。
只是,黑磷再快也未必快得過她。
兩手微揚,指尖銀光流轉,她一手扣住四根啐了迷藥的銀針,另一隻手隔空抓取了三片樹葉。
灌了內力的樹葉,剛強鋒利如鐵片。急遽破空而出,割破氣流,帶出微小的嘶嘶聲。
「砰!砰!砰!」
「砰——」
三聲清脆的交接聲後,是一個重物倒地的聲音,快得只在眨眼間,連四周不遠處巡邏的侍衛都沒有驚動。
沐青陽從陰影中閃出,把玄格拖到她剛才藏身的地方掩藏好。
她仔細查看了一下四周,這裡是御書房的東南面,除去巡邏的侍衛外只有玄格一人守衛。
端木江天多疑謹慎,玄諍從來寸步不離他身,那麼他採用的應該是三面包圍的保護方式了。三個大內高手各站一個方位,將御書房圍成一個三角形保護起來。
如此剩下兩個方位應該是由玄直,玄風守護。看來端木江天果然在御書房。哼!三面保護固然周全,但是他也太過高估四大侍衛的本事了。
沐青陽暗自冷哼,度不改,飛逼近御書房。
一縷清風冷冽吹過,來回巡邏的侍衛毫無知覺。
沐青陽躍上御書房的屋頂小心屏息,慢慢揭開一小塊瓦片。凝神感受,敏銳地現底下有三股氣息,一股為常人,另兩股卻綿長沉穩。
有交談聲細細微微傳來,她望進瓦片下的情景,正凝聚內力準備仔細聽去,一個溫熱的手掌卻突然覆住她的嘴。
背脊不由一僵,不是因為忽然受襲,而是因為她看見了一個東西。
「噓,是我,不要出聲。」尹辰逸傳音入耳,寬闊的胸膛從身後包圍沐青陽,暖暖的氣息曖昧得噴打在她耳根處。
沐青陽沒有任何反應,兩眼直勾勾地望著瓦片下的御書房,背脊僵硬加重,呼吸也變得急促暗沉。雙手猛地攥緊,深邃的眼眸裡倏地醞滿了哀傷,而哀傷的盡頭是綿長濃郁的恨意。
「她看到了什麼?」尹辰逸微愕,心中疑惑,便瞇起眼睛,順著她的視線往下,望向瓦片下的情形。
端木江天手中拿著著玉璽,正往一張聖旨上蓋印。玉璽是墨綠色的古玉雕刻著一條盤踞著的龍,玉石中黑色紋路在昏黃的燈光下,忽明忽暗地脈脈流動,令那龍看起來栩栩如生,恍若有了生氣般鮮活。而龍的其中一隻眼睛,在昏暗的燈火下竟能透露出耀眼的金光,明晃奪目,生氣盎然,精光四射中給人一種感覺:這條龍下一秒就能騰雲駕霧。
果然鬼斧神工!
只是為何她會有這般反應?
尹辰逸心中暗自嘀咕,鎖著眉頭回過頭,卻見沐青陽還牢牢地注視端木江天所持的玉璽。
不經意間她的眼眶竟然已經通紅了,尹辰逸擰起好看的眉頭,那抹濕紅刺地他心尖一痛。他見過冰冷的她,生氣的她,溫柔的她,但卻沒有見過這樣哀傷的她。
不由得,他只覺自己心底某處不受控制地酸軟溫柔了起來,令他情不自禁地收緊手臂,牢牢地圈住了沐青陽,把她按在他的懷抱裡,給她慰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