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魔族完全是多慮了:斯特林再瘋狂,也不可能以中央軍一支孤軍去進攻魔族最精銳的二十萬宮廷近衛旅,並且這支精銳部隊的後面還有號稱大陸無敵的魔神皇在壓陣。
他的原本的計劃是在杜莎行省招搖三到四天,吸引魔族的注意力,然後在魔族的外圍部隊趕回之前撤退。他賭的是魔神皇不可能幹冒風險和自墮身份,主動向他進攻。四天過去了,魔神皇強悍的護駕兵馬並沒有出現。似乎當初的一寶已經押對了,斯特林鬆了口氣,吩咐部下:「放棄帕伊城,準備撤離。」--就在這個時候,雲淺雪率領的羽林軍出現了。
偵察部隊向斯特林匯報:一路魔族兵馬在在五十里外接近,五萬上下的兵力。起初時候,斯特林並沒有把這路兵馬放在心上:既然不是魔神皇全力來攻,那自己完全可以應付得了。一月十三日上午,大軍秩序井然的撤出帕伊城,向西行進。這時敵軍兵馬突然逼近,距離已經不足十公里了,擺出一副要全力攻擊的架勢。
中央軍停止撤退,在灰水平原上布開陣勢防禦,靜靜的等候著敵人的到來。可是太陽一直從東邊升到了正中,地平線上敵軍已經隱約可見了,卻就是不接近,竟然就停在了那不動了!
斯特林一聲令下,主動發起了攻勢,中間的步兵組成龐大的鋼鐵方陣,整齊的逼近,騎兵在兩翼保持著跟步兵同樣速度,緩緩推進--斯特林並不想在這裡耗費寶貴的兵力和時間與對方對決,他只是想讓對手看到中央軍可怕的氣勢,知難而退。
果然的,對方看到中央軍陣勢森嚴,馬上撤退了。中央軍轉而繼續西撤,可是走不到十公里,那支敵軍又出現逼近,中央軍大軍掉頭準備攻擊,敵軍又開始後撤了。
同樣的過程重複了好幾次,雲淺雪的兵象條打不退的癩皮狗似的死跟著斯特林,吶喊作勢虛張聲勢,斯特林走,他就追上去,斯特林停下,魔族兵也停下;斯特林回頭趕,他們就趕緊後退幾步--就如同一帖膏藥似的死死貼在中央軍的後背,尾隨不捨,廝攪瞞纏的一直追到了灰水河邊。斯特林心下凜然:自己是碰上了那種最難纏的對手了。對方指揮官已經完全看破了自己急於西歸的的想法,目的並不在擊敗自己,而是卻是把自己拖住,等候他們的外圍兵馬趕回合圍。
斯特林心下也明白了對方的目的:敵將等候的就是斯特林軍團後撤橫渡灰水河的那個時機。用兵家都知道,一支軍隊在渡河時候是最脆弱的時刻:此時不但軍隊分處河岸兩端首尾不能相顧,而且士兵的心理這時候也最為脆弱,如果這時候被敵軍衝擊,那非全軍潰亂不可。中央軍想安全的渡河後撤,必須要先解除掉後面的這個威脅。
斯特林讓大軍主力繼續前進,自己親率鐵騎埋伏在樹林裡:如果敵軍敢繼續追來,就給他來個前後夾擊!結果雲淺雪發現了鐵甲軍留下的大批的蹄印,竟然就把部隊圍在密林的外面不走了,並且還打算放把火燒樹林,讓藏身在密林中的斯特林進退不得,十分狼狽,幸好統帥主力的中央軍副統領秦路發覺不妙,馬上帶領大批步兵回來增援,雲淺雪馬上就撤退。斯特林得以解脫。
連續設了幾個圈套來埋伏,都給敵將識破了,斯特林真是非常的惱怒:並非自己在謀略、戰術上不如對方,只是對方抓住了自己急於抽身時間不多的弱點,無論斯特林如何千變萬化渾身招數使出,對方只用一個「拖」字,就足以不變應萬變了!
現在對於中央軍十萬將士而言,時間就是生命線!想到這一點,斯特林心急如焚。
就在今天,對面人嚷馬嘯,已經有一路兵馬趕來與對方會合了,從旗幟上看,好像是屬於叛軍的--這是個危險的信號,說明更多的增援兵馬也隨時可能到來……
※※※
雲淺雪猛然驚醒,從行軍毯子上一下坐了起來!那一陣喧嚷是怎麼回事?
「劫營!」衛兵衝進來:「大人,敵人來偷襲了!」
「誰!是誰!」雲淺雪厲聲喝道:「斯特林部隊嗎?」心下難以置信:不可能!我明明已經安排人馬嚴密監視了中央軍的部隊了!對方即使調動一個中隊也瞞不得過我的眼睛,怎麼可能會給他來襲營呢!
「不知道,大人,是後面打過來的!快起來吧!敵人快過來了!」
雲淺雪「噗」的跳起,衝出帳篷,只見後軍營寨那裡火光沖天,到處是一片驚恐的呼叫和報警的吆喝:「敵人襲營了!後軍完蛋了!」
雲淺雪著急的嚷嚷道:「給我備馬!快!」但在這慌亂之中,各人要找到自己的坐騎也並非易事,營地帳篷之間,一片黑裡咕咚裡,到處是人碰人,慌亂的士兵從胡亂的跑著,散佈著一個比一個可怕的消息:「人類全部殺過來了!」「他們來了!我們被包圍了!」全營變得人心恐慌,
軍官們呼號:「集結!集結!向我集結!」,卻沒法整軍,沒法佈陣,甚至沒法分辨敵我。成群的赤步士兵,跟騎馬的士兵黑夜裡瞎碰瞎撞,在這黝黑之夜響徹著一片嚷叫。雲淺雪身邊只帶了十幾個衛兵,催馬狂奔趕去喧嚷聲最大的地方,他要馬上制止慌亂的擴大。他們屏息疾走,黑暗中,有人被暗中的籬笆所拌倒滾落馬下。
喧囂聲首先響起在大營的後方,這裡已經燃起了沖天大火,軍需倉庫和物資車隊都已經籠罩在一團烈火中了。雲淺雪一趕到,馬上抓住了一個慌張的軍官:「怎麼回事?值班軍官在哪裡?叫他來見我!」
「大人,特柯威已經被殺了!」
雲淺雪怒喝:「誰幹的?斯特林部隊嗎?」
「大人,不是中央軍!襲擊來自我們背後!好像是平靖侯的部下干的!」
雲淺雪不可思議說:「平靖侯!他竟敢……」今天一路遠東種族聯合軍的兵馬前來與羽林軍會合,雲淺雪當時是很高興的,安排他們駐紮在自己羽林軍大營的後方,沒想到……雲淺雪實在不敢相信這個念頭:平靖侯又叛變了?那會連累到一力保舉他的二殿下,連同自己的立場都會變得岌岌可危了……
此時,馬廊已經燃著了,火亮通明,趁著這火光,雲淺雪隱約看到了好多的人類騎兵在追著砍殺著自己的部下。從睡夢中驚醒的的羽林軍勇敢的抵擋著人類猛烈的進攻。但是阻擊時間並不長:全副武裝對赤手空拳,這簡直就像一場屠殺。雲淺雪憤怒的帶領了幾百個集合到的士兵,吶喊著開始反衝擊,但是不一會就被打退了,他兩次奮力整理兵馬,兩次都給打散了。敵軍像那不可阻礙的怒濤,猛撲中軍,中軍行帳已經給一把火燒掉了。根本擋不住!他開始後撤,而且越撤越快。地面上遺屍狼籍。魔族只得依靠弓箭來掩護撤退,眼看就要演變成一場大潰敗。
幸好這個時候,羽林軍的負責監視斯特林部隊的前軍趕回來。這支部隊因時刻在警戒中,所有能保持著比較好的秩序的投入作戰。在他們步兵的弓箭掩護下,他們猛撲向來敵。黑暗中,雙方騎兵鏖殺在一團,馬刀的光芒在漆黑中不時一閃而逝,隨即響起淒厲的慘叫和騎兵的落馬滾地聲。雙方就像兩個大力士似的廝搏,你卡我的喉嚨,我踢你的小腹。雙方殺得難分難解。
雲淺雪已經恢復了冷靜:現在還不到考慮自己和殿下立場的時候,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這路襲營兵馬擊退。他的嘴唇咬得出了血,心頭充滿了羞辱的憤怒:平靖侯,你這條濺狗!竟敢陰我!把我搞得如此狼狽!
他大聲的吆喝著,叱罵著脫逃的士兵,驅趕他們重又投入作戰。經過努力,在他身邊聚攏了許多驚惶的士兵,他指揮他們,各就各位,紛紛殺向自己的攻擊點。羽林軍證明了自己不愧為魔族精銳的禁衛部隊,他們剛剛挨了打,一回過神來,馬上又悍不畏死的撲殺上前!戰局逐漸向魔族一邊一點點的傾斜了!
黑暗中一個傳令兵出聲問:「哪位是羽林閣下?有緊急軍情通報!」
「我就是!快說!」
滿身盔甲的傳令兵一邊跑近雲淺雪跟前,一邊揚聲說:「有消息說平靖侯已經背叛了……」這個聲音引起了魔族士兵一陣不安的騷動。
雲淺雪冷「哼」一聲,這個消息並不出乎他的預料,那個反覆無常的小人,遲早會死在我的手下!他忽然覺得有點疑惑:「『羽林閣下』?一般由低級魔族擔任的傳令兵怎麼會用這樣文雅的用語……
雲淺雪猛然把身邊的一個士兵推了過去,借勢後躍。幾乎是同時,漆黑中雷光電閃,雪白的刀光猶如一道耀眼的閃電突然裂過空間,那個士兵一下憑空像個火柴棒被折斷似的攔腰被斬成了兩截!雲淺雪人在半空,還沒來得及慶幸,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想站起來,才發現右邊肩膀處涼晃晃的,接著,被撕裂的劇烈疼感潮水般淹沒了他的腦神經,難以抑制的發出慘叫:「啊!」--他還是沒有躲過那可怕的一刀,整個右手連胳膊已經被砍去了,傷口處鮮血噴湧如泉,整個人疼得在地上不斷的打滾。
「傳令兵」全身披甲的可怕身影從黑暗中浮現,他沒有料到雲淺雪可以躲得過這必殺的一刀,追近來要再補上一刀。一個衛兵奮不顧身的撲上去阻攔,刀光再閃,那個衛兵的腦袋已經落地了。他踢開無頭的屍體再次衝近,又一個魔族衛兵已經從後面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腰,另外兩個手持長矛同時刺過來。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憑空劃了一個幾乎完美的圓弧,無形無影的刀氣離刃射出,矛折人亡,接著「傳令兵」一側身,左手一個剛猛的肘錘,抱腰的魔族兵被擊得腦漿迸裂,乾脆利落的一個後踢腳把他的屍身踢飛。
但就這下的耽擱,衛兵們已經在受傷的雲淺雪面前排成了密集的人牆保護他,對著「傳令兵」樹起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盾牌和長矛,黑暗中到處響起尖銳的呼號:「刺客!」
「保護大人!」,急速的腳步從四面八方趕來。「傳令兵」有點不甘心,他猶豫地向為衛兵們所密集保護著的雲淺雪望了一眼,最後轉身一躍,沒入了黑暗中。
衛兵們一起吁口氣,心有餘懼:這個刺客太可怕了!有人虛張聲勢的的朝黑暗中吆喝幾聲,裝著要追趕,卻被軍官制止了:「不許離開,保護大人要緊!」一切發生得那麼突然,結束得也突然。那個被腰斬的魔族到現在也沒有斷氣,半截身子在泥裡翻來覆去的掙扎著,慘絕人寰的叫聲讓人聽得牙根發軟。直到他自己的同伴實在受不了了,發慈悲一刀了結了他。
此時侯有人來報:襲營的兵馬已經給打退,請示大人是否追擊。雲淺雪強忍著劇疼包紮傷口,盡可能鎮靜的說:「不必了,我們也馬上撤退。」這場襲擊讓他以及部隊都是傷亡慘重,他已經無力再跟蹤斯特林了。
此時,咬著牙忍受著劇疼,雲淺雪努力保持清醒指揮部隊撤退,但是沒法冷靜:
那刀光,燦爛到近乎輝煌的一刀,已經灼傷了他的眼睛,不時在他眼前出現。腦海中盤繞不去的一個念頭:是誰?那個可怕的刺客是誰?對方面目隱藏在盔甲下,但在那回頭一望的瞬間的,重傷後的恍惚中,雲淺雪已經看清了對方眼神:充滿了無比熾熱的瘋狂火焰,猶如地獄最深淵浮現的絕望!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多可怕的刀!多麼可怕的人!斷臂處又一陣劇疼襲來,他呻吟一聲,不可抗拒的墮入無邊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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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零年的一月十四日的深夜,魔族羽林軍青年將軍雲淺雪在杜莎行省遭受身份不明的軍隊襲擊,損兵折將,並且後來人稱「安國將軍」的雲淺雪本人也在此役中身負重傷,終身殘疾……因為雲淺雪是魔神皇的親信將領,此事引起軒然大波。根據雲淺雪本人的證詞:該支兵馬所打番號是遠東種族聯合軍的571軍團,出面接洽的人員確實是遠東的半獸人,旗幟、口令也均驗證無誤。怒火中燒的神皇第二子「瘋狗」卡蘭甚至手持利劍到處尋覓平靖侯。後者眼見不妙,馬上改投入魔族太子卡頓親王麾下求得庇護。
雙方爭執不下,只得在魔神皇面前求得裁決。平靖侯向神皇發誓說當雲淺雪遇襲時候,自己的所有部隊都還在灰水河以西並沒趕回(卡頓親王也為其證明其時遠東種族聯合軍的主力確實與他同行)並且拿出所有部隊花名冊佐證,並無所謂的571軍團。考慮到遠東叛軍在此時對於魔族而言還是不可缺少的戰力,魔神皇陛下接受了平靖侯的解釋,恕其無罪。但是因為此事,魔族軍隊與遠東聯合軍隊之間本來融洽的關係已經出現了不小裂痕。魔族歷史上將此次事件稱為:杜莎夜襲事件,而那只神秘出現突然又消失的部隊成為了魔族歷史上一個不解之迷……
一直到若干年後,白川統領的回憶錄《南征北戰--在大人身邊的日子》出版問世,魔族這才恍然大悟:「可惡啊!」)
※※※
黑暗中,一路兵馬在灰河平原上行進,他們的前方就是燈火燦爛的中央軍大營。
長川:「大人,剛才是你叫得最大聲:衝啊!衝啊!……」
羅傑:「結果一開打就不見你了!幸好老子我機靈,不然跑都跑不掉……」
白川:「紫川秀,你這次非得給我們個交代!每次都是這樣,一到關鍵時候你就不見了!我們實在是忍無可忍……你在我的衣服上擦什麼?你手上黑黑的,那是什麼?」
「哎呀,不好意思各位,剛才事情是這樣的:我忽然肚子疼,哎喲哎喲受不了了,只得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來解決……」
「混蛋!你居然拉了兩個小時的--那個?」
「啊,我也想快點解決的,但,沒辦法:這實在是個很蕩氣迴腸的--那個。」紫川秀神情肅穆:「但各位請相信,和你們一樣,我同樣的做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為我們的勝利,盡了自己的一分努力!」
「你幹了什麼?」
「哦,剛才我一邊那個,一邊遠遠的,默默的,為你們英勇的身姿加油喝彩,祈禱你們平安歸來--我一邊使勁的拉啊拉啊拉,一邊大聲祈禱啊祈禱啊,終於,神靈聽見了我的聲音……」
「混蛋!去死!」
「吃屎去吧!卑鄙膽小的傢伙!」
白川皺眉頭:「你們不要罵得那麼骯髒,好噁心!--喂,大人,你還沒回答我呢?你一直在我的衣服上擦什麼?」
「這個說來又話長了,不過白川你得先保證不生氣哦!」
「快說,別囉嗦!」
紫川秀清清嗓子:「事情是這樣的:我剛才那個的時候居然忘記帶紙了,又沒有水洗手,所以不得不……你明白了?哎呀,剛才你不是保證說不生氣的嘛?你竟然說話不算數!你!太卑鄙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無恥的人!……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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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五日的深夜,灰水河濱,「秀字營」的騎兵與中央軍的大軍會合。
兩位好友再次聚首,斯特林的面色沉重,見面第一句話就是說:「阿秀,你不應該來的。這下我沒辦法向寧小姐交代了!」
「呵呵,大哥,不用擔心!後面那個跟屁蟲我們已經甩掉了!我們馬上就可以連夜渡河了!」
「你不該來的,阿秀。」斯特林還是重複著那句話,他拉著紫川秀走上了一個高坡,指點著河的對岸:「你看吧!」
漫山遍野的火把,佈滿了視野所及的河岸、山巒,無數飄揚的旗幟迎著夜風獵獵飛舞。而且還可以看見,在更遠處,幾條不見首尾的火把長龍正連夜趕來彙集,數量之多,令天上的繁星也黯然失色。
卡頓親王的部隊第一批趕回,封鎖了灰水河的西岸,截斷了中央軍和秀字營的後撤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