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大的利益,便會滋生多大的謊言,培養出多麼優秀的演員,范閒深深相信這一點。立於朝堂之上,彼此試探的乃是關於那把椅子的歸屬,這是天底下最大的利益,所以太子就算當著他的面撒個彌天大謊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范閒根本無從判斷太子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如果他自己處於太子的位置,會不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以太子的先天地位,太后的疼愛,還有與長公主那層沒有人知道的關係,如果再加上擁有監察院和內庫的范閒,日後他的登基是誰都無法阻擋的大勢,所以如果能夠謀求到范閒的,太子似乎可以做出足夠的犧牲。
問題在於,以范閒的人生歷練和認知,根本認為這種交易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太子真的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之人,而如果對方真的變成這種人,范閒又怎敢與對方並席而坐?
他和太子溫和地聊天著,偶爾也會想到初入京都時,這位東宮太子對自己良好的態度和那些故事,心中那抹複雜顏色的雲層愈發地厚了。
「婉兒妹妹還好吧?」
在皇宮裡走了這麼久,偏生只有東宮太子才是第一個直接問婉兒還好的人,問的很直接。
范閒笑了笑,神思有些恍惚。有一句沒一句地對太子說著話,眼光卻落在對方地臉頰上,認真地看著,漸漸看出一些往日裡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太子很落寞。很可憐。
……
……
從東宮往宮外走去,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落了下來,淡紅的暮光,照耀在朱紅的宮牆上,漸漸暈開,讓他四周地耐寒矮株與大殿建築都被蒙上了一層紅色,不吉祥的紅色。
范閒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平靜,若有所思,今日所思盡在太子。正如先前那一瞬間的感覺。此時細細想來,范閒才察覺到,包括自己在內的五位皇子中。其實最可憐的便是太子,這位東宮太子比自己的年紀只大一點,自己出生之前葉家覆滅,而太子呢?
……
在葉家覆滅四年之後,京都流血夜。太子母系家族被屠殺殆盡,他的外公死於自己的父親之手,他失去的親人遠比自己還多。從那以後。太子就一個人孤獨地活在宮中,一直生活在緊張與不安之中,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疼愛自己地太后和皇后。
不,皇后不算,正如父親當年說過的那樣,皇帝之所以不廢後,不易儲,正是因為皇后極其愚蠢。外戚被屠殺乾淨,這樣一個局勢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太子所能倚靠地,只有太后,而當他漸漸長大,因為宮廷的環境與皇后對當年事情的深刻記憶,造就了這位太子中庸而稍顯怯懦的性情,他沒有朋友,也不可能有朋友,只有沉默著。
然而慶國的皇帝不願意自己挑選地接班人永遠這樣沉默下去,所以他把二皇子挑了出來,意圖把太子這把刀磨的更利一些,最後又把范閒挑了出來,打下了二皇子,繼續來磨太子。
這樣一種畸形的人生,自然會產生很多心理上地問題。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變態,太子似乎是選擇了後者,然而他的本心似乎並沒有太過恐怖的部分。
范閒走到宮牆之下,回首看著巍峨的太極大殿在幕光之中泛著火一般的光芒,微微瞇眼,心裡歎息著,自己何嘗想站在你的對立面?
太子和二皇子比較起來,其實范閒反而更傾向太子一些,因為他深知二皇子溫柔表情下的無情。
然而他可以嘗試著把二皇子打落馬下,從而保住對方的性命,卻不能將同樣的手段施展在太子地身上。因為太子的地位太特殊,他要不然就是入雲化為龍,要不就是鱗下滲血墮黃泉。
二皇子必須做些什麼,才能繼承皇位,所以他給了范閒太多機會。而太子卻恰恰相反,他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能做,才會自然地繼承皇位,一旦太子想透了此點,就會像這一年裡他所表現的那樣,異常聰慧地保持著平靜,冷眼看著這一切。
然而平靜不代表著寬厚,如果范閒真的被這種假像蒙蔽,心軟起來,一旦對方真的登基,迎接范閒的,必然是皇后瘋狂的追殺報復,長公主無情地清洗。
到那時,太子還會憐惜自己的性命?
只是二皇子沒有被范閒打退,太子也沖了起來……他輕輕地攥了攥拳頭,讓自己的心冰冷堅硬起來,暗想,這世道誰想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你不要怪我。
他最後看一眼如燃燒一般的皇宮暮景,微微偏頭,這一切一切的源頭,其實都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中年男人。
范閒忽然生出一絲快意,他想看看那個中年男人老羞成怒發狂的模樣,他想破去皇帝平靜的偽裝,真真撕痛他的心。
說到底,大家都是一群殘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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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天高雲淡,春未至,天已晴,京都城門外的官道兩側小樹高張枝丫,張牙舞爪地恐嚇著那些遠離家鄉的人們。
一列黑色的馬車隊由城門裡魚貫而出,列於道旁整隊,同時等著前方那一大堆人群散開。一個年輕人掀簾而出,站在車前搭著涼蓬往那邊看著,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這又是為什麼?」
年輕人是范閒。時間已經進入二月,他再也找不到更多借口留在京都,而且在這種局面下,他當然清楚自己離開京都越遠越好。事後才不會把自己拖進水裡,只是思思懷孕這件事情,讓他有些頭痛——後來府中好生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婉兒留在京都照顧,讓他單身一人再赴江南。
今天就是他離開京都的日子,有了前車之鑒,他沒有通知多少人,便是太學裡面那些年輕士子們也沒有收到風聲,這次的出行顯得比較安靜,多了幾分落寞。
范閒看著官道前方那些正在整隊的慶國將士。微微皺眉。
不多時,那邊廂離情更重地送軍隊伍裡脫離出了幾騎,這幾騎直接繞了回來。駛向了范閒車隊,得得馬蹄聲響,范閒微微一笑,下了馬車候著。
幾騎中當先的是一位軍官,身上穿著棉襯薄甲。看著英氣十足,身後跟著的是幾位副手。
那名軍官騎至范閒身前,打鞭下馬。動作好不乾淨利落,待他取下臉上的護甲,露出那張英俊溫潤地面容來,才發現原來此人竟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想不到咱們哥倆同時出京。」李弘成重重地拍了拍范閒的肩膀,笑著說道。
范閒搖搖頭,歎息道:「在京都呆的好好的,何必要去投軍?男兒在世,當然要謀功業,可是不見一定要在沙場上求取……如果不是王爺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有這個安排。」
慶國於馬上奪天下,民風樸實強悍,便是皇族子弟也多自幼學習馬術武藝,從上一代起就有從軍出征的習慣,在這一代中,大皇子便是其中的楷模人物,從一名小校官做起,卻生生爬到了大將軍王的位置。
李弘成沉默片刻後說道:「你也知道,我如果留在京都,父王就會一直把我關在府裡……那和蹲大獄沒什麼區別,我寧肯去西邊和怪模怪樣的胡人廝殺,也不願意再受這些憋屈。」
范閒沉默許久後,抬起頭緩緩說道:「你一定要保重,不然我會心有歉意。」
「如果能讓你心生愧疚,此次出征也算不虧。」李弘成微微怔後,笑了起來:「人生在世,總要給自己找幾個目標,這次我加入征西軍,何嘗不是滿足一下自幼的想法。」
范閒說道:「我可不知道你還有這種人生理想,我本以為你的人生理想都在花舫上……」
二人相對一笑,注意到身邊還有許多人,不便進行深談。李弘成牽著馬韁與范閒並排行著,來到官道下方地斜坡上,此處無葉枯枝更密,將天上黯淡的日光都隔成了一片片的寒厲。
一片安靜,沒有人能聽到二人地說話。
李弘成沉默片刻,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放鬆的笑容,開懷說道:「這兩年的事情已經讓我看明白了……在京都裡,我是玩不過你的,老二也玩不過你……這樣也好,就把京都留給你玩吧,我到西邊玩去。」
范閒苦笑了起來,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接話,半晌後誠懇說道:「此去西胡路途遠且艱難,你要保重……於軍中謀功名雖是捷徑,卻也是凶途,大殿下如今雖然手握軍權,可是當初在西邊苦耗的幾個年頭,你是知道那是多麼辛苦。」
李弘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認真說道:「既然投軍,自然早有思想準備,父親大人也清楚我地想法,不然不會點頭。」
所謂想法,便是真正決定脫離京都膩煩凶險的爭鬥,然而范閒想到此次征西軍的主幹依然是葉家,是二皇子地岳父家,心裡便止不住有些奇怪的感受,他看著李弘成那張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忍住,開口說道:「葉重……是老二的岳父,你既然決定不參合京裡的事情……」
還沒有提醒完,李弘成已經是一揮手阻住了他的話語,平靜說道:「放心吧,我答應過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我不是一個蠢人……只是……」他笑了起來,「只是你顯得過於聰明了一些,才讓我們這些人很難找到發揮的機會,尤其是這兩年裡,你用父王把我壓的死死的,我不向你低頭。只怕還要被軟禁著。」
范閒苦笑道:「不是我借靖王爺壓著你,是靖王爺借我壓著你,這一點可要弄清楚。」
「怎樣都好。」李弘成歎息著:「反正父親和你地想法都一樣,既然如此。我何必再強行去掙扎什麼,此去西方也好,沙場之上的血火想必會直接一些。」
他忽然平靜了下來,看著范閒的眼睛,誠懇說道:「我與老二交情一向極好……有件事情要求你。」
求這個字說出來就顯得有些重了,范閒馬上猜到他會說什麼,搶先皺眉說道:「我只是一位臣子,某些事情輪不到我做主,而且勝負之算誰能全盤算中?不需要事先說這些事情。」
李弘成平靜地搖搖頭:「你不讓我事先說,是怕不敢承息我什麼……你說的勝負未定也對。不論從哪裡看來,你都不可能在短短幾年間將他們打倒,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最後你會勝利。」
「過獎?」范閒苦笑。
「可你不要忘記,他畢竟也是你地兄弟……親兄弟。」李弘成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能放他一條生路。」
「你太高看我了。」范閒微微轉過身體,望著京都側方的某個方向。平靜說道:「他是皇子,而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就算權力再大,也根本不可能去決定他的生死……而且你說讓我放他一條生路。可如果某一日老二捉住了我,他會不會放我一條生路呢?」
他的話音漸漸冷了起來:「我給了老二足夠多的時間考慮,你也知道這一年多裡,我削去他的羽翼為的是什麼……可是他不幹,他的心太大,大到他自己都無法控制,既然如此,我如果還奢侈地控制自己……那我是在找死。」
李弘成緩緩低下頭去,說道:「他自十歲時。便被逼著走上了奪嫡地道路……這麼多年已經成為了他無法改變的人生目的。你就算把他打到只剩他一個人,他也不會甘心地。」
「就是這個道理。」范閒的臉漸漸冷漠了起來,舉起右臂,指著自己此時正面對的某個方位,說道:「由這裡走出去幾十里地,就是我范家的田莊,你知道那裡有什麼嗎?」
李弘成看了他一眼。
「那裡埋著四個人。」范閒放下了手臂,說道:「埋著范家的四個護衛,是我進京之後,一直跟著我地四個護衛,在牛欄街上被殺死了。」
他繼續說道:「牛欄街的狙殺,是長公主的意思,老二地安排,雖然你是被利用的人,但你也不能否認……怎麼算你也是個幫兇……就從那天起,我就發誓,在這個京都裡,如果還有誰想殺死我,我就不會對對方留任何情。」
「這三年裡,已經死了太多的人,我這邊死了很多人,他們那邊也死了很多人,雙方的仇怨早就已經變成了泥土裡的鮮血,怎麼洗也洗不乾淨。既然老二他以為有葉家的幫忙就可以一直耗下去……那我也就陪他耗下去。」
范閒回頭看著李弘成,緩緩說道:「老二既然拒絕退出,那這件事情就已經變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你讓我對他留手,可有想過,這等於是在謀害我自己的性命?你可曾想過,你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很不公平?」
很不公平……李弘成自嘲地笑了起來,歎了口氣說道:「我只是還奢望著事情能夠和平收場。」
「那要看太子和二皇子地心!」范閒說了一句和皇帝極其近似的話,「我只是陛下手中的那把刀,要和平收場,就看這二位在陛下面前如何表現罷了。」
他頓了頓,忽然覺得在這分離的時刻,對弘成如此不留情面的說話顯得太過刻薄,忍不住搖了搖頭,把語氣變得溫和了一些:「你此次西去,不用停留在我和老二之間,是個很明智的決定。站在我的立場上,我必須謝謝你。」
「謝什麼?」李弘成苦笑說道:「謝謝我逃走了,以免得將來你揮刀子的時候,有些不忍心?」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看著李弘成的手牽住了韁繩,范閒心頭一動,第三次說道:「此去西邊艱難,你要保重。」
李弘成沉默良後。輕輕點了點頭,翻身上馬,回身望著范閒半刻後輕聲說道:「如果我死在西邊……你記住趕緊把我死了的消息告訴若若……人都死了,她也不用老躲在北邊了。畢竟是異國它鄉,怎麼也不如家裡好。」
范閒知道世子對妹妹留學的真相猜地透徹,心頭不由湧起一陣慚愧,拱了拱手,強顏罵道:「活著回來。」
李弘成哈哈大笑,揮鞭啪啪作響,駿馬衝上斜坡,領著那三騎,直刺刺地沿著官道向西方駛去,震起數道煙塵。
范閒瞇眼看著這一幕。暗中替弘成祈禱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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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暮時,監察院下江南的車隊再次經過那個曾經遇襲的小山谷,一路行過。偶爾還能看見那些山石上留下的戰鬥痕跡,范閒舔了舔有些發乾地嘴唇,心中湧起一股強大的殺意,此去江南乃是收尾,等自己把所有的一切搞定後。將來總要想個法子,把那秦家種白菜的老頭砍了腦袋才好。
自從秦恆調任樞密院副使,沒了京都守備的職司後。秦家老爺子依然如以往一樣沒有上朝,范閒此次過年也沒有上秦家拜年,只是送了一份厚禮,說不定對方肯定不知道范閒已經猜到了山谷狙殺的真兇是誰。
范閒此時心裡盤算的是皇帝究竟是怎樣安排的,借由山谷狙殺一事,朝廷裡的幾個重要職司已經換了新人,成功地進行了一次新陳代謝,只是老秦家和葉家在軍中的威望依然十足,皇帝肯定不滿意現在地狀態。
皇帝究竟會怎樣做呢?范閒經常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坐在龍椅上,此次對軍方的調動肅清一定會做的更徹底一些,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地小打小鬧,依然給了這些軍方大老們足夠的活動機會。
也許是西胡的突然進逼,打亂了皇帝的全盤計劃,也許是北齊小皇帝的妙手釋出上杉虎,讓皇帝不得已暫時留住燕小乙。
可是慶國七路精兵,還有四路未動……大皇子西征時所培養起來地那批中堅將領都還沒有發揮的戰場,需要如此倚重秦葉燕這三派老勢力嗎?
范閒搖搖頭,隱約猜到了某種可能性,比如示弱,比如勾引,像紅牌姑娘一樣的勾引……只是這種計劃顯得太荒唐,太不要命,便是放肆如范閒,也不敢相信皇帝敢不顧慶國存亡而做出這種安排來。
車隊過了山谷,再前行數里,便與五百黑騎會合在了一處。戴著銀色面具地荊戈前來問禮後,便又沉默地退回了黑騎之中,有五百黑騎逡巡左右,在慶國的腹地之中,再也沒有哪方勢力能夠威脅到范閒的安全。范閒忽然心頭一動,眉頭皺了起來,輕輕拍拍手掌。
馬車的車廂微微動了下,一位監察院普通官員掀簾走了進來。范閒看了他一眼,佩服說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刺客,偽裝的本事果然比我強出太多。」
影子刺客沒有笑,死氣沉沉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回京。」范閒盯著他的雙眼,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馬上回到院長大人身邊,從此時起,寸步不離,務必要保證他的安全。」
影子皺了皺眉頭,他是被陳萍萍親自安排到范閒身邊來的,不料此時范閒卻突然讓他回到陳萍萍身邊。范閒沒有解釋什麼,直接說道:「我地實力你清楚,他是跛子,你也清楚,去吧。」
影子想了想,點了點頭,片刻間脫離了車隊的大隊伍,化作了一道黑影,悠忽間穿越了山谷田地,往著京都遁去。
范閒確認影子會回到陳萍萍的身邊,那顆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此次離京,他一直覺得心中十分不安,如果僅僅是太子那件事情,應該不至於會危害到老跛子的安全,可是范閒就是覺得隱隱恐懼,總覺得京都會有超出自己想像的大事發生。
一旦大事降臨,父親身邊有隱秘的力量,宮裡那些人不是很清楚,而且父親一向遮掩的極好,就算京都動盪,他也不會是首要的目標。
而陳萍萍不一樣,如果真有大事發生。那些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糾集所有地力量,想盡一切辦法……殺死他,殺死皇帝最倚靠的這條老黑狗。
這是數十年裡大陸動盪歷史早已證明的一條真理——想要殺死慶國皇帝。就必須先殺死陳萍萍。
雖然范閒清楚老院長大人擁有怎樣的實力和城府,陳圓外地防衛力量何其恐怖,可是沒有影子在他身邊,范閒始終心裡不安。
……
……
車隊一路南下,南下,行過渭河旁的丘陵,行過江北的山地,渡過大江,穿過新修的那些大堤,來到了穎州附近。河運總督衙門一個分理處,便設在這裡。
當夜,范閒沒有召門生楊萬里前來見自己。一方面是他想親自去看看萬里如今做的如何,二來他急著查看這些天裡京都傳來的院報,以及江南水寨傳遞來的民間消息。
京都一片平靜,范閒計劃的那件事情還沒有開始,而且也沒有那些危險的信號傳來。
范閒坐在桌邊。憑藉著淡淡的燈光看著那卷宗,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或許是在危險地地方呆的太久了。以至於顯得過於敏感了一些,以慶國皇帝在民間軍中的無上威望,在慶國朝官系統地穩定忠誠,這天下誰敢造反?
深夜時分,街上傳來打更的聲音,范閒此時已經從驛站裡單身而出,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夜行人,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既然天下大勢未動,那自己的幾件小事就必須開始了。
在城外地一間破落土神廟裡。范閒找到了那張青幡,看到了青幡下正睜著眼睛看著塑像發呆的王十三郎。
「小箭兄的事情,我很滿意。」
范閒坐在了他地對面,微笑說道:「只是聽說你也受了重傷,沒想到現在看起來恢復的不錯。」
王十三郎苦笑說道:「我的身子可能比別人結實一些。」
「結實太好,因為我馬上要安排你做一件事情。」范閒笑著說道:「我會慢慢回杭州蘇州,但你要先去,去與某個人碰個頭,然後你替我出面,幫我收些欠帳回來。」
「欠帳?」
「是啊。」范閒歎息說道:「好大一筆帳目。」
王十三郎看了他一眼,開口說道:「明家的事情我不能幫手,你知道我雲師兄一直盯那裡的。」
「廢話,如果不是雲之瀾盯著,我讓你去做什麼?」范閒笑著說道:「這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想和你們東夷城打打殺殺,所以你出面最合適了。」
王十三郎苦笑說道:「我只是表明家師的一個態度,並不代表,我會代表家師去鎮住雲師兄。」
「我也不會愚蠢到相信你們東夷城會內訌。」范閒搖了搖頭,看著他身邊的青幡,開口說道:「只是擁有這筆帳目的東家就是我……可是我不方便出面,便是我地門生下屬都不方便出面,本來想著隨便調個陌生人來做,可是我又怕明家被逼急了,把那個陌生人宰了……你水平高,自然不用怕這些粗俗的生命威脅。」
王十三郎吃驚說道:「為什麼這麼信任我?難道不怕我把這些帳目吞了?不怕我和明家說清楚?」
「你吞不了,你只是去冒充職業經理人。」范閒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這些新鮮名詞兒,直接說道:「至於明家,已經被我系死了,只是你出面去緊一下繩扣。」
王十三郎哀聲歎氣說道:「小范大人,我並不是你的殺手。」
「態度。」范閒笑著寬慰道:「態度決定一切,你那師傅既然想站牆,就要把態度表現的更明確一些,不然明家全垮了之後,我可不敢保證行東路的貨物渠道能不能暢通。」
「行東路不暢,吃虧的也包括你們慶國。」王十三郎不喜歡被人威脅。
范閒認真說道:「慶國是陛下的,不是我的,所以我不在乎吃虧,而東夷城是你師傅的,所以他在乎吃虧,這……就是最大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