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皇宮的青石道上,天上一輪月,林下兩個人,范閒的後背已然全部汗濕,在這夏天的夜晚裡,依然感覺有些冰涼,他吐了一口濁氣,兀自有些後怕,拍拍自己的胸膛,對身邊的海棠埋怨道:「你猜到石頭記是我……寫的,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害我先前險些被你那皇帝嚇死了。」
海棠笑了笑,說道:「誰叫你瞞天下人瞞了這麼久。」接著眼眸一轉說道:「為什麼會如此畏懼?如果不是你曹公身份的事情,那你怕陛下說什麼?」
范閒想都沒想,柔和一笑說道:「你說呢?」
海棠唇角微微翹起,沒有說什麼。范閒偏頭望著她,看見她長長的睫毛染上了一層銀暈,顯得有一種清魅的美麗,而她容貌上最出色的眸子,在夜色裡顯得特別的明亮??銀色月光確實有一種魔力,那種朦朧的浸染,似乎可以讓任何一個姿色普通的女子,變做人世間的精靈。
范閒卻沒有什麼感覺,只是將手置在身後,緩緩向前拖著步子,說道:「你這次陰了我一道,我不尋求報復,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原因。」
「你要我幫你做一件事情。」海棠微笑道:「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麼事情,但想來和南方有關係,所以才需要我這種外人幫忙。」
「不錯,你我……其實都是些虛偽的人。」范閒的唇角泛起一絲有些自嘲的怪異笑容,「所以當我們說話地時候,似乎可以直接一些,我需要你幫我做的事情。也許會發生,也許不會發生,總之到時候,我會派人來通知你。」
海棠望了他一眼。忽然開口說道:「聽說你極其疼愛那位宰相的私生女,所以連澹州祖母指過來的大丫環也一直沒有收入房中。」
「我不喜歡你試探我地家事。」范閒回過頭來,很認真地說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海棠笑著點點頭,說道:「其實,我只是好奇,什麼樣的人會見著女子便心,見著男子便覺渾身不適,認為未婚的女子是珍珠,認為已婚的婦人是魚眼珠,認為女兒家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認為女子是珍貴的,男子是下賤的……」
一長串的話語結束之後。海棠盯著范閒寧靜的眼眸,輕聲說道:「我很好奇,世上皆以男為尊,范公子怎麼會有這些看法。」
范閒笑了笑,沒有回答。
海棠忽然襝衽一禮。正色說道:「朵朵替天下女子謝過范公子為閨閣立傳,為女子打抱不平。」
范閒沉默了少許,忽然開口說道:「我與這個世上絕大多數人……本就是不同地。」
出了宮門。海棠有些驚異地發現太傅大人竟然還守在宮外,而范閒看見那位皇帝陛下的老師後,面色卻沒有什麼異樣,想來是早就知道了。
海棠對太傅行了一禮,然後回身對范閒說道:「後日我來送大人。」
范閒明白她話語裡藏的意思,點點頭,便上了太傅地馬車。
看著前後三輛馬車漸漸消失在上京城的夜色之中,海棠的明亮眼波忽然亂了一下,她想著那個面容俊俏的南朝年輕官員最後的話。與眾不同?范閒在這天下人地眼中,自然是與眾不同的,只是不知道他自認的不同,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馬車停在一處安靜地院落外,負責使團安全的禁軍們,這才知道南齊大才子范閒在北齊最後一次拜訪,原來是來看望這位大家,聯想到天下傳的紛紛攘攘的那件夜宴斗詩,眾人不免有些不安,不知道范閒究竟存的什麼心思,但在這等書香滿院處,眾人很自然地安靜下來。
頭輛馬車上的虎衛們下了車,雙眼虎視,把守住了幾個要害關口。
范閒與北齊當朝太傅攜手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態度雖不見得親熱,但也似乎沒有什麼敵意,眾人稍稍心安,卻見著一向為人持正,剛正不阿的太傅大人與范閒輕聲說了幾句什麼,二人便推門進去。
范閒擺了擺手,示意虎衛們不要跟著。
到了院中一間屋外,太傅對著屋內深深鞠了一躬,回身對范閒平靜說道:「范公子,老師最近身體不大好,請不要談太久。」
范閒很有禮貌地向這位大文士行了一禮,整理了一下衣裝,輕輕推開了木門,一眼望去,便能看見一位老人正捏著小毛筆,在紙上塗塗畫畫著什麼。
這位老人乃當世經文大家,學生遍及天下,北齊太傅與南齊的舒大學士,都是他的得意弟子。在范閒偶露鋒芒之前,根本沒有人可以在治學方面與他相提並論,即便范閒在殿上無恥地郭敬明瞭一把以求亂勝之後,也沒有人會真地認為,除了詩詞之道,范閒在別的方面,也達到了對方的境界。
因為這位老人姓莊,名墨韓。
屋內沒有下人,也沒有書僮,只有那位老人穿著寬鬆的長袍在不停抄寫著,偶爾會皺著眉頭,盯著紙上,翻翻身邊的書頁,似乎在找尋什麼印證。與上一年在慶國時相比,莊墨韓的精神似乎差了許多,滿頭銀髮雖然依然束的緊緊的,但是兩頰旁邊的老人斑愈發地重了,顯露出某種不吉利的徵兆。
范閒不想打擾他,輕步走到他的身後,將目光投到案上,竟赫然發現書案上放著的,是澹泊書局出的半閒齋詩話!而那詩集的邊頁空白之上,已經不知道寫滿了多少註釋,難道這位當世文學大家,竟是在為自己「背」的詩集寫注?!
莊墨韓枯乾的手指頭。指著詩集中那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地下半句,不停點著書頁,嘴唇微啟。有些痛苦地說道:「不通,不通,空有言辭對仗之美,這下半句不通,實在不通,你說說,這是什麼意思?」
……
……
稍許的沉默之後,范閒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巫山乃極南之地一處神山,終年雲霧繚繞,旦為朝雲。暮則行雨,但凡觀過此景此雲者,再看世間任何高天白霧。便懶取眼中,這二字是托下二句,純論情之忠誠。」
「原來如此啊……」莊墨韓苦笑著指指闊大書案一角的一本厚書:「老夫自然也能猜出這意思,只是總尋不著這典,翻遍這本山海總覽。也沒有尋到多雲之巫山,原來是座極南處地神山,難怪我不知道。」
范閒見他沒有懷疑自己是瞎杜撰。知道這位老人家實在是位很溫和包容的人物,於是微微一笑,上前替他磨墨,看著他將用極細密的小楷將自己的解釋,抄在了書頁的空白處。莊墨韓的楷書也是天下聞名,其正其純不以第二人論,但范閒今天看著卻有些唏噓,老人家的手抖的有些厲害了。
「陳王昔時宴青樂,鬥酒十千恣歡謔……這又是什麼典故?」莊墨韓沒有看他一眼。繼續問道。
范閒一陣尷尬,心想出詩集的時候,自己專門把李白這首將進酒給刪了,怎麼老同志又來問自己?
莊墨韓歎了口氣說道:「老夫自幼過目不忘,過耳不忘,不免有些自矜,那日你吐詩如江海,不免讓老夫有些自傷……「老人自嘲笑道:「不過也虧了這本事,才記住了你說的那麼多詩句,後來半閒齋詩集出了,我就發現少了許多首,也不知道你這孩子是怎麼想地。」
聽見莊墨韓叫自己孩子,范閒心裡卻無由多了些異樣的感覺,他咳了兩聲後解釋道:「陳王乃是位姓曹的王子,昔時曾經在平樂觀大擺酒宴……」
「姓曹地王子?」莊墨韓抬起頭來,渾濁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不自信,「可……千年以降,並沒有哪朝皇室姓曹。」
范閒在心底歎息了一聲,勸解道:「晚生瞎扯的東西,老人家不用再費神了。」
「那可不行!」莊墨韓在某些方面,實在是有些固執,嘩嘩翻著他自己手抄的全部詩文,指著其中一首說道:「中間小謝又清發,這小謝又是哪位?」
范閒臉上素一陣白一陣,半晌後應道:「小謝是位寫話本的潦倒文人,文雖粗鄙未能傳世,但在市井裡還有些名氣。」
「那……」
……
……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范閒覺得已然辭窮,了無生趣之際,莊墨韓終於歎了口氣,揉了揉眼角,拋筆於硯台之中,微帶黯然說道:「油盡燈枯,比不得當年做學問地時候了。」
入屋之後,二人沒有打招呼,便投身到這項有些荒謬的工作之中,直到此時。范閒將捲起的袖子放下,極有禮數地鞠了一躬,說道:「見過莊大家,不知道老先生召晚生前來,有何指教。」
屋子裡安靜了下來,許久之後,莊墨韓忽然顫著枯老地身子,極勉強地對范閒深深鞠了一躬。
范閒大驚之下,竟是忘了去扶他,這位老爺子是何等身份的人物?他可是北齊皇帝的師公啊,怎麼會來拜自己。
莊墨韓已經正起了身子,滿臉微笑在皺紋裡散發著:「去年慶國一晤,於今已有一年,老夫一生行事首重德行,去年在慶國陷害范大人,一心不安至今,今日請范大人前來,是專程賠罪。」
……
……
范閒默然,他當然清楚莊墨韓之所以會應長公主之請,捨了這數十年的臉面,千里迢迢南下做小人,為的全是協議中的肖恩獲釋一事,此乃兄弟之情??他眼下最缺少的東西。
「肖恩死了。」范閒看著面前這位陡然在一年間顯得枯瘦許多的老頭兒,薄唇微啟,說出了這四個字。
莊墨韓笑著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范閒也笑了笑。知道自己有些多餘,對方畢竟是在這天下打混了數十年的老道人物,在北齊一國不知有多深地根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件大事。
「人。總是要死的。」莊墨韓這話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說給范閒聽:「所以活要好好地活,像我那兄弟這種活法,實在是沒什麼意思,他殺了無數人,最後卻落了如此的下場……」
范閒卻有些不贊同這個說法,說道:「這個世道,本就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莊墨韓搖搖頭:「你不要做這種人。」
不是不能,而是很直接的不要兩個字。如果任何一位外人此時站在這個屋子裡,聽見莊墨韓與范閒地對話,看見他們那自然而不作偽的神態。都會有些異樣。這兩人的閱歷人生相差的太遠,而且唯一的一次相見,還是一次陰謀,偏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卻能用最直接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態度。
或許,這就是所謂書本的力量了。
「為什麼不要?」范閒眉宇間有些寒意。
「我很自信。」莊墨韓忽然間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裡有些隱藏的極深地悲傷。「我自信我比我那兄弟要活的快活許多。」
范閒盯著他的眼睛:「但你應該清楚,如果沒有肖恩,也許你當年永遠都無法獲得如今地地位。」
莊墨韓反盯著他的雙眼:「但你還不夠清楚,當死亡漸漸來臨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什麼權力
地位財富,其實都只是過眼雲煙罷了。」
范閒很平靜,很執著地回答道:「不,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你或許會後悔這一生,你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你什麼都沒有享受過……您只不過是這一生已經擁有了常人永遠無法難以擁的東西,所以當年華老去之時,才會有些感想。」
莊墨韓有些無助地搖了搖頭:「你還年輕,沒有嗅到過身邊日復一日更深重地死亡氣息,怎麼會知道到時候你會想些什麼。」
「我知道。」范閒有些機械地重複道:「相信我,我知道那種感覺。」
莊墨韓似乎有些累了,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道:「我沒有想到,能寫出石頭記這樣離經叛道文字的人,居然依然是自己筆下的濁物。」
范閒苦笑道:「我也沒有想到傳言這種東西,會飛地比鳥兒還要快些。」
莊墨韓忽然眼中透露出一絲關切,說道:「范大人,你回國之後要小心些,石頭記……有很多犯忌諱的地方。」
范閒默然,他也清楚這點,只不過少年時多有輕狂之氣,不忍那些文字失去了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機會,所以隨手寫了出來,如今身在官場之中,自然深深明白,若有心人想從中找出影射語句,實在是太容易不過了,而且這件事情又有一椿范閒自己都感到震驚的巧合處,所以由不得他不謹慎,只是可惜北齊皇帝也是位紅迷,這事兒自然無法再瞞下去。
但是莊墨韓於理於情,不應該對自己如此關心,這是范閒有些疑惑的地方。
莊墨韓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微笑說道:「今日請范大人來,除了請罪安慰自己這件自私的事情外,還想謝謝你。」
「謝謝?」范閒皺起了眉頭,他不認為對方知道自己曾經將肖恩的生命延長了一天。
「替天下的讀書人謝謝你。」莊墨韓微笑望著他:「范大人初入監察院,便揭了慶國春闈之弊,此事波及天下,陛下也動了整治科舉的念頭,大人此舉,不知會造福多少寒門士子,功在千秋,大人或許不將老夫看在眼中,但於情於理,我都要替這天下地讀書人,向您道聲謝。」
范閒自嘲地翹起唇角笑了笑:「揭弊?都是讀書人的事兒,用謝嗎?」
莊墨韓卻沒有笑,渾濁的雙眼有些無神,此次肖恩回國,他並沒有出什麼大力。最關鍵處就在於,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讓整個朝廷陷入動亂之中,但他清楚,這個世界並不是由全部由讀書人組成的。有政客,有陰謀家,有武者,他們處理事情的方法,有時候很顯得更加直接,更加狂野。
他看了范閒一眼,本來準備說些什麼,但一想到那些畢竟是北齊地內政,對他說也沒有什麼必要。
……
……
許久之後,范閒離開了莊墨韓居住的院子。然後這一生當中,他再也沒有來過。
暑氣大作,雖然從月份上來講。一年最熱的日子應該早就過去,但北齊地處大陸東北方,臨秋之際卻顯得格外悶熱,春末夏初時常見的瀝瀝細雨更是早就沒有蹤跡,只有頭頂那個白晃晃地太陽。輕佻又狠辣逼著人們將衣裳脫到不能再脫。
上京城南門外,一抹明黃的典駕消失在城門之中,青灰色古舊的城牆馬上重新成為了城外眾人眼中最顯眼的存在。
范閒瞇著眼睛望著那處。心裡好生不安,那位皇帝陛下居然親自來送慶國使團,這是萬萬不合規矩的事情,那些北齊大臣們無論如何勸阻,也依然沒有攔下來,於是乎只好嘩啦啦來了一大批高官權臣,就連太傅都出城相送,給足了南慶使團面子。
先前那位皇帝與范閒牽著手嘮著家常話,念念不忘石頭記之類的東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臣子們的目光??好不容易將這位有些古怪的皇帝請了回去,此時在城外的只是北齊的官員和一應儀仗,范閒掃了一眼,看見了衛華,卻沒有看見長寧侯,也沒有看見沈重。
他感到後背已經濕透,不知道是被那位皇帝給嚇地,還是被太陽曬的。
吉時未到,所以使團還無法離開。他看了一眼隊伍正前方最華麗的那輛馬車,北齊地大公主此時便在車中,先前只是遠遠瞥了一眼,隱約能看清楚是位清麗貴人,只是不知道性格如何,但范閒也不怎麼擔心這回國路途,經歷了海棠的事情之後,范閒對於自己與女子相處的本領更加自信了幾分。
一陣清風掠過,頓時讓范閒輕鬆了起來,他扯了扯扣的極緊的衣扣,心想這鬼天氣,居然還有這種溫柔小風?轉頭望去,果不其然,王啟年正打在旁邊討好地打著扇子,滿臉地不捨與悲傷。
范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笑罵道:「只不過是一年的時間,你哭喪個臉作什麼?家中夫人與兒女自然有我照應著,不用擔心。」
使團離開,言冰雲自然也要跟著回國,如此一來,慶國監察院在北齊國境內的密諜網絡頓時便沒有龍頭人物,所以監察院內部訣議,讓王啟年以慶國鴻臚寺常駐北齊居中郎地身份留在上京,暫時帶為統領北方事宜,等半年之後院中暗底裡派來官員接手。
范閒身為提司,在院中的身份特殊,像這等事情根本不需要經過京都那間衙門的手續,所以很簡單地便定了下來,只是王啟年卻沒有料到自己不隨著使團回去,不免有些不安與失望,雖然明知道此次經歷,對於日後的官聲晉階大有好處,但他依然有些不自在。「大人,一天不聽您說話,便會覺著渾身不自在。」王啟年依依不捨地看著范閒。
范閒笑了笑,說道:「不要和北齊方面衝突,明哲保身,一年後我在京都為你接風。」其實他也習慣了身邊有這樣一位捧哏的存在,關鍵是王啟年是他在院中唯一的親信,只是可惜因為要準備對付長公主的銀錢通道,不得已只好留在北齊了。
……
……
說話間,忽然從城門裡駛出一匹駿馬,看那馬上之人卻不是什麼官員,打扮像位家丁,不由惹得眾官矚目,心想關防早布,這上京九城衙門怎麼會放一個百姓到了這裡?
范閒眼尖,卻看見送行隊伍中站在首位的太傅大人面色一黯,眼中露出了悲傷之色。
那馬直接騎到了隊伍之前,馬上家丁滾落馬下,語帶哭腔湊到太傅耳邊說了幾句什麼,遞給太傅一個布卷,然後指了指後方的城門處。
太傅身子晃了晃,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看著城門處緩緩駛來地馬車,有些悲哀地搖搖頭,回頭望了范閒一眼,眼中卻是有些驚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向著范閒走了過來,范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些忐忑地趕緊下馬迎了上去,接過太傅大人遞過來的那個布卷,有些緊張地拆開,看見裡面赫然是本詩集,書頁上那微微蜿蜒的蒼老筆跡寫著幾個字:
「半閒齋詩集:老莊注」
太傅有些百感交陳地望了默然的范閒一眼,說道:「這是先生交給大人的。」說到這裡,他的語氣中不由帶上了極深沉的悲哀沉重。
「莊先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