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第四卷 第九十四章 這世道,這女人!
    范閒的頭有些痛,一雙溫暖柔軟的手便伸了過來,輕輕按在他的太陽穴上揉著。他心頭微驚,雙眼卻依然閉著沒有睜開,開口說道:「這是在哪裡?」

    也許是因為酒喝得太多的緣故,所以他的聲音顯得有些乾澀,便覺得額角的雙手有一隻離開,片刻後,便有一個杯子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嘴邊。他嘗了一口,發現是濃淡適宜的蜂蜜,解酒最合適,不由笑了。

    他相信海棠不會對自己下毒,因為那樣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正這般想著,忽然嗅到身周傳來淡淡幽香,這香味極其清雅,卻讓他的心頭蕩漾了起來,一股子熱力從他的小腹處升騰而起,直亂心志。

    於是那陣香味湊得更近了,柔軟的靠著他的後腦,妮媚的身體碰撞讓范閒心中那團火燒得實在難耐。

    ……

    范閒猛地睜開雙眼,眸子裡面一片寧靜中有著揮之不去的那一點慾念,看著眼前那雙白玉素腕,看著那雙淡清色的衣釉,說道:「理理?」

    司理理轉身過來,身子一軟就倒在了他的懷裡,雙眼柔弱無比地望著他,多了一絲期盼,多了一絲幽怨。

    二人這一路北行,本就只差那層紙沒看捅破,范閒嗔著那熟悉的女子體息,不由一陣恍惚。來上京之後,自己只是在廟裡偶爾看見了她一面。早已決定不再與這女子有太多男女上的瓜葛,但今時溫玉重投身懷,那種熟悉而柔軟的觸感與自己胸腹處不停廝磨著……

    剛才還在和海棠喝酒,這刻便在和司理理親熱。

    范閒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

    初夏的上京城,不起風則悶熱,不落雨則塵起,實在稱不上是好天時。還好此時天已經晚了,淡淡夜風掠過,讓這小廟四周的建築都從白日裡的烘烤中解脫出來,疏枝掛於廟頂簷角。一**大的圓明月映襯在後方遙遠但看著卻又極近的夜空背景中。

    范閒繫好褲腰帶,像個淫賊一般逃也似的從裡面跑了出來,清秀的面容上一片不可置信的荒謬感。

    到廟門口,他霍然回首。看著坐在廟頂上那輪圓月中的女子,痛罵道:「你跟你師傅一樣,都是神經病啊你!」

    范閒一向喜歡偽裝自己,微羞的,甜甜的,天真的,雖然眾人不信卻依然純良的……但今兒個碰著這等天大荒唐事,心中又驚又怒,終於破口大罵了起來。

    海棠跑在房頂,就像個看護孩子們談戀愛的保姆一般,花布巾沒有紮在頭上,卻是繫在了頸上,看上去像某個世界裡的大隊長。她似乎也沒有想到范閒會醒得這麼快,滿臉驚訝,眼眸裡卻時過了一絲極淡的羞意與笑意,半晌後輕聲說道:「這麼快啊。」

    范閒怒了之後馬上傻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海棠似乎馬上明白了過來,有些自責地拍拍腦袋,道:「怎麼忘了你是費介的徒弟,早知道,先前下藥的時候,就該加些劑量。」

    月光微動,疏枝輕顫,海棠飄身而下,未震起半點塵埃,輕飄飄的落在范閒的身邊。她回首滿臉微笑的看了內室一眼,推開廟門,示意范閒與自已一道出去。

    廟外儘是一片黑暗,遠處的池搪裡傳來陣陣蛙鳴,一片農家氣息,范閒心頭卻是一片怨婦氣息,寒聲逼問道:「你給我下的什麼藥?」

    「春藥。」海棠說得理所當然,正大光明,「宮裡最好的那種。」

    「你……」范閒伸出食指,指著她比一般女子顯得要挺直些的鼻樑,生出將她鼻子打爛的衝動,「我是慶國使臣,她馬上就是你們皇帝的女人……你好大的膽子!」

    海棠的臉馬上冷了下來,說道:「范大人在霧渡河畔給我下藥的時候,怎麼不覺的自己膽子小。」

    「其時為敵,今日為友,怎能如此?」范閒馬上顯得不那麼理直氣壯。

    海棠微微一笑說道:「在宮中的時候,大人是怎麼說的?」

    ……

    多日前的皇宮之中。

    「上次你給的解藥,陳皮放得太重,吃得有些苦。」海棠姑娘陶醉在陽光之中。

    范閒一笑知道對方已經著出自己那日用的詐,輕聲說道:「我是監察院的提司,不是求天道地高人,使些手段是常事,姑娘不要介意,當然若您真的介意,您也可以給我下下……那藥。」

    這話有些輕佻了,海棠卻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紅臉作羞意,淡淡說道:「若有機會,自然會用的。」

    ……

    若有機會,自然是會用的。若有機會,自然是會用的!

    記憶力驚人的范閒,當然將這句話記得的清清楚楚,沒料到,對方身為一位姑娘家,居然真的用了。他不由冷哼數聲,心裡惱火卻沒有辦法,自己讓別人對自己下藥,別人應自己所請下藥,似乎自己還真沒什麼好說,於是乎……閒舉頭望明月,低頭恨姑娘。

    「我也不是修道的高人,我只是一個記仇的小女人。」海棠笑吟吟說著,大女人十足。

    「不該是司理理,你是她的姐妹。」范閒冷冷看著海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理理喜歡你。」海棠微笑說道:「你對理理也不反感。所以我們幾個姐妹都認為這件事情可行。」其實從知道范閒就是寫石頭記的那位曹先生後,海棠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范閒忽然沉默了起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半晌後忽然望著海棠說道:「其實……既然是您對我下春藥,雖然您……長得確實不是什麼美人,但我也可以勉為其難,犧牲一下色相,何苦把司姑娘牽涉到其中來?」

    海棠再灑脫自然,再萬事不羈於心,但終究也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家,聞言不由大怒,那雙明亮的眼睛狠狠盯著范閒,就像深夜莽原上的一頭母狼。

    范閒稍出了口惡氣,馬上回復了冷靜,雙眼微瞇說道:「我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當心你那師傅整治你。」

    海棠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情緒,寧靜一福說道:「今日設計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范閒面無表情說道:「你可多設計幾次,沒有男人會拒絕這種飛來的艷福……不過,您就免了。」

    海棠再不動怒,只是輕聲說道:「後日宮中開宴,會有武鬥,大人先做準備。」

    「宴後,我便要啟程回國。」范閒盯著海棠那張平常無奇的臉,出奇的古怪。「我不能留在上京,因為我家裡有些急事。你安排我與司姑娘再見一面。」

    海棠微微一福,沉默應下,然後看著范閒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路過一個田壟時,范閒微微一個踉蹌,險些摔了下去或許是心神不寧所致,但看著他的雙手伸進長衣裡摸索著,才知道。原來這廝的褲腰帶還沒有繫好。

    一代詩仙,日後的一世權臣。這一生最狼狽的景象,便發生在上京最偏僻的一處廟裡廟外。

    海棠笑了起來,明亮的眸子裡滿是歡愉,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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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使團的范閒,雙眼一片寧靜,哪有半分狼狽的感覺,也沒有先前所表現出的怒意。人活在世上,總是難以避免被人算計的,除非你是個算無遺策,將人心摸得無比清透的完人。

    他沒有想到海棠也會有如此胡鬧的一面,也沒有想到她做起事情來,竟是這樣的大膽決斷,這種賭性竟是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總共只有四個?」他已經洗了澡,半侍在椅上,但總覺得身上還有些淡淡幽香,不由想到那位姑娘,心中湧起談淡它意,縱使他是位冷硬之人,但依然忍不住瞇了起眼睛,開始盤算這件事情會對那個女子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海棠或許說得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言冰雲皺眉看了他一眼,對方身為自己的上可,使團的正牌長官,在使團即將離開齊國的時候,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一整天,諸多事宜都無法請示,雖然午後的消息證實了他與那位很少現於人前的海棠姑娘在拼酒,但後來他又去了哪裡?為什麼范大人今天的臉色有些怪異。

    「是的,四年,一共只有四個妃子入宮。」言冰雲回答道:「北齊皇帝自幼修行天人之道,看他的治事風格,也算得上是位英主。但凡胸有大志之人,自然對於男女之事不會怎麼感興趣。」

    「北齊皇帶應該還沒有子嗣吧?」范閒閉目問著。

    「皇帝年紀還小,宮中也不著急這個。」

    「不著急?……算了,你下去讓王啟年安排一下後天入宮,還有回程的事情。」范閒在心裡冷哼一聲,揮揮手示意言冰雲下去。

    言冰去有些納悶地看了他一眼,知道提司大人有許多秘密沒有說出來。不錯,范閒雖然是監察院的提司,但有很多情報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知道。

    比如說今天晚上的事情,比如說……北齊皇帝可能受攻的問題。范閒的手指間還是有些冰涼,此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膽子確實不如海棠。

    ……

    皇城正門緩緩拉開,那座隱於青山之中,黑簷如飛,流瀑於旁的美麗皇宮再次出現在眾人的面前,范閒冷眼看著那些陌生的北齊官員們斂氣靜神往宮裡走去,又與衛華那些相熟的鴻臚寺官員打了個招呼,便被太監極有禮貌地請入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一片安靜,那條長長御道之旁清水平穩無波,水中魚兒自然游動。

    太后與皇帶高高坐於御台之上,下方設了十數張案幾,所坐之人皆是北齊一朝的權貴高官,像一般的官員只有在偏殿用膳的資格。范閒身為南慶正使,高坐於左手第一張案几上,除了卸下長刀的高達穩穩站在身後,整個使團就只有林文與林靜坐在他的身旁。

    與使團對面而坐的,是北齊朝的太傅與宰相。范閒看了那位太傅一眼,知道對方是莊墨韓最有名的學生,沒有想到對方年紀並不是很老。

    一系列的儀程之後,壽宴終於開始,其實北齊太后依然根年輕,雖然眼角己經有了些玻紋,但依然還是有股子貴婦的清媚。

    但范閒從肖恩的事情中知曉,這位婦人,其實是位極其心狼手辣之人。想到肖恩,他下意識地偏頭望去——上杉虎就坐在與他隔了一張的桌子上,可惜入殿之時,沒有機會瞧清楚那位北齊第一名將的風采。

    太后端起酒杯說了幾句什麼,聲音極輕極輕,范閒沒有用心去聽,只是隨著群臣拜了又拜,口中頌詞背了又背。

    太后過生日,這種紅色炸彈自然不是一般平民百姓可比,北齊群臣恨不得將天下的名貴之物都搜刮一空,搬到皇宮裡來,東山上的青龍玉石,東夷城舶來的奇巧大鐘,北方雪地出產的千年難得一見的雙尾雪貂……

    太后微微頜首,似乎頗為滿意。

    南慶使團的禮物早己從京都運了過來,雖然名貴,但也並不出奇。范閒自然不會真的再作一首九天仙女落凡塵送給太后,不然太后臉沒著地,自己的臉卻先著了地,而且他的字也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他私人的壽禮是一個小瓶子,瓶子裡是些琥珀色的清亮液體,看似尋常,但太后啟蓋微微一嗅後,再看范閒的眼神兒就有些不對勁了,那叫一個欣賞疼愛。

    不錯,是很沒有創意的香水,內庫已經停產十五年,被范閒從慶余堂裡搶過來,本來準備用來薰醉海棠的香水。

    只是沒想到海棠不好這一口,沒想到海棠不是大美女,當范閒在京都裡準備李清照的詞,法蘭西的水時,自然沒有想到無法從男女的問題上收服海棠,反而卻險些被對方陰了一道。

    范閒叩謝過太后之後,眼簾微抬,看了那個皇帝一眼。不料發現少年天子也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他此時心中早有成見,這時再見著皇帝喜歡自己的目光,心中便不禁開始發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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