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聽見范閒信心十足的話,劇烈地咳了起來,許久沒有停歇,這大半夜的絕壁之上,也不知道下方那些搜索的錦衣衛能不能聽見。范閒有些擔心,取出細針,摸索著刺進肖恩的頸部,幫他舒緩一下心脈。
范閒的手指輕輕搭在肖恩的脖子上,卻感覺到一陣微濕和粘意,他抽了抽鼻子,聞到了淡淡的腥味,知道肖恩開始咳血了,面上毫無表情,心裡卻微有所觸。
「那是仙女。」垂死的老人執拗地確認自己三十年前的判斷。
范閒不想與他爭執這件事情,問道:「四歲的小女孩兒,怎麼可能提的動一個箱子?那箱子誰提著的?」
「什麼箱子?」肖恩的聲音很直,不像是在說謊。
范閒微怔,知道對方此時沒有必要再隱瞞什麼,而且此時五竹叔還沒有出場。五繡曾經說過,他與母親是一起從家裡出來的,這家是哪裡?按母親留下的信,五竹曾經與神廟裡的強者大戰過一場,從而喪失了部分記憶,五竹為什麼要和神廟裡的人打架?難道是爭風吃醋?
「後來呢?」
這是所有聽故事的人,必須做到的本份工作。肖恩這個講故事的老頭兒已經快死了,范閒自然不會忘記問出這三個字。
……
……
帳蓬裡,苦荷躺在毛皮之上,呼吸有些急促,不知道那位四歲大的小姑娘許了他什麼,竟然能夠讓他逆了一向以來的信仰,敢對神廟裡面的人動手。
肖恩看了一眼那個掀開帳簾,往帳外雪地望去的小女孩兒。外面風雪不減。小女孩兒膚色勝雪。小小的手丫緊緊攥著厚厚的帳布。小小地個子,看著外面大大地世界,那種感覺有種與她年齡完全不相襯地落寞感。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苦荷的身邊,將手伸到苦荷那身袍子開口處。
「那是我給他的東西。」小女孩兒頭也沒回,「你不要亂動。」
肖恩看著這個小女孩,眸子裡忽然現出一絲凶光。苦荷此時懷裡藏著的,一定是神廟裡的無上天書之類,由不得他不動心。但是一想到小女孩兒是從神廟裡偷跑出來的小仙女。肖恩馬上放棄了所有的想法。
他無比恭謹地跪了下來,對著門口那個小仙女叩首道:「下民乃是大魏鎮撫司雙營指揮使,奉陛下令,前來神廟聆聽天旨,求上仙賜予長生不老之藥。」
這是肖恩的使命。他沒有忘記。
門口地小女孩兒聽見這話,卻笑了起來,笑地很開心。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扔了一顆藥丸給肖恩:「你們幫了我的忙。我也幫你一個忙,那個和尚得了好處,你也得些好處吧。」
肖恩接過藥丸,仔細去看也沒有看出這藥丸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既然是仙女所贈,當然不能輕忽,於是取出玉盒,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你們回吧。」小女孩說話的口氣有些老氣橫秋,「這裡有什麼好呆的。」
肖恩有些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了神廟,卻沒有進去,也不知道神廟裡的仙人究竟長地什麼模樣。
「謝仙女贈藥。」
……
……
「以後不要來這裡了。」小女孩兒忽然輕聲說道:「也不要告訴任何人,神廟在哪裡。」
「如果讓我知道你們透露了神廟的地點,我會殺死你們。」小女孩兒轉過身來,稚嫩的臉龐上全是冰霜之意,「聽見了沒有?」
肖恩連連伏首稱是,雖然這種冷冰冰地話,從一個冰雪雕琢般的小女娃娃嘴中說出,顯得有些滑稽,但是一個四歲地小女孩兒能清清楚楚地將這些話說清楚,本身就證明了她不是個凡人。
縱使肖恩是大魏緹騎首領,也依然不敢不從。
老頭兒只好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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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苦荷醒過來後,那位小仙女逼我們兩個人發了毒誓,然後我們開始往南走。在那幾天裡,小仙女的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似乎是覺得可以踏足人間,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肖恩繼續回憶道:「說起來很奇怪,我和苦荷每次看著她那個小小的背影,總感覺不到她的體內有多麼神妙的力量,唉……仙凡有別,我們這些肉眼凡胎,確實看不明白。」
「後來有一天,小仙女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雪山,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他也太可憐了。這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凡人的臉上,看見過那樣慈憫的情懷。」
范閒當然知道自己的老媽不是什麼仙女,當時的她估計也沒有什麼強大的實力,居然能夠將這世間的兩大強者唬的團團轉,那腦袋瓜,果然很好使,只是不明白老媽說的太可憐之人,是說的誰。
而且他也不相信什麼悲憫的情懷,不由失笑了一聲。
肖恩嘲諷道:「你我這種在**溝裡生存的老鼠,怎麼知道九天雲上仙鶴的容姿,小仙女的那種眼神,我根本形容不出來,但卻讓我和苦荷一直念念不忘。」
范閒默然。
「第二天,小仙女就忽然失蹤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在那苦寒無垠雪地上,一個人驟然間消失無蹤,把我和苦荷嚇得半死。」山洞裡的肖恩喘息著回憶道:「這是我這輩子最神秘的一次探險,能夠看見不屬於這個人世間的仙子,也算是運氣不錯。」
「然後你和苦荷就回了北魏?」范閒問道。
「不錯,回來的路程比去的時候更加艱險,不過總之有驚無險地回來了。」肖恩說道:「我將仙子賜予的藥丸獻給了陛下,這件事情便算是有了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范閒說道:「別騙我,那顆藥丸應該早就落到了你的肚子裡。」
肖恩嘶聲笑了起來:「就知道騙不過你。」
范閒說道:「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長生不老藥?」
「那種誘惑是每個正常人都不能拒絕地。」肖恩歎了口氣說道:「當然,我吃了那顆藥後才發現。只是體質好了些。根本不可能長生不老。這才知道。原來小仙女也是會騙人地。」
「我相信,那位小仙女這輩子最喜歡騙人。」范閒有些恍神說道:「說不定連她死了都是在騙人。」
……
……
「什麼死了?」肖恩道:「仙女怎麼可能死。」
范閒不理會他,閉目將肖恩所說地回憶牢牢記在腦中,然後站起身來,握住了那把匕首。此時四周無光,天上烏雲遮星蔽月,伸手不見五指,肖恩看不清楚他的動作。
「為什麼苦荷要你死?」這是范閒最後的疑問。「我不認為你知道神廟的地點。就能夠引起這麼大的騷動。」
肖恩反而覺得范閒的問題很奇怪:「每個人都知道神廟對於世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這麼重要的消息,如果一旦傳了開來,只怕天下會大亂,不論是齊國戰家的小孩子還是你們南慶那個陰毒無比地皇帝。都會派出隊伍去北方朝拜,天下地強者更會不停地嘗試找到神廟。」
范閒揉了揉鼻子,說道:「神廟?你去過。也說過只是一個大廟,有什麼好拜的?」
肖恩冷笑道:「苦荷只不過是在神廟前跪了跪。便成了為人間最頂尖的大宗師,這種誘惑,對於武道修行者來說,是你根本想像不到的強烈……而且你以為苦荷真的是個大聖人?看他在神廟前跪地如此虔誠,但是小仙女只是給了他一本書,便在瞬息之間推翻了自己信奉一生的神廟,冒險出手。在利益的面前,他只是一個善於偽裝地大惡人罷了。」
肖恩繼續說道:「如果殺了我,全天下就只有他知道神廟在哪裡。神廟裡究竟有什麼?苦荷或許這一輩子都無法知道,但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好處,那他為什麼要冒險讓世上別地強者也擁有這種機會?」
范閒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隱約有些明白苦荷為什麼念念不忘要殺死肖恩,也許是為了保住自己國師的光輝形象,而不想那一路北行上的醜惡事暴光,也許是苦荷知道神廟裡的東西,會對這個世界帶來未知的危險。
「神廟裡究竟有什麼呢?」
范閒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下意識地畫著肖恩所說,神廟門口的那個「勿」字,一指一指漸漸加速,破風有聲。
「千年以降,世人皆知神廟不干世事,我和苦荷去找它已經是一次很冒險的賭博。事實證明,只要我們離開神廟,那些廟中人便不會來找世人的麻煩……苦荷守護著如今的北齊,他怎麼還敢冒險去觸犯天威?」
肖恩的精力已經逐漸委頓了下來,聲音越來越小,但聲音裡的驚懼卻是總也揮之不去:「更何況小仙女逼我們發了毒誓,就算苦荷今世總自詡為離天最近的那個人,難道他還敢逆誓不成?」
「別把誓言這種事情看的太重。」范閒說道:「你不一樣將神廟的地點告訴了我?」
「那是因為我要死了。」肖恩有些困難地將頭扭向一邊,「而且你也會死在這個洞裡。」
范閒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說道:「我可不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