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范閒並沒有真正地用「心」去看待過司理理,甚至連她那絕美的容貌都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因為范閒自己就有一張很「什麼」的面龐。但自從出京以後,這一段長長的同行,不知為何,漸漸的,這個女子卻在范閒的腦中烙上了一些淺淺的痕跡。
或許是她的身世可憐,或許是監察院的手段過於毒辣,或許是因為正如第一次進入監察院大牢之後,那位七處前任主辦曾經說過的——范閒這個人,手段或許是辣的,但心,其實還是軟的,至少在每個部分還是容易柔弱起來。
他愈發尷尬自己不要憐香惜玉,但更加覺著司理理有些楚楚可憐。這種可憐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身世遭逛如浮萍所自然帶出的感覺,與那位清美不似凡人的長公主完全不一樣。
這些天裡,范閒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藥物,又在湖濱的野地裡尋著幾樣合用的植物,有些木然地調配著解藥,這是他對司理理的承諾,既然司理理告訴了他關於陳萍萍的想法,雖然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不是真的,但他會將司理理治好。
至於白袖招紅袖招,都不在范閒的考慮範圍內,他考慮的事情要更加簡單一些,直接一些。
幾天的醫治之後,司理理表面上沒有什麼改變,但是出恭的次數卻多了起來,范閒在一旁靜靜地等候著,倒讓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使團車隊漸漸轉向東面,繞著大湖前行。再過兩天,應該就能到霧渡河了,那裡就會有北齊方面的軍隊前來接手防衛工作。
「其實北齊人叫這個湖叫北海。」司理理站在湖邊,手指頭在微微粗糙的蘆葦上滑過。
范閒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什麼時候去的北齊?」
「很小的時候。父母帶著我與弟弟四處逃命,監察院追緝得厲害,爺爺的親信都死得差不多了,根本沒有人敢接納我們。」司理理苦笑道:「其實我對於爺爺沒有什麼印象,雖然知道他是當年是最有可能接手皇位的親王。」
范閒推算了一下時間,那個時候距離慶國親王被刺案,應該已經有好幾年了。他不由沉默了下來,餘光看著司理理身上的衣裳被湖風輕輕吹動,微微一笑。心想自己的母親殺死了這位姑娘家的爺爺,這事兒可不能讓她知道。
司理理歎了一口氣,將鬢角被湖風吹亂了的髮絲抿了一抿,愁眉不展說道:「因為被監察院追得緊,父親慘死在大內侍衛的刀下,母親帶著我和弟弟很幸運地逃脫,諾大的天下,竟沒有一個去處,幾番思量之後,只好逃往了異國他鄉,在北齊終於安頓了下來。」
范閒催頭微皺,家破人亡、父親慘死。去國離鄉,確實是很苦的日子。
司理理看著湖面漸漸生騰的薄霧。歎息道:「可惜平穩的日子終究無法持續,不知怎的,北齊的皇室知道了我們的身份,所以將我們接到了上京。」
范閒眉頭再皺,說道:「對方肯定不懷好意。」
司理理回頭笑著望善他說道:「難道你就懷了好意?還是說慶國的皇帝,慶國的朝廷會對我們家懷好意?」
范閒一時語塞,自嘲一笑後說道:「畢竟是敵國。」
「父親沒死之前……也是這般說的。」司理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緩緩閉了雙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後來母親也病故了,只剩下我和弟弟無依無告。北齊皇室既然要利用我們的身世,自然要掌握我們,所以我們從小都是在北齊的皇宮裡長大。」
「也就是那個時候,你認識了北齊皇帝?」范閒走到她的身邊,替她將外面的披風緊了緊,「算起來,你和這位年輕的皇帝倒算是青梅竹馬了。」
司理理微笑道:「他姓戰,那時候哪裡瞧出有點兒帝王像?和我年紀一般大,卻像我弟弟一樣,天天在宮裡胡亂玩著。」
「那你後來怎麼會甘心充當北齊的密諜,還潛伏回慶國京都?」這是范閒很感興趣的一件事情。
「北齊皇帝要娶我。」司理理轉過身來、似笑非笑望著范閒,「而我身上有國仇家恨,與慶國如今的皇室勢不兩立,所以我要求回國,這個理由很充分。」
范閒搖頭:「這個理由太不充分。」
司理理微微一笑、說道:「主要是太后根本不允許我嫁給皇帝,所以允了我回國,讓北齊的密探配合我,在京都的流晶河上,建了一個據點。」
范閒想到了一椿事,欲言又止。
司理理猜到他在想什麼,眼眸一轉,流露出一絲媚意,輕聲解釋道:「我身邊的司凌,還有那些伴當,都是北齊方面的高手,也有擅長用的,那些入幕之客,自然無法挨到我的身子,自有人代替。」
范閒眉梢一挑,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無謂的神色,笑著說道:「何必向我解釋這些?」
「你不想聽嗎?」司理理畢竟是女兒身,有顆晶瑩別透心,早看透了范閒的一些小心思,所以也不生氣,反而柔媚問道。
范閒笑了笑,靜靜說道:「至少那天夜裡,你沒有迷倒我。」
「如果早知道你是費介的學生,我一定會躲你躲的遠遠的,免得……還要著你和那下三濫藥物的當兒。」司理理的眼光剜了他一眼,媚著,蕩漾著。
范閒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呵呵一笑,反看著姑娘家的雙眼反擊道:「那當日起來,發覺自己被迷昏後,會不會害怕?會不會想著自己的女兒身就這樣胡亂丟了,心頭大感不值?」
湖畔的風並沒有太多春初的暖意,反而有些清冽,吹動著那些沒有半點綠色的蘆葦堆無主搖擺,風吹到司理理的臉上,她覺得自己面上的熱度似乎消退了些,卻不知道此時猶有兩抹紅色,顯露著她的羞怯。
半晌之後,司理理才輕輕咬著下唇,說道:「那日醒後,自然有些幽怨,但想著……」她勇敢地抬起頭來,看著范閒那張清俊至極的容顏,微笑說道:「想著是與你這樣一個漂亮小男生過的初夜,倒也值得。」
范閒斷然想不到司理理說話竟然如此大膽,如此辛辣,竟是一時不知如何回話,過了好一陣子才訥訥說道:「這個……這個。」
「那個……什麼?」司理理似笑非笑,眼波柔軟地看著范閒。
「總覺著,姑娘既然是慶國皇室之後,天天在花舫上流連著,確實有些行險,如果對方不是我,而是一個好使的色狼怎麼辦?」范閒咳了兩聲。不知為何,他此時例有些關心起司理理當年的艱險處境。
司理理表情微滯,輕聲說道:「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皇室之後,只是一個身負血仇,卻根本不知道如道如何報仇的可憐女子,范大人不要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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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使團的車隊沿著湖畔一處高地紮下了營帳,馬車排成一個半圓形拱衛在外,中間的幾頂帳蓬早已熄滅了燈光,司理理與范閒的住所相鄰著,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談心太過耗損這對關係古怪年輕男女的心神,所以並沒有翻牆,並沒有破布,沒有黑夜裡的香艷故事發生。
一切都很安靜,遠處隱隱有黑騎的並有正在坡上偵視,營地四周,也有虎衛與監察院密探混合編隊巡營。
天上的白月光,照在大地上的每一處角落,今夜無雲無風無星,銀色月光像仙女輕拂的雙手,撫摸著營地裡的人們,催促著他們快快睡去,以應對明日的辛苦旅程。范閒不會允許肖恩下車,所以他還是坐在那輛密閉極好的馬車之中。月光照耀在黑色的馬車上,反射出詭異的光芒。
夜深,整個營地都似乎陷入了黑甜夢鄉之中,一個黑影像陣風一般,飄到了肖恩的馬車旁邊,取出身上的鑰匙,在沾了油的布中上蘸了蘸,然後插入了車門的鑰孔,鑰匙入孔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由此可見小心。
車門被推開了,肖恩緩援地抬起頭來,盯著門口那個夜行人,本應該捆住他手腳的精鐵鐐銬,早已解開,平穩地擱在車板上。
肖恩出了馬車,白色的長髮披在肩後,與天上的月光爭著銀暉,他許許地看了一眼四周,微微皺眉,知道事情有很大的問題。但此時已經來不及多想,老人看了一眼范閒所在的營地,整個人像個黑色的影子一般,消失在湖畔的**夜色*(**請刪除)*(**請刪除)之中。
本應該早就睡著的范閒,此時卻兩眼睜著,坐在帳中的椅子上,手指點輕輕指弄著茶杯,茶杯中有份量極輕的,木槿茶的種子,和茶一混,極難品出來。
感應到外面氣息的微微變化,他開始數數。
「一,二,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