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在龍椅之上的皇帝,看著下方臣子們的表演,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揮揮手讓辛其物退了回去,輕聲說道:「諸位都以為辛其物比較合適?」
「是,陛下。」臣子們齊齊躬身及地,尾音拖得老長,太息以示尊敬。
那位提議范閒出使北齊的樞密院參贊秦恆,有些意外地看了陛下一眼,趕緊把眼光縮了回去,此時群臣一致認為范閒不適宜作使節,估計陛下也會改變心意吧。
「朕,倒與諸位卿家看法有些不同。」
殿上馬上變得安靜了下來,只聽著慶國皇帝清淡的聲音在宮中迴盪著:「所謂聖不琢不成器,范閒當日殿前風姿,諸君想必也還記得清楚,雖說是位文臣,但也曾有過牛攔街手屠刺客之勇,如此佳才,又豈能總在太常寺、太學院這些清靜衙門裡打混著。」
聽到此處,眾人才明白皇帝陛下竟是早有了主意,只是不明白為何陛下非要讓范閒去北齊。
皇帝淡淡看了群臣一眼,繼續說道:「歷練不足,故而要多加歷練。朕看范閒行,這差事就交給他去辦吧。」
天子說行,那就一定行。
群臣不敢多言,只是林若誨與范建的臉上都多出了幾絲憂色,他們倒不會刻意掩藏這一點,身為人翁人父,有此反應是自然之事,如果要假裝出興高采烈,吾皇英明。反而會讓陛下和群臣看輕了。
「范建。」皇帝看著戶部侍郎,微微皺了皺眉。
「臣在。」
范建聽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震,趕緊出列。
皇帝輕聲說道:「朕要你的兒子擔這個差事,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范建沉默了少許,馬上便醒了過來,微笑應道:「臣不敢有想法。」
「是不敢還是沒有?」
「是不敢。」
「如果你敢,你會怎麼想?」
宮殿之外風雪交加,殿內溫暖如春,卻因為君臣間她這幾句對話便得與室外一般凜然了。與范建交好的官員們不禁暗中著急。心想司南伯大人,今日為何殿前應對如此亂了分寸。
片刻之後,只聽見范建輕聲回答陛下的話:「臣與犬子分開十六年,如今只是相逢數月,便又要分離,不免有些不忍。」
這不忍二字輕輕迴盪在宮殿之中。不知道會落入誰的耳中。
皇帝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是說給自己聽的,只是這個從小一路長大的夥伴,其實並不明白自己派范閒出使北齊的真正用意,看來……還是只有陳萍萍最明白自己啊。
「不過數月,春中去,秋初回,又有甚不忍的?」
皇帝不待范建再說話。微笑擺手,宣了旨意:「戶部尚書年老病弱。已休養多時,宣旨慰諭。戶部左侍郎范建遞補尚書一職。」
朝臣並無異議,范建早就在戶部一手遮天,只不過一直沒有扶正了,有些一肚子壞水的大官忍不住心裡嘀咕,心想范侍郎才將自家的柳氏扶了正,這皇帝就將他扶了正,若侍郎大人早知如此,會不會許多年前就將柳氏扶正再說?
當然,眾官心裡都以為,這是陛下對於先前令范閒出使北齊的一手補償。
范建知道此事再無可能轉還處,面色寧靜,上都叩首謝恩。皇帝又轉向林若甫處,微笑說道:「宰相大人,令愛新嫁,朕便將范閒支使出去,你可想說些什麼?」
宰相林若甫苦笑著出列一禮,慶國的君相之間看似融洽,但事實上君權威嚴,沒有一個人敢於嘗試稍加撩拔,先前他對於范建的行動就有些不解,此時陛下問到自己頭上來,他自然不敢有二話,沉穩應道:「范閒正是該磨練磨練。」
……
朝會之後,皇帝陛下心情似乎好了些,乘著輿駕回了後宮。大臣們沿著直道向高高的宮牆外行去,紛紛向范建道喜,恭賀他出任戶部尚書一職,從此以後,可以明正言順地掌握慶國的一應變財之物。
禮部尚書郭攸之打趣說道:「范大人,從今以後,老夫們的俸銀得從您手上領了,可別克摳得太厲害。」
范建呵呵一笑,搖頭道:「郭大人愛說頑笑話。」范閒整了郭保坤幾次,但是朝堂之上,這兩位大人之間,倒像是好無芥蒂一般。
往外走著,林若甫輕輕咳了一聲,走上前來,群臣向宰相行禮,知道他一定有些話要和自己的親家講,所以散開了些。林若甫輕聲說道:「范大人,陛下為何執意讓范閒出使北齊?」
二人如今已是親家關係,自然虛套就少了一些,范建苦笑道:「下官確實不知,或許……真是想讓犬子磨礪磨礪?」他嘴上這般說著,心裡卻知道,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跛子在背後做了什麼手腳,不過轉念一想,范閒暫時離京,漣開太子與二皇子的拉攏,等到大皇子領軍回京之後再看,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林若甫似乎同時想到了這點,不過他有更深的一層疑慮,似乎陛下對於自己的這位「愛婿」似乎關切得有些太多了,難道真是僅僅因為晨兒的緣故?
宰相大人搖搖頭,微笑對親家說道:「大寶最近一直在山上,勞煩范大人了。」
「哪裡話?」范建笑道:「都是一家人了。再過一個月,春暖花開之時,出使北齊的使團就要離京,到時候我會讓婉兒常回相府看看。」
「是啊,最近這些天大寶也不在府裡,常覺府中冷清。」林若甫若有所感。歎息了一聲,「范大人若有空暇時,不妨也多來我府上走動走動。」
「相爺有命,豈敢不從?」范建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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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僻靜無人老地方,又是兩輛馬車,又是那兩個站在范閒身後十幾年的半老不老陰謀家,依然各自躲在自家的馬車裡說話。
「我說過、我不希望他和監察院扯上關係!」剛剛升為戶部尚書的范建,聲音似乎一點喜悅都沒有,冷淡至極。
對面馬車裡的陳萍萍嘶著聲音低笑了兩聲。說道:「出使北齊,和我這個破院子可沒有什麼關係。」
范建忍不住掀起馬車側簾,冷聲道:「沒關係?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肖恩如今在你手裡,你想殺就殺了,何苦讓他去搏這個名聲?肖恩是什麼樣的人,你我都應該清楚。」
「我沒有忘記,你手中也有屁下的一部分力量,相信就算院子裡也有你的人。」陳萍萍依然低沉地笑道,笑聲裡似乎有一咱很陰戾的味道。
「你我私下見面,恐怕陛下也會不喜歡。至於肖恩。殺不殺得了都無所謂,我搾了他二十年骨髓。留不下什麼了。而且北齊的年輕皇帝,也不見得有咱們主子這般大海胸懷。敢不敢用前魏的密諜首領,還要另一說。至於范閒此次出使北齊,真的是皇上的意思,范大人也清楚,如果讓那孩子留在京裡,天天被太子和二皇子拉扯著,將來只怕會惹出極大的麻煩。」
范建一下子安靜了,知道這是一個很致命的問題,絕對不能允許范閒參合到皇室爭奪繼承權的爭鬥之中。他將車壁的側簾放下,閉目靠在軟墊上,仍然不能放心那個自己看顧了十幾年的孩子,與監察院這些恐怖的機構發生任何關係。
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陳萍萍冷冷說道:「陛下既然都同意了這個安排,你就放心吧。」
沒有人看見范建的唇角綻起一絲冷笑,他淡淡開口說道:「言冰雲你們院裡怎麼配合他?」
「自然有人接手。」
「不要派些庸才!」
陳萍萍微笑道:「或許你也該出些力了。要知道上次東夷城派人入宮刺殺了長公主的宮女,葉重一直疑心是院裡做的,風聲現在也傳到了信陽,所以我這邊有些不方便。」
范建心頭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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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山之上,積雪深厚,遠處溫泉處隱有白霧升騰,那些不停舞動的丹頂鶴卻不知道去了何處。范閒細細看了一遍父親與王啟年寄來的信件,然後用手一搓,又搓成了粉末一般,隨手扔出了窗外。
窗外雪景極美,大寶和范思轍正在堆雪人,一個大胖子一個小胖子吵個不停,也只有在這種時候,范思轍才會顯現出一些小孩子的正常模樣,而不再像一個酸腐至極的帳房先生。
范閒微微一笑,想到這些天雪大難行,但京裡的澹泊書局依然派人將帳目送入山中,那位七葉掌櫃還真是很忠於職守。書局的生意如今好得出奇,京中幾家分店因為《半閒齋詩集》的推出,也牢牢地站穩了腳根,而鄰郡裡的幾家澹泊書局分號,也開始回帳了。
范思轍昨天晚上清點帳目,看見那兩萬三千兩銀子的淨入後,眼晴都有些赤紅,一個勁地勸說自己趕緊將石頭記的後十回存稿放出來。范閒卻不會答應他,這寫詩就惹了這麼多事,如果讓人知道石頭記也是自家寫的,誰知道還會鬧出什麼風波。
長公主回信陽了,但朝中依然有她的勢力,關鍵是不知道與她同聲共氣的,究竟是太子,還是那位自己一直未曾見過面的二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