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利客棧」夥計引路,眾人沿豐溪河畔往東北方奔去。
從夥計口裡得知,這南霸天謝家的家主是謝老太爺,有十個兒子,長子在京為官,好像是韋相爺門下的主簿,就是那個謝主簿將女兒嫁與韋相為妾,謝主簿的幾個兄弟仗著謝主簿的權勢,又與上饒縣令結成了親家,橫行鄉里,魚肉鄉民,十年來永豐鎮大部分良田都被謝家霸佔去了,數萬鄉民成了謝家的雇農,每年辛苦耕作,卻僅能保住不餓死。
周宣問:「謝家如何霸佔他人良田?」
夥計道:「低價強買,又或者誘人賭博,用田契抵押,還不起賭債那田地自然就歸他謝家了,又放九出十三歸的貴利錢,土地自然就越並越多,從永豐鎮直到那邊新成鄉,數萬畝良田都是他謝家的。」
周宣問:「何為九出十三歸的貴利錢?」
夥計道:「就是借一千文錢,只能得到九百文錢,而三月後還債時卻要還一千三百文錢,。」
「哦」周宣明白了,放高利貸啊,這是斂財的毒招,一般放高利貸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不然就是借錢容易討債難了,謝家勢大,誰敢不還,還不起自然以田地作價償債了。
夥計越說越憤慨:「不瞞周公子,這永豐鎮的風氣都被謝家搞壞了,賭博成風,有不少原來家境富裕、擁有良田百畝的小財主被謝家人引誘去賭,輸得家財蕩盡,就是一般鄉民,好賭的也極多,甚至有賣兒鬻女去賭博的。」
林涵蘊插嘴了:「嘻嘻,難怪周宣哥哥好賭,原來是有這風氣的。」
周宣舉起馬鞭作勢要抽她。林涵蘊又笑又嚷:「姐姐救我。」但她姐姐偎依在周宣懷裡微笑著不說話,明顯成一夥的了。狼狽為奸啊。
「啪」的一聲。周宣望空甩了一下鞭子,說道:「那就大賭一場,我要看看這些年謝家斂了多少財?」
「好啊!好啊!」林涵蘊聽說周宣要大肆開賭,她也渾身都是勁。
夥計知道這位周公子是金陵鹽商,有錢,出於好心勸道:「周公子還是不要去賭,多少客商進了謝家賭場,出來時兩手空空不算,還欠一屁股債,謝家賭場有鬼名堂地。就算不玩鬼名堂,他賭場裡聘請的賭客都是高手,一般人哪玩得過他們!」
林涵蘊笑道:「不怕,這位周公子號稱金陵賭王,至今還沒輸過,這一路從金陵來,就贏了好幾千兩銀子了,還有一筆銀子是常年都有得拿地,每年上萬兩,厲害吧?」
那夥計吐了吐舌頭。也興奮起來,反正不關他事,看看金陵賭王大戰謝家賭場很帶勁地,說:「那就去,輸了錢可別埋怨我。」
周宣一笑,問來福身上還有多少銀子?
來福道:「還有五百兩。」
周宣道:「足夠了,想當初我就是靠一支口琴抵押了十兩銀子起家的——」
「八音寶琴。」林涵蘊糾正道。
周宣笑道:「對,對。八音寶琴,這還要多謝涵蘊妹妹識貨,不然我十兩銀子都抵押不出去,如何能在斗蟲中贏錢。」
林涵蘊想起第一次在江州「沐風樓」遇到周宣賭蟋蟀時的情景,覺得這人世間的事真是神奇。這個原本素不相識的周宣現在竟與她們姐妹好成這模樣了。看姐姐靠在周宣懷裡那個愜意的樣子,林涵蘊都有點吃醋了。哼了一聲說:「算你還識得好。」
一道熾亮的閃電劃破長空,雷聲由遠及近好比天神的戰車從眾人頭頂上空隆隆滾過,山川樹木似乎都在顫抖。
林涵蘊喊道:「老三先生快跑啊,雨就要落下來了。」
夥計叫道:「從右邊這條大道拐進去,就能看到謝氏莊園了。」
眾人策馬往右拐,就見一條平整的黃土路,兩邊栽著柳樹,道路約有兩、三里長,盡頭便是一座倚山而建的大莊園,綠柳蔭中露出一遭粉牆,竟然還有護院河,架著闊板吊橋,可收可放,宛然一座城池,果然氣派不凡。
就聽到身後「沙沙沙」響,雨從南往北落下來了。
眾人縱馬急馳,和大雨賽跑,此時若從高處看,就可以看到密集地雨線象大幕一般從南往北拉開,追趕著黃土路上奔跑著的五匹馬,要把馬上乘客淋個透心涼。
林涵蘊縱馬狂奔,一邊興奮地尖叫,小茴香也在叫,夏侯流蘇受此氣氛感染,也銳聲大叫,這女奸細已完全入戲了。標記1
靜宜仙子心「怦怦」大跳,她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樣的度,馬蹄起落,風馳電掣,宣弟右手執韁,左臂接著她的腰肢,摟得很緊,她後背緊貼他的前胸,可以感受到宣弟那強勁的心跳。
靜宜仙子全身都軟了,有一種強烈的喜悅想要渲洩出來,喉嚨深處禁不住出一聲深沉嬌媚的低吟——
就聽宣弟在她耳邊道:「姐姐別怕,馬上就趕到莊園,哈哈,和雨賽跑,雨跑不過我們!」
靜宜仙子卻想:「這條路要是沒有盡頭,一直跑下去就好了。」
但兩、三里的路程轉眼就到,五匹馬從護院河上的闊板橋上「砰砰」踩過,來到莊園大門前,卻見朱漆大門緊閉。
這時雨已經「唰」地掃過來了,眾人趕緊下馬,在門樓屋簷下避雨,嘻嘻哈哈慶幸跑得快,沒被雨淋到。
來福抓著大門上地獸面啣環「鐺鐺鐺」地敲門,即聽有莊客應道:「什麼人?」
來福大聲道:「避雨的,請行個方便吧。」
裡面就沒聲音了,也沒見人來開門,想必聽說是避雨的就完全不理睬了。
來福怒了,他現在好歹也是信州侯府的大管事了,是侯爺最信任的家丁。京裡那些小吏見到他都是笑臉相迎,卻在這小縣僻莊吃閉門羹。侯爺可就在邊上呢。一個門都叫不開,太沒面子,顯得他不會辦事,便用腳使勁踢門,叫著:「開門,開門!」
門內莊客喝道:「快滾,再不滾放狗咬斷你的腿。」
這謝家人果然囂張跋扈,周宣示意來福安靜,提高聲音道:「老鄉,我是過路客商。聽說貴莊開賭,特來玩耍。」
門很快就開了一條縫,一個莊客探頭一看,有男有女,不像是客商,倒像是游春遇雨的,但衣著華麗、駿馬銀鞍,一副富貴氣象,莊客不敢出言不遜了,說:「敝莊不容人避雨。要賭,請出示銀錢,無錢莫
來福恨得牙癢癢,從馬匹包袱裡取出一錠五十兩大銀,怒道:「睜大眼睛看看,這是什麼?」
莊客眼睛一亮,立即莊門大開,客氣地道:「幾位客官、小姐請。」
周宣站住不動。吩咐道:「去拿幾把傘來。」
周大侯爺現在養尊處優慣了,自有頤指氣使地派頭,那莊客愣了一下,便命其他莊客去取傘。
左邊耳房響起兇猛地犬吠聲,十來個莊客牽著十來條大狗向周宣等人示威。靜宜仙子不禁有點害怕。往周宣身後縮了縮。
三癡朝那些狗逼近兩步,可怪。犬吠聲頓止,那些狗竟然怕了三癡,真沒想到五癡殺手也可用來嚇唬狗。
不一會,莊客拿來兩把油紙傘,竹傘骨、桐油布,撐開來好大,周宣與三癡一人一把,分別將其他人遮到廳堂廊下。
先前那莊客問:「客官想要賭什麼?」
林涵蘊撇嘴道:「你說賭什麼,當然是賭錢了!」
莊客道:「敝莊賭法甚多,有攤錢、有骰子、有轉盤、有葉子戲、有斗鵪鶉、鬥雞、斗鴨、斗鵝、斗草,還有象棋、圍棋、蝸角棋——反正想玩什麼就有人陪你玩什麼。」
周宣瞪大了眼睛,還真是花樣多,問:「斗草怎麼鬥?」
莊客道:「就是用楊樹葉子莖柄互比韌性,兩兩對拉葉柄,誰地葉柄斷了誰輸。」
周宣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心道:「還有賭這個地,這是小孩子玩的呀,哥們讀小學時玩這個很拿手,看來這謝氏賭場還真是什麼都能賭,老少皆宜,只要你有錢,就要把你搾乾。」
林涵蘊急不可耐道:「快領我們去賭,我們樣樣都要賭。」
莊客道:「那就請吧。」在前引路。
周宣道:「等一下,我們午飯都沒吃,這賭場應該提供酒飯吧?」
莊客道:「提供酒飯要錢的,一桌八人,四葷四素,兩斤永豐谷酒,共收二兩銀子。」
「永利客棧」夥計小聲嘀咕道:「這麼貴,比我們客棧貴了兩倍多。」
周宣道:「趕緊去準備兩桌,鍋碗給我多刷幾遍,洗乾淨點,來福,先賞他一百文。」
來福很不情願地掏了一百文給那莊客,莊客見錢眼開,連聲道謝。
周宣道:「快去準備吧,兩個要求,一是乾淨、二是新鮮,吃得滿意我另賞你二兩銀子。」
莊客喜道:「小人吩咐廚下用新箸新碗,保證乾淨。」
周宣笑道:「那就最好。」
這莊客慇勤地把周宣等人請進飯廳坐著,他急急吩咐廚房備辦酒菜去了,心想遇到大財主了,嘿嘿,先好好侍候著,等下讓你輸得分文不剩。
三癡見那莊客走了,便對周宣說道:「可惜五弟不在這裡,不然地話就可以橫掃賭場了,五弟精通這世上所有地賭法。」
周宣笑道:「老五是作弊之王,老三,你也行的,有功夫地人玩那點花招還不是小菜一碟,我們要搞垮這謝氏賭場,你得配合我。」
三癡道:「聽憑主人吩咐。」
林涵蘊道:「周宣哥哥我也要賭。」
周宣問:「你想玩什麼?」
林涵蘊道:「斗鵝沒玩過,我玩斗鵝,就是不知怎麼鬥,我可沒有鵝。」
周宣道:「估計是好幾隻鵝任你選一隻,然後與莊家的鵝鬥。你輸了你掏錢。」
林涵蘊道:「我不要輸,我要贏。」
周宣笑道:「讓老三先生幫你。你就能贏。」
三癡點頭道:「這個我有把握。」
周宣又問靜宜仙子要玩什麼?靜宜仙子微笑道:「我不玩。看宣弟和涵蘊玩吧。」
小茴香道:「姑爺,小茴香玩攤錢怎麼樣?小茴香以前玩過這個,雀兒小姐也會玩。」
周宣道:問夏侯流蘇玩什麼,說:「大家齊上陣,把謝氏賭場的銀子贏光。」
夏侯流蘇道:「流蘇會擲骰子。」
周宣心道:「你武功不低,擲骰子自然厲害,擲骰子就是對力道輕重的掌控。」說:「好,你地任務是擲骰子贏個一千兩銀子吧。」
夏侯流蘇驚道:「贏得了這麼多嗎?賭不了這麼大吧?」
周宣道「我有辦法讓他們越賭越大的,你必須給我贏。」
夏侯流蘇鄭重地點點頭:「公子,流蘇會盡力地。」
夏侯流蘇下定決心要不負周宣重托。她要討好周宣嘛,這樣可以早日侍寢,想想自己真是不容易,獻身還要獻藝,幽怨。
來福道:「來福不會玩,來福專給姑爺收銀子。」
「永利客棧」的年青夥計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這周公子及其手下是不是說得太輕鬆了?好像贏謝氏賭場地錢如探囊取物似地,小贏可以,若是大贏,只怕出不了莊園大門。
又等了一刻鐘。菜端上來,也是白耳黃雞、白銀鵝、豐溪花魚這些特色菜,烹製得還不錯,碗筷果然是新的。
男女各一桌,眾人一早起來,奔波了一上午,這時也的確餓了,吃得格外香甜。就連一向食量甚小的靜宜仙子都吃了兩小碗飯。
那莊客一直候在邊上,見周宣吃飽了,笑問:「公子這飯菜用得可滿意?」
周宣作個手勢,來福就掏銀子,兩桌酒菜四兩銀子。另打賞這莊客二兩銀子。
莊客連聲道謝。問:「公子是現在就去博藝場嗎?」
周宣心道:「賭場不叫賭場叫博藝場,你們倒是會粉飾。」點頭道:「好。這就去看,我可是帶著大把銀子來的——」
來福將五百兩銀子三十多斤重地厚包袱拍了拍,很是傲然。
周宣繼續擺闊:「今日來的倉促,銀子帶得不多,我在永利客棧還有白銀萬兩,就是全輸光我都不怕,誰叫咱鹽商有錢呢,對吧?」
莊客連連點頭,聽得是心潮澎湃,永豐鎮是小地方,哪曾見過萬兩銀子的豪賭!前年有個從此地路過去閩地的商人,在這裡賭了三天三夜,輸了三千兩銀子,出門就跳河自盡了,那三千兩銀子已經是謝氏賭場八年來贏的最大一筆銀子了,現在來了這愛擺闊地鹽商,竟有萬兩銀子,太好了,太好了,非全贏過來不可。
莊客更加恭敬了,說:「公子是大賭客,小人去請我家六爺來親自接待。」
六爺就是謝家十虎的老六,在此賭場坐鎮,謝老六聽說有從金陵回鄉祭祖的大鹽商帶了萬兩銀子來賭,趕緊來見,握住周宣地手親熱得不行,連說:「老鄉,老鄉。」呵斥莊客怠慢,不早點稟報於他。
周宣道:「謝先生,在下生性好賭,話不多說,賭場上見,還有,在下喜歡賭大的,五十兩銀子以下的小賭免談。」
謝老六三角眼、兩撇鼠鬚,一看就是奸詐相,偏又笑容滿面,讓人看了很反胃,吹噓道:「我謝家賭場號稱唐國東南四州十縣最大的賭場,賭多大都可以,只是周公子只帶了五百兩——」
周宣笑道:「五百兩輸光了,我可以馬上回永豐鎮去取,可我若是贏了,謝先生可要立即付銀哦。」
謝老六滿臉堆笑,道:「那是當然,我謝家賭場講究童叟無欺,周公子可以向四鄰八鄉打聽打聽,我謝家一向積德行善,開賭場所獲微利,都用於修橋鋪路、扶危濟困,真可謂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周宣哈哈大笑,握著謝老六的手使勁搖,大聲道:「說得好,說得太好了!」
謝老六陪著周宣等人出了飯廳,準備去博藝大廳,卻聽得莊園大門那邊人叫犬吠,有人在叫門,但莊園不給開門。
拍門聲更急了,還有義正詞嚴地告白:「謝氏賭場聽好了,我乃宣州士子李燾,岳父乃宣州孔目,我舅父在你莊上賭了三日了,我特來尋他回去,快快開門,不然我要告官。」
守門莊客大笑道:「告官?我家大老爺還是京裡地官呢,就算你岳父真是宣州孔目,卻也管不到我信州人頭上,快走,不然開門放狗了。」
十餘條惡狗一陣狂吠,很是嚇人。
李燾書生氣很是濃郁,大聲道:「今天不找回我舅父我絕不回去,我倒要看看什麼狗敢咬我李燾。」
李燾原本膽小,但自從與宣州孔目家小姐私奔成功,自信心空前高漲,睥睨自豪,狗都不怕了。
莊客頭子喝道:「開門,放狗。」
「住手!」
周宣冒雨大步衝過去,謝老六也趕緊跟過去。
周宣道:「此人是我朋友,謝先生讓他進來吧。」
謝老頭眼睛一轉,命令莊客開門。
白胖書生李燾帶著兩個僕人牽著馬進來了,渾身濕透,抹一把臉上地雨水,正要憤慨陳詞,一眼看到周宣,驚喜道:「周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周宣道:「我來祖籍地看看,聽說此處賭場甚佳,便來玩耍——」
李燾憤然道:「周公子,這賭場吃人不吐骨頭地,你快離開這裡吧。」
謝老六一聽,生怕周宣離開,作色道:「這位李公子,話不要亂說,我這賭場光明正大,輸贏都是清清楚楚,周公子來此,我是好生招待,周公子是不是?」
周宣微笑點頭,:「李兄不要誤信流言,我看這賭場很正規,對了,李兄何故冒雨來此?」
李燾想起周宣的身份了,放下心來,說道:「小生一早與周公子別後,尋找舅父家,卻聽舅母說舅父已經三日未歸家,是去豐溪河畔的謝家賭場賭錢了,家裡的值錢東西已經輸光,竟帶上西山一百畝良田的田契去賭,那可是我舅們一家十多口人養身立命之本啊,是以小生來尋我舅父回去。」
周宣拍了拍李燾的手,說道:「無妨,你舅父既帶了田契來賭,很有破釜沉舟的決心,依我看你舅父定能扳回老本,李兄儘管放心——謝先生,我說得可對?」
謝老頭連連點頭:「周公子真是深明事理之人,博藝嘛,今日輸明日贏,銀錢都是轉來轉去地。」
周宣道:「對,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李兄,隨我進去,看我如何博藝。」
李燾知道周宣有財有才又有勢,豈會在這鄉村賭場吃虧,當即跟隨周宣去博藝大廳,先找到舅父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