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在禁城東南部,佔地百畝,主樓巍峨,翼樓舒展宇,一如東宮。
皇帝李和太子李堅在金吾衛的保護下夜來到景王府,殷長史和王府總管領著直至景王寢殿,只見***通明,喧鬧聲中夾雜著哭喊聲,一群王府執事和侍女驚慌失措地跑來跑去。
殷長史喝道:「皇帝陛下駕臨,不得喧嘩。」
黑壓壓跪倒一大片,其中一個執事稟道:「皇上,景王殿下把自己關在寢殿裡又哭又笑,大喊大叫,摔打器物,砰砰亂響,臣等苦勸,無奈殿下就是不肯開門,韋妃來勸,差點被飛出的琉璃盞砸傷。」
正說著,幾名侍女簇擁著景王妃韋氏來到,跪下接駕,這韋氏便是左相韋鉉之女。
李道:「待朕親來勸他。」在李堅和左金吾將軍的隨侍下來到寢殿門外。
寒冷的春夜,整座寢宮寂靜一片,並沒有聽到李坤的哭喊。
李正要開口,大門緊閉的寢殿裡突然傳出一聲碎裂響,一個癲狂的聲音大笑道:「父王、母妃,你們要來帶孩兒走了嗎,孩兒生無可戀,隨父王、母妃於九泉之下也是甘願,可憐孩兒尚在襁褓中,父王、母妃就離孩兒而去,叔父、叔母雖是一國之君、一國之母,待孩兒卻如己出,使得孩兒得以平安長大,孩兒不識親生父母之面,卻有叔父叔母恃,此乃孩兒不幸中的大幸。今日孩兒遭此大辱,卻又謹記叔父平日教誨,不可以勢凌人,但孩兒實在心有不甘啊,難道孩兒一個王爺竟不如平民百姓嗎,平民百姓為保全妻子可以鋌而走險,孩兒為了叔父仁愛之名卻只能忍氣吞聲,但這樣活著還有何趣。不如死休!」
景王李坤這哈姆雷特式地大段獨白深深打動了多愁善感的皇帝李。鳳目含淚。嘴唇哆嗦,喚道:「坤兒,叔父在此,你且先開門,自有叔父為你作主。」
李坤道:「是叔父陛下嗎?叔父,侄兒不孝,叔父就當孩兒赴九泉侍候先父、先母去了吧。侄兒拜別叔父,來生再報叔父恩情。」隨即聽到「砰」的一聲響,似有重物傾倒。
李急叫:「破門,破門,給朕破門。」
左金吾將軍橫肘一撞,寢殿大門的門栓「卡嚓」一聲從中斷裂,大門豁然敞開,只見殿內***昏黃。迎面樑上晃晃悠悠懸著一個人。
景王李坤用三丈白綾上吊自盡!
李唬得面無人色。手足顫,急叫救人。
人自然很快救下,頸下都還沒有勒痕。但李坤就是遲遲不醒,等太醫署的醫官奉命火趕來時才悠悠還魂,氣若游絲地說:「叔父何必救侄兒,就讓孩兒去吧。」
李痛心道:「坤兒,你怎可為這小事爾輕生啊,這讓朕歸天後如何面對亡兄亡嫂!」扭頭喝命:「將軍,去把周宣給我抓來,當面向景王磕頭認罪,景王肯饒他是他的造化,不肯饒,那就立即以犯上作亂罪處置。」
左金吾將軍戟應了一聲:「臣遵旨。」卻不挪步,他根本不知道周宣是誰,這讓他去哪抓這個竟敢冒犯景王的傢伙啊?
李堅急忙道:「父皇,讓兒臣帶將軍去傳周宣來見駕吧,將軍不知周宣住處,也不認得周宣。」
李面沉如水:「你去吧,若敢偷偷放跑周宣,朕絕不饒你。」
李堅垂道:「兒臣不敢。」
李堅和戟帶著一隊金吾衛出了景王府,禁城在金陵的西南角,莫愁湖在西北角,相距五里。
李堅道:「將軍,那周宣是我義兄,與我有救命之恩,等下見面時還請將軍不要以罪人待之,父皇面前我定要保他無事。」
+自己千萬要小心,不然捲入其中,稍一不慎就有滅門之禍,道:「一切聽憑太子殿下作主。」
李堅劍眉深鎖,惡兄李坤方才在寢殿地表演太無恥、太精彩了,博得了父皇地深切同情,憑他李堅之力要保周宣安然無事已經很勉強,只有見到周宣後與他商議一下,看他可有妙計?想想那日在廬山石門澗地生死棋戰,驚險萬狀,好幾次命懸一線,但周宣都挺頑強地挺過來了,並最終獲勝,現在惡兄李坤雖已佔得先機,但周宣肯定會有辦法,當時周宣就說了請李坤儘管去告御狀,應該是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夜深人靜,一隊鐵騎馳過長街,驚破了很多百姓的好夢,也驚破了周宣的好夢,林黑山來叩門時,周宣還沒把羊小顰的褻裙解掉,不能太急色是吧,得做足前戲,他在好整以暇地把玩兩隻小小羊,玩得那兩團嫩肉要融化了一般,弄得那小家妓癡癡迷迷,櫻桃小嘴不斷出柔膩嬌聲,平時不說話,這時卻話很多,綿綿不絕地叫著:「公子——公子——」
「砰!砰!砰!」
「誰呀?我睡下了。」周宣從羊小顰酥胸上抬起腦袋,很不愉快地說。
「宣弟,事情有點不妙,太子殿下深夜到來,說皇帝要你現在就去與景王對質。」
周宣慾火頓消,應道:「黑山哥稍等,我馬上就來。」
羊小顰從意亂情迷中清醒過來,擔憂了輕喚一聲:「公子——」
周宣知道她很內疚,但事已至此,就沒什麼好埋怨她的了,作為一個男人現在就得頂上,既然要與李堅交好,那麼和景王的衝突是早晚的事,羊小顰只不過把此事提前了、激化了而已,安慰道:「別擔心,我能應付得來,你也起床吧,梳好妝,穿上最美地裙飾。我帶你一起去面君。」
周宣先穿上衣袍開門和林黑山去大廳,囑咐羊小顰隨後就來。
李堅不顧夜深寒重,立在階前等候,一見周宣,立即把他拉到一邊,說了景王府那一幕,周宣點頭笑道:「李坤果然夠無恥,這世道。無恥者無敵啊。在無恥這方面我要甘拜下風。」
李堅急道:「宣哥。你可有良策?父皇信他讒言,我怕你一到景王府,還沒開口就遭受羞辱啊!」
范判官、顧長史也在一邊急得搓手。
周宣道:「堅弟莫急,我自有辦法應付這頭一道難關——顧長史,找醫生來,給我兩腿綁上夾板,然後備一副步輦。抬著我去見皇帝,因為我雙腿骨折骨裂了嘛。」
顧長史很快找來一名醫生,步輦也到了,周宣就躺在步輦上讓那醫生給他包紮「斷腿」,並用夾板固定好。
羊小顰這時盛妝靚服出現了,這小家妓之美讓在場地人眼前都是一亮,先前蓬頭逅面不覺得,沒想到梳洗之下竟是這般的絕色。不由得讓人這樣想:難怪周宣為她不惜和景王作對。值呀!
準備停當,李堅這才把戟喚進來,由兩個金吾衛抬著周宣。步行奔跑著前往禁城。
范判官和顧長史隨後跟去,還有一頂小轎抬著羊小顰。
本來三癡、四癡也要跟去,被周宣阻止,周宣道:「這不是憑武力能解決的事,難道李要殺我,你們兩個就把我搶下遠走高飛?我可是有家有世的人哪,逃不是本事,我得在金陵穩穩立足,這第一關必須闖過去。」
來到禁城景王府,范判官和羊小顰等人在門樓等候傳喚,李堅忐忑不安地陪著躺在步輦上的周宣進去。
景王府正廳,***如晝,侍者數十卻肅然無聲,皇帝李在廳上踱步,景王李坤歪靠在一張胡床上,還在裝奄奄一息的樣子,氣息微弱道:「叔父,看在堅弟面上,侄兒就不與那狂徒計較,只要他把寵姬交還,再給侄兒磕頭賠罪就行了,這樣也不會損叔父仁慈愛民的清譽。」
李歎道:「坤兒真是善良啊,那個周宣朕絕不輕饒,朕原欣賞他地詞作,沒想到他是個有才無行之人,這回就算不砍他腦袋,也少不了讓他受皮肉之苦,就是堅兒也要受罰,交友不慎啊。」
李坤道:「不必動大刑,等他一來掌嘴二十就行,士有才卻無德,折辱一番才是教化他。」
李點點頭,高聲問:「怎麼還沒把周宣抓至?」
李堅在外應聲道:「父皇,周宣傳到。」說著大步走了進來,朝李施禮。
李慍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李堅道:「啟稟父皇,那周宣雙腿骨裂,無法步行,是金吾衛用步輦抬來地,所以來遲了。」
李喝道:「抬進來。」
李坤歪著頭朝那兩個手持竹批地府役使了個眼色,只待周宣進來後,皇帝稍一怒,就衝上去揪住周宣掌嘴,不把周宣滿口牙齒盡數打落就是失職。
滿廳寂靜,就等著人犯周宣抬到。
忽聽廳外一個清越地嗓音高吟道: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月明中。」
廳上眾人面面相覷,誰人如此大膽,這時候吟起詩詞來了?雖說皇帝陛下酷愛詞曲,但這樣也太唐突失禮了吧。
李坤聽出是周宣地聲音,心知這個周宣是想用詞曲來打動皇帝,也顧不得奄奄一息了,大聲道:「大膽狂徒,這時候賣弄風雅,是把皇帝的威嚴當作兒戲乎?」
李聽到這幾句詞卻是惕然一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半闕詞宛然他的手筆,就好像一個久遠的夢境因這幾句詞而恢復了記憶,感受到強烈的心靈呼應。
李壓抑著內心地激動,提高聲音道:「誰在高吟,帶進來,朕有話問他。」
周宣躺在步輦上,聽到了廳內那個自稱朕的聲音,這自然是李了,這聲音含著驚奇、欣喜,宛若他鄉遇故交。
周宣知道自己這一招奏效了,這闕《虞美
南唐後主李的絕命詞,流傳千古。是傷感美地經剽竊詩詞者多矣,但當著原作者剽竊的似乎不多見,既然李坤無恥,那就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兩個金吾衛將周宣的步輦放在大廳正中,然後退在一邊。
周宣趴在步輦上。五體投體似的。吃力地支起腦袋說:「皇帝陛下。化外之民周宣叩見陛下。」額頭在自己手背上碰了幾下就是磕頭了,心想:「李果然儀表非凡,都頭花白了還有這麼帥,史書上說李眼有重瞳,現在看來也沒什麼異樣嘛,重瞳重瞳莫非就是白內障?」
李坤連使眼色,讓兩個府役衝上去掌嘴。要打得周宣口齒不清,看他還怎麼吟詩誦詞。
兩個手持竹批的府役遲疑著邁步向前,早被李堅看見,喝道:「陛下在問話,你們想幹什麼!」
兩個府役趕緊退回去,李坤也沒有辦法,總不可能自己從胡床上跳起來去撕打周宣。
李打量了一下這個周宣,他曾多次聽皇兒李堅提起過這個人。說此人足智多謀、為人仗義。琴棋書畫,無所不精,今日一看。果然一表非俗,完全沒有那種卑怯地寒酸相,顯得開朗軒昂,問:「你就是周宣,化外之民又是何意,難道你不是我唐國人?」
周宣很舒適地趴在那裡看著李,答道:「陛下,草民周宣是南海數萬里外澳國人,祖籍卻是信州,是隋末大亂時遷居海外地,草民之祖輩利用我中華智慧,征服群蠻,建立了一代王朝,傳承數百年,不料那些群蠻恩將仇報,起兵叛亂,只有我一人逃脫,隨商船來到江州,此事林都護知之甚悉,陛下可以垂詢。」
李博聞強識,說道:「朕曾見舊籍《海國志》記載過南海數萬里外有一國土,廣袤無垠,莫非就是你所說的澳國?」
周宣說:「正是。」
李道:「傳聞此國原始蠻荒,居民如野獸般茹毛飲血,你卻又怎會詩詞歌賦?」
周宣道:「當年移居海外地信州人都是衣冠士族,文采風流,到了澳國那蠻荒之地,教當地土著種桑植麻,蓄養牛羊,教以詩書、傳以禮儀,草民一族也一直是絃歌不斷,不忘中土雅藝,而且數百年來從中土去澳國地文士在所多有,所以草民也熟知中土之藝。」
李點點頭,問:「卿方纔所誦可是《虞美人》詞?為何只有半闕?」
李語氣已經不一樣了,用了很客氣地「卿」的稱呼。
周宣道:「下半闕還沒來得及吟出來呢。」
「快吟。」李催促道,作為一個詞曲大家,李深知剛才那上半闕詞之妙,很想知道下半闕如何曲折迴旋,如何更上一層樓?
周宣吟道:「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陛下,草民就是以此詞來寄托對故國的哀思,失禮之處,伏望陛下原諒。」
李呆呆坐在描金大椅上,口裡喃喃吟誦《虞美人》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越想越覺得此詞妙不可言,深深撥動了李內心的那根琴弦,高山流水,知音難逢,這詞道出了他心底一種莫名的傷感情緒——
李坤已經坐起在胡床上,見皇帝在那癡癡吟誦,周宣躺在那衝他翻白眼,滿是嘲諷之色,李坤真是憤怒,氣得腦筋抽痛,大聲道:「叔父,侄兒還是死了的好!」
李沉浸地詞境中,驀然驚醒,問:「好什麼,什麼好?坤兒是說此詞嗎,好,果然好!」
李坤被噎得難受,尋死覓活可一不可再,再叫「死了的好」只有被李堅恥笑,說:「叔父,侄兒心口痛啊。」
李回過神來了,抓周宣來是為了給侄兒出氣,怎麼欣賞起周宣地詞來了,不過此詞的確讓他頓起惺惺相惜之意,對周宣的第一印象已改觀,再也沒有先前的怒氣了,說:「坤兒不用心焦,朕定會還你一個公道。」對周宣說:「周宣,你可知罪?」
周宣說:「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李毫不動怒地問:「你為何奪景王之寵姬?快快送還,朕或可赦你無罪。」
周宣道:「皇帝陛下是說草民的家妓羊小顰嗎,她現就在府門等候陛下召見。」
李「哦」了一聲,說:「讓她進來,朕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女子,讓景王和周卿都這麼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