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四巳時,周宣一行四人來到豫章水北岸,豫章水岸就是洪州大城。
周宣騎在大馬上,心情有些激動,故地重遊卻在千年前,看豫章水兩岸,江面寬闊,水流浩大,兩岸都是平疇曠野,找不到半點相識的痕跡。
四人沿江東行,想覓渡船過江,遙見對岸聳起一座孤樓,翹角飛簷,碧瓦迴廊,瀝粉貼翠,金碧輝煌。
「滕王閣!這是不是滕王閣?」周宣大叫起來。
來福沒來過洪州,一臉茫然,四癡扭頭不理,三癡應道:「主人,這便是滕王閣。」
遠望滕王閣,周宣甚感親切,叫道:「過江去,我要登樓賦詩。」
三癡顯然來過這裡,領著周宣往下遊行了三里,就見一座長長的浮橋連接兩岸,大纜維舟,兩端各用八隻大鐵牛固定,每隻鐵牛都重達五、六萬斤,沒有這樣的重量也維持不住這樣長的浮橋。
浮橋寬達一丈有餘,小型馬車可以交錯而過,兩邊還有圍欄,騎馬過橋時稍微有點晃悠,馬蹄踏在厚厚的木板上「咚咚」直響,像擂鼓一般。
還沒到滕王閣,就聽到閣上傳來絲竹管弦之聲,似乎正在舉行盛宴歌舞。
滕王閣是江南三大名樓之,是李淵的兒子李玄嬰任洪州都督時建造的,到南唐李這時已經有三百多年了,也不知是不是後來重建地。樓高十丈,明三層暗六層,看上去雄偉高峻、華麗堂皇。
滕王閣下廣場上有藝人在表演雜技百戲,山車旱船、走索戴竿、吞刀吐火、魚龍曼衍,熱鬧非凡,一問才知是重陽節快到了。鎮南都護府和洪州刺史下令全城歡慶,這些藝人從中秋到重陽每天都要獻戲。
周宣牽著馬興味盎然地看了一會,有兩個走索的女藝人青巾束、一身紅裝,腰肢勒得極細,在離地兩丈的一根繃得如弓弦般的繩子上往來倏忽、翻滾跳躍,做出各種驚險動作,兩個人面對面時只是稍一側身,就已經交錯而過。靈巧敏捷讓人歎為觀止。
周宣讓來福看住馬匹,他和三癡準備登上滕王閣縱目賞玩一番。
這時有兩個青年書生從周宣身邊走過,一個說:「陳公子今日舉行賞菊詩會,不知會不會邀請魏公子?」
另一個說:「他們兩位是死對頭,恐怕不會請吧。」
先前那個說:「雖然不睦,但畢竟一個是都護之子,一個是刺史之子,這些表面禮節還是要的,請肯定要請,就不知道魏公子會不會來?」
周寒一聽「賞菊詩會」。精神一振,感覺英雄有了用武之地,拱手道:「兩位兄台留步,在下也想參加這次詩會,不知可肯代為引薦一下?」
兩個青年書生打量一下周宣,見他面生。應該不是洪州名士,便問:「兄台貴姓?仙鄉何處?」
周宣說:「在下姓周,剛從江州來,平日也好吟詩填詞,適逢滕王閣上盛會——」
「哈哈,一個路過的江州人也附庸風雅要吟詩,真讓人笑掉了大牙!」
身後傳來一個放肆地聲音,打斷了周宣文縐縐的客套話。
就聽先前那青年書生低聲說:「魏公子果然來了!」
周宣慢慢轉過身。只見一個身材高瘦、神態輕俘的錦袍公子在幾名清客的簇擁下洋洋得意地走過來,不正眼瞧周宣,斜著眼打量,嘲笑道:「我們洪州七歲小兒也會吟詩。而江州人吟吟散句還可以,要想成篇,難!」
錦袍公子身邊那幾個清客都附和地譏笑起來。
論文風,洪州一向比江州盛,洪州也的確出才子,這從每年的科舉取士就看得出來,人數遠江州,說到繁華富庶,洪州也凌駕江州之上,所以洪州人總覺得自己比江州人高那麼一等,看不起江州人,只不過一般人不會像這錦袍公子說得這麼直接、這麼露骨而已。
周宣微微一笑,說道:「我們江州能詩擅詞者固然是少之又少,但在下恰恰就是這少之又少中的一個;洪州固然精通詩詞者多,但再多也輪不到閣下。」
錦袍公子一聽,氣得臉色青,沒想到一個江州人詞鋒這麼銳利,還敢頂撞他,一時還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他身邊的清客幫閒挺身而出,紛紛叫道:「江州人,可敢與我們一較詞章?」
周宣道:「有何不敢!」
滕王閣裡走出一位優雅俊秀地青年男子,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快步迎過來,笑容滿面地說:「魏兄,你來遲了,要罰詩三。」
這錦袍公子就是鎮南節度使之子魏覺,迎出來的俊雅男子姓陳名濟,是洪州刺史之子,這兩位可稱是洪州清流雅士的兩大領袖,只不過魏覺是仗著權勢附庸風雅,而陳濟的確是有才學的,受洪州文人士子景仰,這讓魏覺很嫉妒,常想找機會滅陳濟的威風,沒想到先在滕王閣下先人被羞辱了,還是個鄙陋的江州人!
魏覺沒理睬陳濟,指著周宣喝道:「你,給我上樓,你這個江州人今天不給我吟幾像樣的詩出來,我決不饒你!」
陳濟已從那兩個青年書生口裡得知周宣與魏覺衝突之因,對周宣那句妙語極為欣賞,笑道:「魏兄,這是風雅聚會,不要搞得士人議論魏兄仗勢欺人,來,這位周公子既然也會詩,那就請參加這一年一度的賞菊詩會。」
魏覺好充斯文,不想給人惡少地形象,強壓怒氣,點著頭說:「好,好,今天倒要看看江州人吟詩,看吟的是什麼歪詩!」
周宣朝陳濟拱拱手。帶著三癡上樓,四癡緊緊跟隨。
盤旋直上六樓,這是最高層,中間一個大廳,東西各有一個側廳,環繞樓閣地迴廊擺了各色菊花。爭奇鬥妍,表露芬芳,大廳上一群文人士子有的在高歌、有的在痛飲、有的正打腹準備吟詩、有地正調戲助酒的官妓,名士風流,百態俱現。
南角上一個歌妓抱著琵琶,自彈自唱,唱地是: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遠知何處。」
這是周宣半個月前抄錄給蕊初的十小令之一《蝶戀花》,沒想到就傳唱到這裡了!
周宣走過去問那歌妓:「姑娘唱的好詞曲,不知是何人所作?」
那歌妓說:「據說是江州一位綽號『周七叉』的大才子填寫的,傳唱極廣,有水井處就有唱周詞的,青樓姐妹都以不能唱周詞為恥。賤妾若是有朝一日能親眼見到周七叉周公子,那真是死亦甘心。」
周宣吃了一小驚,心道:「有這麼誇張嗎?看來我還是不要表露身份為妙,不然會出人命!」
魏覺一直盯著周宣,見他和一個歌妓有說有笑,便走過來說:「江州人。不是說要登閣吟詩嗎,不是說要和我比試比試嗎?今日當著這麼多人地面,就以賞菊為題,賦詩一,看到底誰高誰下?」
—
周宣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我說你詩寫得差,可你身後那伙幫閒偏狂誇你好。這怎麼說?」
魏覺大怒:「就讓在場諸位都來評,我已有了一七言詩,我先吟——」
周宣心想:「你這麼急著吟詩幹什麼,比我還急!要麼你是有腹稿。要麼是你身後那幾個清客幫你寫好的,你要吟,我偏不讓你吟!」說道:「且慢,拋磚引玉不用急,菊都還沒賞呢,吟什麼詩!也不一定要以菊為題,登高望遠也可入題,不要讓人誤會為宿構才好。」
說罷,周宣出了大廳,來到北面環廊上,憑欄遠望,看南浦飛雲,西山疊翠,看豫章水、撫河蜿蜒而來,在滕王閣下交匯奔流——
四癡地二十兩金子二百句話早已說完,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扮啞巴,這時忍不住,說:「周宣,你看那個魏公子,正讓手下幫他作詩呢!」
周宣早就留意到魏覺把兩個清客叫到一邊竊竊私語,那兩個清客就開始皺眉思索起來,明顯是要多作幾備用嘛!
「我知道,先讓他背熟,等下讓他白費勁——你欠我一兩銀子了。」
「我好心提醒你,你也算我銀子,太過分了吧!」
「我早料到的事,要你提醒?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四癡又被氣得頭暈,只有咬牙切齒地想:「等斗茶贏了,那時三哥不由保護他了,看我怎麼折磨他!」
忽聽得大廳內一陣喝彩聲,洪州地詩人們開始吟詩了,周宣自顧在迴廊上看風景,一派然的派頭。
魏覺又背熟了兩詩,急於吟誦,見周宣還在廊上晃蕩,以為這江州人想逃避吟詩,就拉了陳濟過來說:「喂,江州人,你登高望遠也望得夠久了吧?我們洪州才俊可都翹以待你的絕妙好詩呢。」
陳濟說:「周公子請隨意,儘管遊玩好了。」
魏覺瞪了陳濟一眼:「這是江州與洪州之爭,陳公子難道還要幫一個外鄉人不成?」
周宣說:「魏公子,不要扯上江州、洪州,這是你我之間的斗詩——錯,是區區在下一個人與魏公子身後那一幫子人的斗詩,不過斗詩總要有點什麼綵頭吧。」
四癡在一邊恨恨地想:「這傢伙又要開賭了,上回用卑鄙無恥的詭計害得我不能說話,這回看他又想贏人家什麼?」
魏覺聽周宣譏諷他吟詩要靠清客相助,脹紅了面皮,瘦長的脖子喉結上下滑動,怒道:「你想賭什麼,你一個江州人出得起什麼綵頭?別給本公子說什麼銀子,那太俗,本公子從來不賭銀子!」
陳濟在一邊拆他的台:「魏兄上回與人鬥雞不就是賭三百兩銀子嗎?」
魏覺臉脹成豬肝色,大聲道:「本公子不與江州人賭銀。」
周宣知道他心怯,問:「那你想賭什麼?」
魏覺道:「我出一樣賭注,你如果出不起相應地賭注,那你根本就不配和我賭,我也不想聽你吟什麼歪詩,立即給我滾回江州去吧。」
周宣心道:「娘的你不敢和我斗詩就明說,論賭注,你隨便取一樣珍寶出來,我孤身在外怎麼比得過你!」沉住氣,問:「魏公子出得起什麼樣的賭注?」
魏覺躊躇未答,角落裡有個士子在喊:「讓魏公子以小顰作賭注。」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一片附和聲。
周宣雖然不知道小顰是個什麼東西,但見魏覺那副惱怒的樣子,就知道這東西對魏覺很重要,說:「很好,既然洪州才子們都這麼說,那我就同意你以小顰當賭注了。」
魏覺怒道:「我以小顰作注,你又出得起什麼賭注?」
周宣道:「讓我先看看你的賭注,再惦量我出得起出不起。」
大廳上的士子們情緒熱烈,眾口一詞,敦促魏覺喚小顰來。
魏覺現在騎虎難下了,心想:「這個江州人是找死,漫說你出不起相應地賭注,就算你出得起,就算你斗詩贏了,你能把小顰帶出洪州?」
魏覺已動了殺心,吩咐手下一個幫閒,去取小顰來。
周宣低聲問陳濟:「陳公子,那小顰是個什麼寶物?」
陳濟引著周宣來到廊上,這才笑道:「是魏府蓄養的一個家妓,年僅十三歲,色藝雙絕,人稱洪州第一美女。」
周宣有點失望,心想:「一個家妓呀,贏來幹什麼?又是魏覺這種蠢貨的家妓,早被他玷污了!」
小半個時辰後,小顰款款而來。
周宣看到她第一眼就決定一定要把她贏過來,這樣的少女落在魏覺手裡實在是太可惜了,贏過來轉贈給陳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