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回到九蓮坊時,大約夜裡十一點多了,坊間剛敲過三更鼓,是人靜夜深的時候。
周宣在三株槐樹間下馬,摸黑走上秦府大門台階,正要去扣響門環,大門忽然開了,透出一片暈紅的光線來,隨即伸出一盞紅色的小燈籠,一個溫柔的聲音說:「周——公子,你回來了。」
周宣看到燈籠後的黑暗裡現出一張美麗哀愁的臉,是秦雀,想必是一直在門邊等他回來,聽到他在門前下馬的動靜,趕緊開門來迎。
周宣溫和一笑,說:「明天我們重新找僕傭,找誠實忠心的,佣金可以比別人高一倍,讓那些離我們而去的傢伙後悔死。」
秦雀聽周宣這麼一說,心知他有把握救出她爹爹了,頓時喜上眉梢,輕聲說:「謝謝你。」
周宣微笑道:「一家人謝什麼。」
紉針和盧安聽到周宣的聲音,也迎出來,紉針問:「周妹——周公子找到你義兄林將軍沒有?他怎麼說?」
周宣說:「等了半天,沒等到,說是陪選秀使去武寧了。」
「啊!」秦雀掩不住臉上的失望之情。
周宣說:「別急,進去再說。」步入廳堂,見秦夫人、老丫環、小茴香都圍坐在一張八角雕花桌邊,曉笛已經躺在秦夫人懷裡睡著了,一盞寶塔燈冷冷清清地照著。
秦夫人問:「賢婿,怎麼樣了,你岳父明天能放出來嗎?」
除了睡著的曉笛,其餘六人六雙眼睛一齊盯著周宣的嘴巴,等他說話。
周宣坐下,面向秦夫人說:「小婿在朝陽坊外等了好久沒看到我義兄,後來林二小姐回來了,原來她還真幫我去找我義兄了,說去了武寧,今夜回不來,想著岳父大人在獄中受苦,小婿著急呀,急得團團轉,聽林涵蘊說她爹林都護很看重其長女,小婿就厚著臉皮去求林大小姐,幾經波折,終於求得林大小姐出面,說保證我岳父沒事,很快就能出獄。」
小茴香拍手道:「那太好了,姑爺真有辦法。」
秦夫人喜道:「真是辛苦賢婿了,賢婿沒回來,老婦一直坐臥不安,賢婿一回來,老婦就安心了。」
這時,秦雀看到表哥盧安起身獨自走到院中,仰頭望星空,心知母親的話讓表哥很不舒服,但秦雀這時也顧不得安慰表哥了,問周宣:「周公子見到的是哪位林大小姐?」
周宣奇道:「啊,難道林府有幾個林大小姐嗎?」
「不是。」秦雀說:「我是問是不是那個女道士靜宜?」
周宣說:「對對,就是她,我也很奇怪,林大小姐竟然是女道士,雀兒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秦雀聽周宣叫她雀兒,臉上微紅,說:「那是林道蘊小姐的傷心事,我不好背後議論人家的。」
周宣「哦」了一聲,原來林大小姐閨名是林道蘊,有個「道」字,看來的確和玄門道教有緣,聽秦雀的口氣應該是知道林道蘊的傷心事的,卻不說,好像存心吊周宣胃口似的。
周宣說:「林大小姐倒還和氣,請我喝了茶,臨走時答應幫我說情救岳父。」
「請你喝茶?」秦雀驚奇了,林道蘊茶藝高妙,性情又孤傲,江州上層官員的眷屬都以能品嚐到靜宜仙子的茶為榮,可從沒聽說她請年輕男子喝過茶?
周宣說:「是呀,還挺講究的,就因為太講究,我覺得不自在,我喜歡隨便自由一些。」
秦夫人畢竟年紀大了,熬不了夜,現在又得知周宣請到了林道蘊小姐幫忙,心下一寬,睡意就來,對周宣說:「賢婿,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讓老丫環抱著曉笛,和秦雀她們一起回內院去了。
周宣看到盧安還在望月躑躅,便走過去叫了一聲:「小盧——」
盧安趕緊別過頭去,飛快地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眶,然後笑著說:「周兄,小弟也要謝謝你,我姑父的事全靠你操心了,小弟是一點忙也幫不上,真的很慚愧。」
盧安這麼一說,周宣倒覺得他這人還不錯,沒有因為嫉妒偏激到是非不分的地步,拍了拍盧安的肩膀說:「小盧,那個蔣助教想扳倒秦博士,但徐刺史已經明確說不讓他當博士,如果秦博士若無其事的出獄,這姓蔣的在醫署就沒法在混了,所以我斷定姓蔣的還會狗急跳牆的,假婚案會再起波瀾的,其中的關鍵將會是你——盧安。」
盧安嚇了一跳:「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周宣說:「姓蔣的收買了宋大春,自然知道你已來到秦府,之所以當時沒把你扯出來,主要是因為你是這兩天才來的,可以說是對本案不知情,而且姓蔣的自以為此案簡簡單單就能定秦博士的罪,但現在案情出乎他意料,他就會死死揪住你,說你就是來接秦小姐去壽州完婚的,你少不了要上次公堂。」
盧安不笨,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臉更白了,問:「你不是說有林大小姐出面就沒事了嗎?」
周宣說:「咱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不是,要想到一切可能的漏洞,好比下棋一樣,不能指望對手糊塗沒看見我們棋沒活淨,我們要搶先手補活,因為我不瞭解那位選秀使李大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按理說徐刺史完全有權結案的,可卻說要等李大人回來,萬一這位李大人一意孤行要殺一儆百——所以我們要防範在先對吧。」
盧安默然,過了一會才說:「周兄說得是,那麼小弟連夜離開這裡回壽州吧。」
周宣說:「偷偷摸摸走不好,若是李大人聽信蔣助教讒言,要找你取證,你就是跑回壽州也得給你抓回來呀。」
盧安臉色白裡泛青,眼神驚懼,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那叫我盧安如何是好?
周宣安慰他說:「你不要害怕,沒什麼大不了,如果真要你上堂作證,問你為何來江州,是否為的是迎娶秦小姐?我想小盧你是個極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怎麼應答。」
盧安點點頭,一句話也不說,慢慢轉身朝家丁房走去。
周宣看著盧安的景影,聳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心想:「這是天意,這是緣分,這一切從秦博士在甘棠湖邊把我拉上車便注定了要生,人生無奈呀,我們都是被命運擺佈的棋子,只是盧安這枚棋子比較吃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