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森林幅員遼闊，佔據了整整一座大山，方圓起碼幾十公里，憑一己之力在這種荒涼的世界弄出如此生機，手段堪稱化腐朽為神奇。
不愧是自然之神，爛船也有三寸釘，即使隕落了，其能力仍舊不可估量。
道路所指向的位置是一棵枝繁葉茂的蒼天大樹，光是樹幹就七八十個人都合抱不過來。
不過在它四周的樹木長得同樣高大，雖然樹幹沒有它粗，但高度卻相差無幾，密密麻麻地筆直聳立在其四周，如同無數忠誠的衛士在守護著。
彼此的枝葉纏繞在一起，連綿延伸開去，因此倒使得這棵巨樹並不顯眼，如果不是道路的指示，恐怕還需要一番查勘才會發現得了這棵巨樹。
龍焰龐大的軀體緩緩落下，巨樹旁的那些大樹自動散開，現出一個可供龍焰通過的空隙。等黑龍等人降下去後，那片空隙又迅速合攏了。
黑龍愣愣地望著這棵參天巨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真高大！
的確，這是黑龍所見過最大的生命，基爾多克與它根本不能相提並論，而高達二三十米的龍焰在它的面前，就彷彿一條小狗，黑龍更就只能用螞蟻去比較了。
但是讓黑龍驚歎的，除了對方的體型，還能有那澎湃的生命力。一種生生不息、洶湧澎湃的強大生命力。
按理來說，生命氣息和死亡氣息應該是完全對立的兩種屬性，可是感受著那勃勃生機，黑龍的心裡卻有一種古怪的親切感，這讓他心裡無比的疑惑。
先知貼著巨樹的樹幹，用心地打量著，這應該不是自然之神本源的形態，萬年前生死之戰時，先知所認識的自然之神，是以人類的形態出現的。
生命形態這種東西，對一方主神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只要瞭解生命的形式，任何神祇都可以隨意更換自己的形態，唯一不會變的只有本源氣息。
可是眼前這棵參天巨樹，除了大之外，沒有明顯的作用，為什麼裡斯特會選擇這種形態出現在這個物質位面呢？
是他特意的選擇，還是沒有選擇呢？
正思索著，一條粗大的籐蔓緩緩地垂下。
當它延伸到黑龍和先知的面前時，頂端迅速膨脹變形，竟然變化出一張精細的人類臉孔出來，五官清晰、稜角分明。在眼孔位置處，由樹皮組成的眼簾張了開，露出下面帶著木紋的眼珠，一圈圈年輪組成了瞳孔。
打量了黑龍和先知，隨後，樹臉嘴巴張合著，一個沙啞帶著種木頭磨擦般的聲響從裡面傳出來：「永恆的悼亡之主，強大的七階巨龍歐羅普菲力克，請原諒我用這種原始的方法和你們交流。」
這種方式的確是夠原始的，大部分陸上生物透過胸膛發氣，振動聲帶發出聲音，人類、精靈等高等智慧生物，更能利用口腔配合著氣流發出複雜的音節，從而發展出語言。
黑龍和孩子的交流，甚至可以直接通過靈魂之心，不單文字，連圖像、思想都可以表達。
而語言這種交流方式，放在這個世界的智慧生命上當然無可厚非，可是裡維裡斯特這種一方主神，也用這種落後的方式交流，就不怪他自嘲原始了。
先知沒時間感慨這些東西，而是急切地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生死之戰時，為了對抗強大的不死帝國，所有的生命種族聯合起來，跟隨他們信奉的神祇，一起抵抗切羅曼爾君王龐大的不死軍團入侵，算起來，先知與裡維裡斯特還有一份戰友的情誼。
但這不是最關鍵的，重要的是生死之戰結束後，裡維裡斯特的信徒在他的庇護下建立了許多公國，這些公國最後還統一成了裡維同盟，與光明教會的夏柏帝國平分了天下。
其餘的海皇、冥月女神之類的神祇，不是不知所蹤，就是被封印，又或者被兩大陣營擠壓到完全失去了信仰來源，從而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中。
裡維裡斯特的信徒們建立了龐大的國家，其實力更一度壓過夏柏帝國，而作為唯一神祇的裡維裡斯特，擁有比光明教會更多的信仰來源，為什麼卻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世俗世界的聖戰，的確是光明教會一方取得了勝利，但那是不久前的事情，一個神祇的隕落，絕對不會是短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聖戰的結果，完全是因為神祇間的戰爭而導致的。
「正如你所看見的，我隕落了，在與光明眾神的戰爭中，我徹底的失敗了，本源被擊碎，其中大部分散落到虛無的深處，只餘下一部分穿過時空壁壘，來到這個物質位面。」
裡維裡斯特的語氣無比機械化，不帶絲毫的情感，彷彿在陳述著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
雖然早就猜測到事實，但被對方親口證實後，先知還是忍不住心頭劇震，要讓一個能與光明教會平分秋色的神祇隕落，連其本源也都破碎，這需要多麼驚心動魄的對抗才能造成？
即使連先知這樣強大的存在，也無法去測度神祇間的戰爭。
還想繼續詢問點什麼，黑龍卻忽然插話道：「你找我來有什麼事？」
黑龍的問題很直接，他並不關心裡維裡斯特的遭遇。
「永恆的悼亡之主，如果你是光明眾神的敵人，我認為我們可以合作。」裡斯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機械。
「你有什麼能力？」
這個問題更直接了。一個隕落的神祇，除了他本身的知識與見識外，還有什麼實力配和黑龍合作？
在來這裡之前，斯文哥爾就反覆叮囑他，一定要搞清楚自然之神現在的實力，以方便談條件。
「請稍候。」裡斯特說道。
沒過多久，森林內傳來一陣稀稀落落的聲音，一批批矮人從四面八方走到巨樹下的空曠地。
這些矮人大多都比較強壯，有些身高更達到了一米六，這已經不算矮人的身高了。不過這些人臉上的神情都比較青澀，一雙眼楮明亮清澈，看著黑龍兩人的眼神充滿了好奇，似乎是些孩子，可是他們的身體卻全都成熟了。
見到這些矮人，先知神情一動，說道：「你催發了他們的生命力？」
裡斯特沒有回應。
越來越多矮人聚集到這片空地，人數迅速達到三千多人。
等到再沒有人從森林裡出來後，裡斯特突然張嘴說道：「退下。」
數千矮人用比出現更快的速度退回森林深處。
「這些矮人全都被我催發生命力，他們的生命週期縮短成五十年，十歲便進入成熟期，可以生育下一代。」
等矮人都退得一乾二淨了，斯科特才轉頭向黑龍說道。
黑龍用力地搖搖頭，這些矮人看起來都很幼稚，看不出有什麼作用，即使每一個都有先前宰掉的那批矮人的那種實力，那也不過是三千多人而已，真要打起來，恐怕還不是黑龍手下的三千個金屬骷髏的對手。
「這個世界還散落著無數我的信徒，現在我已經沒有能力回應信徒們的請求，但依然有源源不斷的信仰元力從四面八方向我聚集而來，他們都是最虔誠的信徒，我和合作，你就可以藉助他們的能力。」裡維裡斯特機械地說道。
黑龍心中一動，這一點可以考慮。
同盟雖然淪陷了，但是從小養成的信仰不會輕易破滅，同盟的南方還有無數自然之神的信徒，即使是已經淪陷的北方，仍然有許多狂熱的信徒冒著生命危險，祭奠自然之神。
裡維特接著又說道：「和我合作，你可以從我這裡獲得一切關於光明眾神的情報，他們的實力、他們的存在方式、他們的弱點和優勢，沒有誰會比我這個與他們爭鬥萬年的存在更清楚。」
黑龍眼楮一亮，他現在最缺乏的就是這方面的情報。
光明眾神既然號稱眾神，那就肯定不止一位，但除了仲裁之神、公正之神，和所謂至高無上的至高神，還有其餘神祇存在嗎？他們分別又是誰，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如果裡斯特能提供這方面的情報，那黑龍就可以更瞭解自己的敵人。
有這三個條件，黑龍已經認真考慮和自然之神合作的可能性。
但裡斯特還不停止，又拋出一個更重量級的條件：「永恆的悼亡之主，身為不死生物，你對萬年前的不死帝國感興趣嗎？你想知道除了切羅曼爾外其餘五大君王去哪裡了嗎？不死帝國最終命運是什麼？和我合作，我可以告訴你一切。」
騰的一下子，黑龍的悼亡之魂狂跳了一下，澎湃的靈魂能量不受控制地湧出體外，瞬間把黑龍裹成一個火人。
但他卻毫不知覺，激動地一把抓住裡斯特的臉：「你知道不死帝國的消息？」
狂暴洶湧的靈魂能量不是普通物質能夠承受得了的，黑龍裹著火焰的雙手剛觸到裡斯特的臉，木質構成的樹臉瞬間化成了灰燼，連著樹臉的蔓籐也被靈魂能量纏繞而上，一大段一大段地被化成了灰燼。
這個變化讓黑龍愣住了，好半晌才醒悟過來，迅速把外溢的靈魂能量收回體內。
又有一根蔓籐延伸而下，再次化成裡斯特的臉，木無表情地說道：「是的，一切。」
「我和你合作，你有什麼條件。」完全不再考慮，黑龍盯著裡斯特的樹臉，斬釘截鐵地說道。
聽到黑龍這句話，先知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果然不愧是一方主神，連談判都這樣有技巧，更是深知對手的弱點，一個條件接一個條件拋出來，根本不讓人有思考的餘地，更讓人無法拒絕。
先知第一次感到黑龍這麼失態。
這個缺乏生命種族各種情感的不死骷髏，更多的時候就像一具傀儡，不會生氣，不會開心，永遠的面無表情，永遠也無法想像他失態時的樣子。
沒想到現在先知卻見到了。
見到這種情景，先知就知道，與裡維裡斯特的合作已成定局。
在黑龍知道不死帝國存在的那一刻起，關於它的一切秘密就時常出現在黑龍的靈魂裡。
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個孤獨的骷髏。
因為孤獨，他製造了黑大等孩子，但這些孩子無法和他交流。
因為寂寞，他復活了斯文哥爾這些巫妖，雖然可以和他們交流，但他們的內心仍然是生命種族的內心，很多觀念都和黑龍格格不入。
這個時候，黑龍就常常在想，一個完全是不死生物的世界會是什麼樣的呢？
一個全部都是不死生物，但每個人都有自主意識，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這樣的不死生物世界。
直到在哀嚎森林遇見斯科特，黑龍才算有了真正不死生物的同伴。
從亡靈史詩中得知不死帝國的存在後，黑龍就對這個由不死生物組成的世界無比好奇與嚮往，到底它是滅亡了，還是消失了？
裡斯特城。
這個以自然之神命名的前同盟首都，如今連任何代表自然之神的東西都找不到了。
城外的自然神殿化成一片瓦礫，城內的各處禮拜堂也被改頭換面，變成光明教會的教堂。
菲力普站在市中心，那比普通建築高出一大截的中心禮拜堂塔樓上，臉上現出一種本來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表情——安逸。
身為一名天使，人類的情緒不存在於他們的身上，但是在他降臨了一百二十三年的時間裡，菲力普感覺到，他已經慢慢地被這具人類的軀體同化了，以前從來沒感受過的各種情緒也逐一體會。
無論是憤怒、愉快、失落、滿足等等，無一不讓菲力普惶恐，因為他發現自己慢慢迷戀上各種各樣的情緒變化了。
是的，他變得越來越像人了，但他卻不是人，一名降臨天使是不應該擁有情緒的。
如果這件事被光明眾神知道了，那他所面臨的後果必定是淨化，再次變回以前那種無情感的戰鬥兵器。
如果是那樣，那自己還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嗎？
存在感，這是他身為天使時所沒有的概念。
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到以前那種狀態，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背叛。
不過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個光桿司令，天使騎士團所有成員都被召回聖光大教堂，這樣大規模的召回行動歷史上從來沒有過，不過他從教堂的合作者那裡得到一些消息，知道大規模的天使降臨了。
天使騎士團人數只有一千多人，所有成員都是身體素質最好，裝備最精良，訓練最嚴格的，每一位成員同時還修習神聖魔法。
但是他們不像神之騎士團那樣，每一位成員都擁有鬼神莫測的可怕實力，也不像光明騎士團那樣以數量取勝，其總體實力根本無法和另外兩支騎士團相提並論，可是他們卻位列三大騎士團之中，排名還比光明騎士團更高，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是降臨天使的軀體儲備。
無形體的天使無法直接出現在物質位面，他們需要一具可以容納他們力量的軀體，天使騎士團就是一個軀體儲備庫，現在這樣大規模的召回軀體儲備，那就意味著，將有大量的天使進入這個物質位面。
不過天使降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超越層次的力量，強行進入一個人類的軀體內，軀體很容易會因為承受不住強大的力量而毀滅。
即使這些天使騎士都是精心培養出來的，但成功率也不會超過百分之十。
而且同一具軀體，降臨的天使位階越高，失敗的機率就越大。
普通的天使騎士一般只能容納四階的天使，有能力容納七階天使的軀體是萬中無一。
光明教會歷史上，只培養出了二十多位，有資格接受七階天使降臨的軀體，唯一成功的，只有不久之前的拉西蘿茜。
降臨失敗不但會毀滅軀體，也會毀滅降臨的天使，如此大的失敗率，導致光明教會中降臨天使的數量一直不多，現在具體有多少位降臨天使，菲力普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數量不會超過十位。
除了他和聖光大教堂的兩位守護天使，還有宗教裁判所的兩位裁決天使，剩下降臨天使的身份他就不太清楚了，而且這些力量並不掌握在他的手上。
十個天使，只有一個會成功，餘下的都會隨著軀體的毀滅而消亡——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眾神冒著這麼大的損失，也要放這麼多人下來呢？
世俗間的戰爭，因為同盟一方失去了主神的庇護，勝利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如果不是他和他的盟友們在盡力拖延時間，苟延殘喘的同盟南方各公國，早就毀滅在帝國大軍的鐵蹄下了。
絕對不是世俗界的戰爭，難道是，黑龍的存在已經被眾神察覺？
想到這裡，菲力普心中一沉。
黑龍現在還很弱小，如果被眾神察覺，傾盡全力來對付他，黑龍所面臨的必然是毀滅。
雖然成熟的悼亡之主是堪比眾神的強大存在，但現在的黑龍還不成熟，他與眾神之間根本不在同一個層次，只要眾神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他就根本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裡維同盟的毀滅已成定局，物質位面上光明教會將一家獨大，沒有任何勢力能有抵抗光明教會的能力。
菲力普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獵狗，只有當獵物存在的時候，身為獵狗的他才有存在的意義。
如果沒有了抵抗光明教會的勢力，那失去存在價值的他必定會被召回、淨化，對一個獨立的生命而言，這就是死亡。
菲力普不想死，不管是墮落也好，背叛也好，他都要繼續活下去。
所以黑龍的出現，讓他看到了取代裡維同盟來體現他存在價值的最佳人選。
只要黑龍繼續壯大，不久的將來，他就會成為足以抗衡光明教會的新勢力，那菲力普這樣的降臨天使，也就有了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
無論如何，也不能黑龍這麼早就完蛋！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驚動了沉思的菲力普，他回過神來，立刻感應到正有三個人踏進了這座教堂，並直奔樓梯向頂樓走來，這些人顯然是來找他的，而其中一個人的腳步聲他不算陌生。
他來這裡幹什麼呢？
菲力普臉上不動聲色，但心裡卻泛起了疑惑。
來人在他的身後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位張口說道：「菲力普大人，您好，很久不見了。」
菲力普緩慢地轉過身來，目光落在為首的那人身上。
此人身披寬大的灰色斗篷，斗篷的帽子已經放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孔。
「弗里昂大主教，好久不見。」
菲力普淡淡地應了一句。
三大主教，艾伯勞管政，安德魯管財，而弗里昂便掌握著光明教會所有的秘密力量，其中最讓人聞風喪膽的，便是那所有異端職業者心中的惡夢——宗教裁判所。
即使是菲力普，也不敢小看眼前這張年輕的臉孔。
他的外表看起來不過二三十歲，但實際上，弗里昂卻是在八十年前坐上的主教位置，實際年齡絕對不少過一百五十歲，此外，他還擁有光明系大魔導師的稱號，自身的實力在光明教會的人類中，除了深不可測的教皇冕下外，是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
而且弗里昂還是光明教會下一屆教皇最熱門的人選，本身對光明秘法中的教皇秘技——聖言術，也有很深的造詣。
聖言術是溝通眾神的法術，屬於神聖法術的一種，能直接與眾神溝通，藉助眾神的力量，在光明教會的內部，很多人喜歡稱之為教皇秘技。
因為只有修煉這種法術，才能與眾神溝通，才能更接近眾神，才能成為眾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是成為教皇必須具備的技能。
光明教會內修習聖言術的人很多，但是能達到可與神祇溝通程度的人卻是鳳毛麟角，所以弗里昂還被譽為除了教皇外最接近眾神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物，突然來找他，到底為了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