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長安又下了幾場小雪,嚴寒的天氣更為這千年古都增添幾分蕭瑟肅殺之氣。大許再一次大規模征發民夫青壯,據說是因為襄陽大戰又被南邊給重挫。小道消息傳言洛陽已經被幾十萬大軍包圍,很可能會比長安更先陷落——或者應該說是光復。
官府近日來一直大張著嗓門,並貼出公文告示,說軍隊在南邊打了大勝仗,隋軍已經損失慘重,襄陽更是岌岌可危。不日大許就將打開江北門戶云云。百姓們早已經習慣了朝廷和官府的這些蠱惑人心的虛假消息,更多人看到這個架勢,首先想去的卻是立國剛剛一年的大許是否快要走到盡頭了?
大多數人應該是很願意看到這樣的結局的。因為宇文化及的統治比三四年前隋軍統治的時候更加殘酷,民生艱難。聽說南邊的普通百姓們因為神農一號的大豐收,幾乎家家都有足夠吃三兩年的餘糧——這對被徵糧數次的幾乎無米下鍋的長安百姓來說,已經不是羨慕所能形容的了。可惜朝廷早已派遣軍隊攔截著通向南邊的所有通道,這樣的念想也僅限於念想而已。
「快要過年了,我只希望明年和大家同在軍中聯歡,並能看到這一千多張熟悉的老面孔。」朱浩的聲音有些沉重。如今已經是臘月二十四,送灶神的日子。這裡是楊公寶庫,寬闊的場地四周的火把熊熊燃燒著,帶來一絲光明和溫暖。朱浩面前是徐子陵、寇仲兩個徒弟以及一千多全副武裝的士兵。三百破鋒衛,八百攜帶著各種火器的神火兵,還有五百破曉。個個都是精兵中地精兵。忠誠沒有任何的問題。
「記住你們的職責——讓整個皇宮亂起來!大家要謹記手中圖紙上的路線,不要耽擱浪費任何一分一秒的時間!若是成功,我們得到的不止是榮譽,還有襄陽戰場、乃至以後的大戰中,我們將減少許多地傷亡。不管是袍澤同事或是平民百姓。克復長安,就在眼前!」
這裡不允許他們高聲應命,如果是在足夠安全的地方。這一千六百士兵絕對會整齊而響亮的喊出一個足以地動山搖的「是!」。即使是靜默,眾人眼中燃燒的戰意與身上散發的強烈的鬥志都在彰顯他們此刻心情地激動與士氣的高昂。
朱浩緩緩的掃了一眼,記下所有人的神情,果斷的揮手道:「行動!」
一千六百士兵在各自長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的從個個方向分散到地底迷宮之中。整齊的步伐漸漸遠去,寇仲暫時是他們的最高指揮,朱浩面前只留下了徐子陵。
「你潛入寢宮。手刃宇文化及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朱浩上前,鄭重地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不要讓大家失望!」
徐子陵精神一振,立正敬禮,鏗鏘有聲的應道:「保證完成任務!」
「那你也去吧,小心楊虛彥!」朱浩放緩表情,笑道:「我也有自己的任務要完成。今夜過後,又要變天了。」
後面一句是自言自語。徐子陵點點頭,也消失在密道的盡頭。
石之軒化身大智聖僧的秘密早在三年前就已經被朱浩揭曉,所以不久之後,「大智聖僧」就圓寂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肯定也不會去那個地方等待石之軒。
前兩日的時候。皇宮裡有一位宇文化及地妃子生病,據說御醫都束手無策。於是短時間內比華佗再生還高出幾分的朱浩就被請到了皇宮裡。
他出手自然是針到病除,後來宇文化及遣人賞了些金子表示嘉獎,並詢問他是否願意留在太醫署中,被朱浩婉言拒絕。
那個時候朱浩就猜到,有人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這樣的發現更省了朱浩許多去露馬腳的機會。今天個剛剛入夜地時候,朱浩讓寇仲代他給城東的另一個富人聚集區安樂坊的一個本地富商的家裡送了一封信。信上的稱呼是——致陰癸派祝宗主。
那裡就是陰癸派的總駐地,是當初從邊不負、聞采婷等陰癸派長老那裡得到的信息。前兩天沙家米糧降價。他受邀前去治療沙府少夫人程碧素地小兒子。沙府地小少爺是中了毒,一種熱毒。下毒者是陰癸派潛入沙府的外圍弟子。從她們身上,朱浩更進一步地得知了陰癸派的常用聯絡方法與暗記的識別。
朱浩忽然想起,想起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她一身黃衫、楚楚動人的樣子,想起她橫坐在騾子背上。晃蕩著小腳丫打瞌睡的樣子,想起在通往太遠的馬車上,自己枕著她的大腿,她溫柔中帶著羞赧的樣子。嬌嗔、羞喜、怨懟、歡喜……一個個神情變幻,最後在離開飛馬牧場時她傷心欲絕的畫面定格。
歎息一聲,朱浩轉身走出寶庫。
長安西寄園,獨孤府舊址的後花園裡。老井旁邊有現成的石桌石凳。朱浩面前放著一罈好酒。自斟自飲,好不愜意。
可惜天上無月。反而陰沉沉的,半個時辰之前,長安已經下起鵝毛大雪,外面北風如刀,因為戰爭而變得蕭條的大街上只有幾個匆匆過往的行人,這個時候大半人應該在溫暖的屋子裡烤著炭火取暖才是。
後花園中唯一盛開的臘梅枝條已經瑩白,玉樹瓊花,別有一番意境。桌上沒有半片雪花,乾淨如初,朱浩的身上也沒有,甚至連衣襟都未曾被風吹動。
風雪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阻擋,總無法靠近他身體周圍一丈之內。這即是無數修行武道之人一聲所追求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不用可以的運轉真氣,卻能以自己地身體溝通天地的力量。可惜這樣難得一見的狀況無人欣賞。
「來都來了,還藏頭露尾作甚?」朱浩輕輕放下酒杯。若無其事的說著。
這話不知是對空氣說的還是他的自言自語,半晌都無人應答。朱浩也不在意,目光注視著牆角的臘梅,小口小口地品著杯中的桂花釀。很多人都以為他喜歡喝桂花酒,於是他邊坦然接受別人的想法,每每喝酒的時候都是桂花釀。其實朱浩自己清楚,自己談不上喜不喜歡桂花酒。僅僅是相對於這個時代的其他酒而言,不討厭這一種而已。
「朱兄好興致,我們還以為你會在皇宮出現,穿著一身道袍。」不知過了多久,園外傳來一個平和而帶著磁性的聲音。
「那是因為我不想費神費力的一個個將你們找出來。」朱浩淡淡地言辭中透露的自信與輕蔑令所有聽見這個聲音的人都心生怒意。飲下一杯酒,朱浩笑道:「你們不必太過擔心,這次我沒有帶來和氏璧。」「嗖嗖嗖!」幾聲衣帶獵響的聲音傳來。園子裡已經多了一群人。
「不錯,魔門能來的高手都來了。」朱浩沒有抬頭看過周圍突然出現的眾人半眼,依舊保持著之前的速度,一點點的品著杯裡早已習慣了這種桂花香味的美酒。「聽說獨孤發的尤楚紅已經秘密去了皇宮,宇文傷也沒有跟著你們來。看來今晚就你們這些人來對付我了?真可惜,如果多添了他們兩個人地話,你們成功的幾率總會大一些。\\\」
「朱浩,這一次你已經插翅難飛。我定要你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立於朱浩左後側的「天君」席應眼中紫芒大盛,其中刻骨的仇恨比他的言語更有殺傷力。那眼神應該不止是想讓朱浩粉身碎骨那麼簡單。時隔一年半。席應略帶磁性而低沉的聲音變得尖亢了許多,大聲說話時頗有一些歇斯底里的味道。原本英俊而眼角略帶皺紋的連現在似乎也變得光滑細膩了許多,鬍鬚沒有了,似乎還帶著些脂粉氣。
上次魔門策劃地江都皇宮刺殺楊廣的行動中,席應在狼狽逃走時上演了一次驚天動地的裸奔大系,還被彈指神通斷子絕孫。這樣的仇恨的確已不是刻骨銘心四個字所能形容。
「哦,我一直等著你們出手呢。」朱浩淡淡地應了一聲,「魔門幾乎所有門派都聯合起來對付我這個無名小卒。真是無比的榮幸。不過祝大姐與石邪王已經和好如初了嗎?這個消息比起你們來圍攻我來說,更讓在下覺得詫異無比。」
祝玉妍黛眉輕蹙,冷聲道:「殿下都已經指名道姓的找到我陰癸派的家門口來了,不來應約豈不負了你一番好意?」
「我本以為宗主會盡起派中高手來合力圍剿我這個你們魔門的眼中釘,現在看到祝宗主單身前來。才知道我太看得起自己了。不知道這次有沒有一個為我精心準備的玉石俱焚呢?」
祝玉妍瞳孔急縮,面帶煞氣,周圍的溫度似乎都下降了一些。
「殿下誤會了,我們只是請你去聖門總壇做客喝杯茶而已。」趙德言是首次在朱浩面前亮相,這位魔門中除了石之軒之外心機最深地魔帥有著一張清瘦地臉,下巴較尖,鷹鉤鼻。神色陰厲。眼睛裡除了深沉的智慧之外,就是無情地狠辣。趙德言手裡有兩隻尖稜短槍。中間連著一條細鐵鏈。正是趙德言的成名兵器百變子菱槍。配合其獨門功法,施展起來妙用無窮,令人當無可擋、防不勝防。
「喝茶還是算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今晚時間比較緊迫,我們還是早點開始吧!」朱浩將酒壺裡最後一點酒倒出來,剛剛夠一杯。
仰頭一飲而盡,朱浩站起來,這才仔細看看周圍。邪王石之軒、陰後祝玉妍來了,魔帥趙德言來了,天君席應來了,「子午劍」左遊仙。二十年前決出的魔門八大高手中還活著的都來了,剩下的還有滅情道尹祖文、許留宗。還有幾個朱浩不認識,其中武功最高的是一個滿身珠光寶氣、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天生一對迷人的桃花眼,自從來了之後就不斷地用亂放電的目光看著在場諸位長相還算不錯的男人。
美婦旁邊還有一個年輕美貌的異族女子,功力竟不在美婦之下。她們身後的另外幾個也是一流高手。除此之外。還有的多是魔門中一些平時隱藏不出的人物,個個功夫都不差。
朱浩留意了中年美婦和明顯與她一派地那些邪門人物,大約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善母莎芳?沒想到大明尊教也終於忍不住要向我報仇了?如果你們大尊跟著一起來的話,豈不是更有把握一些?」
那中年美婦就是大明尊教的首領「善母」莎芳,本身功力決不在魔帥趙德言之下,成名絕技逍遙二十八拆,據說從未有人能從第一招接到最後一招。想要嘗試的人都已經喪命於她手裡。
莎芳手裡有一根兩尺長短、綴滿各種金珠飾物的銀棒。這看起來像裝飾品多過像武器的棒子就是她施展自己功法地利器。
莎芳在朱浩道破她身份的時候微微露出一絲詫異,用她自然帶著嬌嗲且並不純正的漢語驚呼道:「我大明尊教的名聲已經傳到殿下的耳中了麼?這真是我們的榮幸哩!」
「能殺了我豈不是更大的榮幸?」朱浩面容轉冷,將手放到劍柄上,把目光投向石之軒,道:「想來這三四個月以邪王的高深智慧,必定已經參透了湛瀘的秘密並掌握它的力量了吧?難怪你們會這樣有自信。哎,看來朱某是有難了?」
朱浩輕笑一聲。又接著道:「我不想多說什麼,時間比較緊迫,今夜又是個殺人夜呢,只是不知道灶王爺看不看得見?」
石之軒想起之前在峨眉時地狼狽,不禁目光一凝,沉聲道:「殿下是在等你的兩個徒弟帶兵成功刺殺宇文化及的消息?」
「對啊,你都知道了還問,是想故意拖延時間?」朱浩毫不避諱的承認反而讓他們驚疑不定。石之軒知道朱浩曾進過寶庫,但他並不知道入口,對機關學的研究更不如路苗子那麼精湛。當年該問的時候跑了。後來再想問,卻已經接近無能為力。這個問題只是試探朱浩是否真的帶兵來了罷了,不過顯然還是沒有問出結果。
「若殿下知道,寇仲和徐子陵兩個不光要面對早已佈置好的許國精銳士兵以及宇文閥高手,還有尤楚紅與宇文傷地聯手,是否還會對宮變自信滿滿呢?」趙德言在一旁選擇了個恰當的時機問道。
朱浩聳聳肩,無所謂的道:「我都自身難保了,哪還有時間去擔心他們兩個小子?只有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這樣的調侃更讓人認為他是胸有成竹。石之軒忽然冷笑一聲,道:「如果傅采林的三個女弟子也在皇宮,那會怎樣呢?」
朱浩很配合他地話,並露出一個錯愕的表情。正是這個機會,魔門眾人齊齊動手。各式各樣的兵器全部朝中間來不及拔劍的朱浩招呼而來。
祝玉妍的天魔力場瞬間大張。百年的深厚功力、天魔大法大成所構造出的真氣立場幾乎讓整個空間真實地扭曲起來,連光線都被吸收盡去。
同一時間,席應厲嘯一聲,全身皮膚瞬間變為紫黑色,猙獰恐怖地樣子配合眼中彷彿實質化的仇恨,幾如修羅復生、惡鬼降世。席應全力發動身法急速衝過去,十成功力地紫氣天羅大法發動之下。一張幾乎肉眼可見的圓拱狀大網將空氣切割成一片一瓣的。聲勢驚人的朝朱浩的頭籠蓋而去。
趙德言控制的雙頭菱槍槍頭急速旋轉,捲起一陣狂風。直取朱浩雙眼,端的是毒辣無比。
「善母」莎芳手中的銀棒玉逍遙帶著一陣清脆的鈴鐺響,捲起的勁風卻讓人無法小覷。而與她統一戰線的辛娜雅雖然年輕,但功夫亦不在她之下,人在三丈之外,勁風已經透體而來。
魔門與大明尊教的高手各出絕招,威脅最大的應是邪王石之軒手中的湛瀘劍所發出的灰色劍氣。那劍氣比上次在峨眉時又淡了兩分,在天魔力場吸收光線之後幾乎令人察覺不到。湛瀘的劍氣絕少有人能夠感覺到,感覺到的時候大多已經被它切割成兩半。這正是它的危險之處。沒有殺氣,卻更讓人防不勝防。
高手相爭,只在一瞬。
三大宗師中的任何一人親自來到此處,就算是狀態全好,沒有絲毫分神亦不可能從這麼多高手的全力攻擊下全身而退。
一切的攻擊好像忽然變慢了一樣,不知是不是錯覺。不過圍攻朱浩的眾人的確感覺到他們的攻擊發出一半的時候,好像時間變慢了。慢到可以清楚的看見中間朱浩所有細微的表情和每一個動作。
他臉上的那一絲愕然還沒有褪盡,但出手毫不含糊。眾人都清楚的看見朱浩忽然閉上眼睛、劍指蒼穹,頭頂湧出一股淡紫色水幕般的光華,同時腳下生出淡淡的青色氣息。兩道光幕緩緩在他的丹田位置的高度匯合,朱浩的身體被整個的包裹在上下兩色的「彩蛋」之中。幾乎一瞬間,兩道光幕開始劇烈的扭曲,將其中朱浩的影子拉長或變短。這時朱浩下垂的左手大拇指上忽然激射出一道金黃色的真氣,擊中光幕之後,外面劇烈扭曲的真氣立刻有序的平穩下來。
雖然感覺時間被拉長,但眾人的攻勢並未因此停下來。就當那些攻擊就要落在朱浩頭上的時候,朱浩猛然睜開雙眼,裡面射出實質的金色神光,開口大喝一聲:「去!」
體外的真氣受到牽引,忽然急速旋轉著,一青一紫兩道真氣像扭繩子一樣,在金色真氣的引導下飛快的聚集道直指蒼穹的太阿劍上。
不知是朱浩身上或是太阿劍上忽然爆發出一股充斥天地的威嚴,眾人心中一凜,潛意識生出想要立刻轉身逃跑、有多遠跑多遠的衝動。但理智的控制與招式的施展讓他們無法停下來。
太阿劍開始猛烈的震顫,滾滾風雷之中的龍吟之音響徹天地。這時朱浩露出一絲疲態,順勢做出揮劍橫斬的動作。
「轟!!!」
真氣的劇烈對撞、各種能量的直接交鋒。天魔力場破碎了,紫氣天羅網成了斷線的渣,所有人都被一股無可滌蕩、無從化解的巨力震得拋飛出去。幾乎人人在空中就拋灑出一口鮮血。
席應拖著重傷的身體站起來,剛剛那道劍氣已經讓他遍體鱗傷。不過他看看四周,第一時間問道:「朱浩呢?他哪兒去了?咳咳,咳咳……」
幾聲咳嗽,席應又吐出小口鮮血。內傷之下最忌情緒波動和牽動內傷的大動作。
祝玉妍、石之軒、趙德言三人都看向井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剛剛這一下他們也各自受了傷,只是輕重不同。大明尊教的善母莎芳與毒水辛娜雅還站著,其他都已經躺下了。就算是那些能量爆炸的餘波已經夠讓他們丟了性命。至於趙德言的隨從以及魔門的秘密高手,也沒有幾個還能站起來的。
許留宗已經重傷倒地,但一直對朱浩心存顧忌的左遊仙反因見機得快,並沒有受多嚴重的傷。
「這是他的血跡!」趙德言蹲下來拈起井口邊一小撮被鮮血染紅的白雪,放在鼻子上聞了聞,篤定的說道。
「他似乎也受了傷,這一口血是吐在袖口裡面的。這地上的一點應該是不慎遺漏出來的。」受傷不輕的祝玉妍臉上有些蒼白,但眼神堅定如初。
石之軒看了看依舊波紋蕩漾的井水,冷笑道:「想必這裡就是楊公寶庫的入口了。大家怎麼說?」
「這樣的好機會,絕對不容錯過。」趙德言緊了緊手裡的菱槍,「不過還要安排一下,確保萬無一失。」
「除掉他是聖門目前最重要的事,石某不希望有人因為私慾而放棄這個目標。」石之軒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