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鋼筋混泥土澆築而成的陰森監捨,非常的牢靠堅固,整個佔地約八平米左右的方行空間裡,只有一道緊閉的鐵門連接,要不是後牆兩米上方那個鑲嵌著粗大鋼支的小窗裡透出一點兒光亮,整個空間將會因黑暗而辨不清白天黑夜。
位於泰國北部清邁郊外的第四軍事監獄的監控室裡,剛剛從曼谷到來的司法部特派檢察官南塔撒表情嚴峻,坐在監視屏前一言不發,仔細聆聽上校典獄長介紹樊剛五天監禁中的表現,只是在聽到含糊不清的敘述時,才低沉簡短地問上一句。
身材黑壯矮胖的典獄長,顯然從南塔撒的風度和問題中體會到了不少壓力,感到實在難以糊弄這位年輕卻又經驗豐富的檢察官,再加上近來圍繞著樊剛發生了許多事情,並有大量的人在衝突上喪生,因此在用詞上極為謹慎:
「這位先生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人難為他……除了負有特殊使命的專案小組連續三天三夜的疲勞審訊之外,再沒有人動他一根毫毛。當然,受職責所限,整個審訊的內容和過程極為保密,我們監獄方面一點兒也不知情,也不知道審訊中有沒有違背法律的地方,我們只知道這個人身份極為特殊和重要,因此對他的監管非常的嚴密——我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時輪班進行監視。但是從專案組審訊結束送回監捨到現在,他一直保持這個奇怪的姿勢……南塔撒長官,你不覺的有點兒奇怪嗎?這位先生在經過三天三夜的連續審訊之後還能穩穩地坐著,這幾天他除了喝少量地水之外。沒有進食任何東西,這讓我們都感到非常吃驚。我的那幾個手下說,負責輪番審訊的六個警官走出審訊室的時候,一個個眼睛通紅,面容憔悴,比犯人還要累,看樣子是個少見的硬骨頭啊。」
三十二歲的南塔撒不置可否地輕「嗯」了一聲,手托著下巴,只是默默地盯著監控屏幕上猶如靜止的圖像,緊繃的臉上毫無表情。看不出他持有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態度。監控屏上地樊剛靜靜地盤腿坐在厚實的木板床上,整個人一動也不動,就像是個入定的僧人,在頗為幽暗的光線下顯得非常的疲憊睏倦——據說樊剛保持這樣的姿勢有二十二個小時之久,難道他把監捨當做了修行的場所?
南塔撒清楚地知道樊剛的重要性,特警們在逮捕他之後,立刻驅車離開了清萊,連夜疾馳一百多公里將樊剛塞進了南府監獄,此後不到八小時,再次秘密地轉到了這個軍事監獄。早已等候在這裡的曼谷審訊專家立刻對樊剛進行了連續三天三夜不間斷的審訊,遺憾地是在這三天三夜中樊剛沒有說過一個字,無論如何的威逼利誘,他就是緊閉雙唇,一言不發,就連幾次頗為陰損的用刑他也只是發出幾聲低哼。
負責審訊的警方負責人私下對自己的好朋友南塔撒介紹,從來沒有見過哪個犯人像這個大毒梟一樣,能承受他們那種種讓人看不出損傷的陰狠刑法,這個犯人竟然堅強到平靜地把從自己鼻子中湧出的鮮血一滴不漏地吸回嘴裡,像喝茶一樣吞進自己肚子。特別是犯人那毫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的雙眼。讓施刑的警官們干到最後感到心底發寒,毛骨悚然。到第三天上開始就再也沒有一個人願意揍他了。
典獄長在南塔撒的要求下,親自陪同他前往囚禁樊剛地監捨。
厚重的鐵門打開之後,典獄長小聲詢問用不用把犯人押到審訊室去?南塔撒搖了搖頭,請典獄長拿來兩張椅子,便與助手一起進入監捨,就站在樊剛兩米之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目光非常地玩味。
雙目微閉的樊剛聽到鐵門開啟的聲音,隨即監捨的燈光被人打開,感覺到三個人進入室內。另有五個人站在了牢門外,他甚至還能從來人的腳步聲中判斷出危險性的高低。這種突然獲得的奇異感覺,讓樊剛非常的驚訝,略微沉思片刻,迅即想起了康寧在教授他練功時提起過的進境,頓時明白自己在這突如其來的磨難當中,不知不覺突破了長達一年半地困擾。功力從此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境地。這種禍福相伴的複雜感覺。讓樊剛情不自禁地低歎一聲,徐徐吐出口熱氣。微微睜開雙眼。
南塔撒揮退典獄長和兩個搬來凳子的獄卒,等鐵門關閉之後,才轉向了盤膝端坐的樊剛,靜靜地盯著他的眼睛,足足有兩分多鐘不說話。
讓南塔撒心中異常驚訝的是,從樊剛毫無表情地明亮雙眼裡,根本就看不出他受過頗重地內傷。此時樊剛略微灰暗的臉色和稜角分明地臉龐沒有一絲緊張和哀怨,平靜得猶如一口波瀾不驚的古井。倒是南塔撒的助手似乎難以忍受這種令人煩躁不安的感覺,掏出證件,向樊剛簡單地介紹了自己兩人的身份,隨即便打開隨身攜帶的文件夾,拿出筆靜靜等候南塔撒詢問。
南塔撒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包美國香煙,抽出一支點燃,想了想對樊剛問道:「怎麼樣,來一支吧?」
樊剛笑了笑,接過香煙和打火機,抽出一支點燃,禮貌地將煙盒和火機緩緩地遞給了南塔撒。儘管斷煙幾天後突然受到尼古丁刺激產生的眩暈感讓樊剛感到絲絲的快慰,但他臉上還是顯得非常平靜。
南塔撒眼裡露出一絲欣賞之色,收起香煙後低聲問道:「聽說在監禁期間,你一直沒有進食。我略微算了一下,從你被捕到今天已經五天了——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不進食的危害,我現在想問問你不願進食的理由是什麼?」
樊剛難得地露出微笑:「沒什麼,只是一時半會兒吃不下去!想必你也清楚。我一進來就接受連續的審訊,期間從沒有人給我送吃地,而胃這東西一旦支撐過去,就不會有飢餓感了。好在你們還允許我喝水,經你這麼一說,我現在倒感覺肚子空了。」
助手頗為驚訝地看了看南塔撒,又看了看對面的樊剛,眼裡露出一絲不解。他跟隨南塔撒已經有三年多時間了,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嚴謹犀利的上司這麼和氣過。
但助手也只是看了看就低下頭來,認真地記錄兩人的談話內容。他知道自己上司的習慣,知道這位以效率和成績聞名於全國司法系統的年輕檢察官,不會做毫無意義的事情,否則也不會如此年輕就升到司法部特別檢控官的高位了。
「我曾經聽一位老拳師說過,你們華人中間隱藏有不少令人驚訝的武功鍛煉方式,也就是和我們泰拳一樣,通過執著的努力追求一種境界。我從你地資料中瞭解到你的功夫很不錯,在強手如雲的華青社裡你的幫眾對你的武功一直是頂禮膜拜,泰國北部的幾個社團裡也流傳著你能輕鬆捏碎啤酒瓶的事情,今天第一次見到你。我馬上就有這種感受,你的武功比我想想的似乎還要高深許多。」南塔撒不緊不慢地說道。
樊剛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恢復了原有的平靜:「你地功夫也不低,如果我感覺不錯的話,你的腿法很高明,我在泰國這麼些年,也只見到過兩個人的實力和你一樣,或者說差不多。」
助手驚訝地抬起頭來,發現難得一笑的上司南塔撒竟然開懷地大笑起來。助手第一次看到,自己嚴肅的上司笑起來其實挺溫柔隨和的。
南塔撒收起笑容。問道:「我聽說你的師傅是緬甸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委員康寧,也就是相當於我們國家的內閣成員。同時還擔任著緬甸第四特區的主席,新任地副總參謀長兼緬西北戰區司令長官?」
樊剛想了想回答:「自從我被粗暴地抓進來之後,我沒有回答你們提出的任何問題,原因是我是個守法地泰國公民,同時也是緬北多個合法企業的業主和泰北華人商會的副會長,按照清萊政府給予我的榮譽和清萊府現任議員的資格來說,你們的抓捕違反了法律程序,同時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將販毒等罪名強加在我頭上,因此在得不到你們合理的解釋以及按照泰國法律規定有我的律師介入的前提下。我不願意回答你們地任何問題。」
南塔撒並沒有在意,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們會給你個合理的解釋的,但在此之前你必須與我們合作,回答警方的質詢是你應盡的義務,同時你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向我們檢察機關反映,並且有義務回答我們檢察機關的相關問題。」
「這樣……好吧。我想先請教你一個問題可以嗎?」樊剛默默地注視南塔撒地眼睛。看到南塔撒點了點頭,便低聲問道:「和我一起被粗暴逮捕地員工們如今情況如何了?有沒有受到你們的虐待?」
南塔撒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們都沒事。其中三十六人已經獲釋,只有三人還在審訊取證之中。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地問題了吧?」
「請,只要我能說的,一定不會隱瞞。」樊剛隨和地回答。他雖然不知道因為他的被捕外面的世界已經被攪得像燒開的油鍋,但他卻清楚自己的事情已經出現了轉機,否則和自己一起被捕的鐵桿兄弟不會大批獲釋。樊剛心裡堅信:自己的師傅康寧會不遺餘力予以救援,不管是自己還是師傅治下的任何一個普通兄弟,師傅和他那些肝膽相照的弟兄們從沒有拋棄過一個兄弟,更何況是自己。
南塔撒點點頭:「請回答剛才我問的那個問題。」
樊剛輕鬆地回答:「我曾經得到過康寧先生的指點,僅此而已。」
「曾經得到過?根據你的身份證記錄,你是九九年最後一批獲得泰國皇室對泰國北部偏僻地區靠種植罌粟為生的山民的特赦擁有泰國籍的,通過調查後我們發現,康寧先生也是在同一年獲得地泰國籍,而且康寧先生的身份證編號和你只差兩位數。對此你作何解釋?」南塔撒問道。
樊剛微微一笑:「這還請你詢問一下當時的民政官員吧,他應該比我清楚。」
南塔撒搖搖頭:「好吧,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的華青社和清邁的三合會是什麼關係?」
「合作夥伴關係,我們在旅遊業、賓館服務業、玉石珠寶業和其他商業領域都有交往合作,在幾年的商業往來中,這個誠信勤勞的社團給我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也讓我們非常欽佩和尊重。」樊剛認真地回答。
「有證據表明,你與三合會的會長關係密切,每次你到清邁都會去拜訪他。而且很多時候你就住在三合會裡,那麼你是否瞭解三合會涉嫌販毒的事情?」南塔撒很突然地問道。
樊剛哈哈一笑:「在我地印象裡,披頌蓬前輩是個敦厚慈祥的長者,是個有著堅定信仰並熱衷於慈善事業的企業家,同時也是一個古老的令人尊敬的家族的傳人。檢察官先生,我不知道你這麼問我的意思是什麼?但是我想以一個泰國公民的名義鄭重向你們檢察機關提出請求,我想見我的律師,在此之前我不會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之所以剛才和你談這麼多,一是我尊敬武者,雖然我不知道你出自泰國哪個門派。但我尊敬一個具有不凡武功地人,這樣的人無一不是吃苦耐勞信念堅定的人;其次是感謝你贈送我一支香煙,你比那幾個用包著橡膠的鉛棒毒打我的警察友善。」
南塔撒站起來:「好吧,明天上午你就可以見到自己的律師,甚至可以見到一直在向我們提出抗議的清萊府尹沃拉吉.頌索恩先生等人,但是明天我還會過來,你必須做好回答我任何問題的準備。」
「謝謝!」
樊剛高興地向不苟言笑的南塔撒致謝,他能感受到南塔撒看似冷漠的眼神中流露出地一絲親切,體會到南塔撒話裡帶給自己的重要信息。
監捨地鐵門被重新關上,走出牢房長廊的南塔撒要求身邊的典獄長給樊剛送去食物和香煙。再次強調樊剛非同尋常的重要性,最後在典獄長恭敬的送別下走出又一重守衛森嚴的大門。登上停放在院子中的汽車揮揮手告別離去。
助手一邊開車,一邊好奇地說道:「很少見你對疑犯這麼客氣的,有點兒……有點兒讓我吃驚。」
南塔撒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很少遇到這麼重要的疑犯……現在外面的形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不慎重不行啊!我這次來主要是確保不能讓這個樊剛出什麼問題,要是再不讓他進食地話,恐怕會連累很多人的。」
「是啊!誰能想像得到樊剛的被捕竟然惹出這麼多麻煩,緝毒署那幫混蛋什麼證據也拿到就魯莽地實施抓捕,在美塞連搜了三天什麼收穫也沒有,四十個疑犯審了這麼多天也一點兒罪證得不到,這幫亡命之徒實在令人難以想像。要不是一下放出三十幾人。估計泰國北部的騷亂現在還不會停止,這人一放局面隨之平靜,耐人尋味啊!此刻恐怕內閣那幫大老爺們後悔死了。」助手無可奈何地感歎。
南塔撒沒有回答,而是像平時一樣閉著嘴,不發表任何意見,但是他心裡久久無法平靜下來。這天底下誰都想不到,一向冷漠秉公執法的南塔撒。此刻想著的竟然是如何幫助樊剛盡快獲釋。也許只有一個人才知道南塔撒的心中所想,那個人就是三合會地會長披頌蓬。
年近七旬地披頌蓬是南塔撒的義父。這個令泰國黑白兩道都極其敬畏地老人。在二十三年前將失去雙親到處流浪的南塔撒和他的弟弟從大街上領回家,不但給了南塔撒一個溫馨的家園和嚴酷的武功訓練,還將他送上學堂直至大學畢業。
南塔撒當上檢察官之後,老人為了他的前途才一步步脫離聯繫。
而南塔撒的弟弟則是老人的得意弟子,學成之後為了武功的長進四處遊歷,不幸死在越南西貢北面的地下拳館裡。
在暴厭瘋狂的拳館裡死去的弟弟就像一條死去的狗被世人唾棄,當時只有一個人在所有輕蔑的目光中給了可憐的泰國武者應有的尊嚴和幫助,那個人就是康寧——康寧被印在雜誌上的照片被護送南塔撒弟弟遺體的兩個長老帶回來,至今仍掛在三合會的密堂之上。
對恩人,恩怨分明的三合會永遠不會忘記!
更何況,殺死南塔撒弟弟的日本拳手,最終在美國的拉斯維加斯被康寧活活打殘,癱瘓一個月後回到日本終於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