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國際機場,人頭攢動。
康寧與到機場迎接自己的眾多政府高層要員逐一見面後,便在內務部保衛人員的前呼後擁中登上了十幾輛轎車。車隊在軍方警車戒備森嚴的小心護衛下,快速地駛入了仰光市中心。
昔日人流如織的街道上行人稀疏,滿地地蕭殺落葉,一張張或是驚慌不安或是麻木不仁的呆板面孔,讓康寧深刻地感受到了戰爭與政治大清洗給人民帶來的巨大影響。
後座上,諾拉敏清晰地看到康寧望向車窗外的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哀傷之情,不由幽幽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道:「由於這次規模空前的大清洗,欽奈總理再次出來主持政府工作,前段時間通常是通宵通宵的不休息,整個人快累垮了,最後住進了醫院。他原本想親自到機場來接你的,但身體不允許啊,因此他特意委託我向你致歉。」
康寧轉過頭微微一笑:「這樣才好!你看看啊,我到仰光來,迎接我的規格一次高過一次,除了總參謀部之外幾乎中央各部委的官員都有了,令我實在是惶恐而又感動啊!我記得欽奈總理的身體不錯的,怎麼就在這個非常的時期病倒了?」
諾拉敏歎息一聲:「唉,說來話長,他是這裡病了……」諾拉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隨即又道:「雖然說拜這次大清洗所賜,欽奈總理再次出來主事,但短短的三天之內就逮捕了兩千七百多人,追捕中打死打傷的負隅頑抗者多達三十一人,死掉的大多數是各個反對黨的領袖,並一口氣解散了九個社會團體,查封了七家報刊雜誌社,唉……這是十年來最大規模、也是最血腥的鎮壓行動,一直對開明人士心存何解善意的欽奈總理如何承受得了?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病了……」
「咦。這麼說來,你現在是暫時代理他的職務了?而他雖然名義上復出了,但不過是空頂個名頭?」敏感的康寧連忙低聲問道。
諾拉敏點了點頭:「丹睿主席指示,在欽奈總理病癒之前,由我們三個副總理組成臨時處置小組,代為行使總理地職務。目前我是這個小組的組長。阿寧,如今首都周圍的監獄是人滿為患,我打算這兩天去好好視察甄別一下,你陪我走一遭吧,另外你的學生都希望見到你。」
「我的學生?」康寧不解地問道。
諾拉敏白了康寧一眼:「你肯定是忘記自己仰光大學教授的身份了!這次運動中被捕地仰光大學師生總計有一百五十多人,除了十幾個屬於昂山派頑固分子之外,其餘的師生基本上都是溫和的改革派支持者,只不過有時候這些人的言行過激了一些。大搜捕之前,貌紳、頌彬、駱揚幾個已經將一批深有影響的學者秘密地送到你們第四特區了。留下來的基本上都是性格直率、不願輕言妥協的硬漢,他們可是你的政治經濟政策的堅定支持者啊,開完會我們就去看看他們!」
康寧感激地點了點頭。他知道諾拉敏是在通過這種巧妙地方式,暗示在這個關鍵時刻自己必須展現出一種高姿態來——值此風聲鶴唳之際探監,表現出一種同情與憐憫的態度,再暗示自己運用國務委員的權利釋放這部分知識界的被關押者,有便於迅速積累政治資本,贏得各方面的好感與推崇,為自己的政治影響力盡力鋪墊。
車隊進入中央政府大院,緬甸最高權利機構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主席丹睿站在會議大廳門口。迎接康寧的到來。
兩人緊緊握手問候時,丹睿主席臉上顯現出一片令人擔憂的潮紅,康寧一眼就看出這位日理萬機、壓力沉重的老人服用了過量的滋補藥物。再聯想到這位被西方稱為「獨裁者」地老人數十年來為了自己的理想所做的一切,康寧不由肅然起敬,恭敬地向他致意。
丹睿高興地拉著康寧的手走進會場,邊走邊低聲問道:「阿寧。你知道我剛剛接到一個好消息是什麼嗎?」
康寧想了想,如實回答:「不知道。主席能說說看嗎?」
丹睿滿面春風,貼近康寧低聲說道:「在吳丁萊中將的指揮下,中部軍區關奈少將的422團特種大隊於今天上午八點五十分,在雙子山山坳成功地伏擊了泰軍123主力重裝師,摧毀敵人數十輛裝甲車,打死打傷敵軍近五百人,成功地截斷了他念他翁山脈通向緬甸戰場地重要通道。一舉粉碎了泰軍的大規模進攻陰謀。為我們地正義戰爭贏得了寶貴的時間。你說,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好消息?」
其實康寧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不過他卻表現得毫無所知,高興地握住了丹睿主席的手低聲建議:「關奈將軍果然是虎將啊,才上戰場就不負眾望,取得了如此大捷!主席,我建議你給關奈將軍和他麾下的勇士們通電嘉獎。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我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鼓舞全軍士氣、振奮國民精神了!」
「哈哈!我已經這樣做了,十分鐘前我接到捷報後就立刻以軍事委員會主席的名義簽發了嘉獎令,授權吳丁萊中將授予特種大隊官兵英雄戰隊地稱號,官兵全體晉一級軍銜,並已提請軍事委員會授予關奈將軍中將軍銜。」丹睿老邁地臉上洋溢著興奮之色,停下腳步在康寧耳邊低聲問道:「阿寧,你老實告訴我,關奈的422團特種大隊和你有沒有關係?」康寧嚴肅地回答:「戰前我只是秘密地送給了關奈將軍一個營地特戰裝備,另外借給他六十輛運兵卡車和配套車輛,以保證行軍速度,還有就是派出了一個年輕的參謀小組跟隨學習,這種實戰鍛煉的機會如果錯過就太可惜了!我的部隊如今大部分都佈置在大其力的泰緬邊境一線,以保證緬東地區的安全,實在是沒有能力支持中央軍的作戰啊!」
丹睿聽了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做得夠多了,沒有你的第四特區作為威懾,泰國人很有可能會開闢緬東戰場。到時候局勢會更加惡化……不過關奈這個傢伙還不錯,這兩年在景棟沒有白過,竟然讓他訓練出如此出色地一支特戰隊伍來,真是非常的難得,看來他的老師耶丁普上將慧眼識珠啊!哈哈……我們先坐下來開會,開完會中午我請你吃飯。下午和我一起出席軍委戰略會議,吳丁萊將軍也會從前線乘飛機趕回來參加。」
康寧聽說要自己出席軍事會議,頗感以外,點了點頭沒有做聲,便在眾多官員異樣的目光中走到了大型方桌的下首就坐。
作為一個縣市級的地方長官,康寧雖然擁有國務委員地身份,享受到部級待遇,但是與在座的三十多位中央各部委的首腦們齊聚一堂,坐在一起召開如此高規格的會儀尚屬首次。與以往數百人參加的會議截然不同。康寧很好地界定了自己的位置,保持了足夠的低調,主動走到最末尾的位置上坐下,讓在座的某些眼紅心熱地傢伙平衡了不少。
會議的議題緊密圍繞「穩定」二字展開。若是在幾年前,年輕氣盛的康寧肯定會對這樣的議題不以為然,甚至還會嗤之以鼻,但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態已經與往日迥然不同,臉上一直帶著謙遜隨和的神色,心裡卻非常的專注。現在的他。心智縝密,往往能夠從一個個看似套話連篇的發言中準確地把握發言人的觀點、態度和政治立場,能從與會者彼此微妙地對視中捕捉稍縱即逝的信息,能從主席丹睿的語氣中感受到他的偏向和意願。這一切,都是康寧作為上位者數年來的歷練所得,對他的政治生涯有著深遠地影響。
眼看中午將至。一個半小時的會議進入了爭執狀態。
以經濟發展委員會主席吳索達為首地溫和派主張加速甄別此次大搜捕的涉案人員,盡快釋放深具社會影響力的民主人士和各所大學的學者。以減輕國際社會和國內方方面面的政治壓力;以副總理昆萊潘為首的強硬派陣營主張繼續嚴厲鎮壓,不需要顧及來自歐美列強以及民間腐化分子的叫囂,建議內務部會同最高司法機關加快審訊宣判步伐,以絕後患。
由於中央政府內地民主派以及暗藏地昂山派官員已被徹底清洗,與會者中有七八個部委的主官是剛剛提拔起來地鐵血強硬派,只有教育部和衛生部的新任部長是諾拉敏溫和派成員。兩位年輕博學的新部長顯然是早已得到諾拉敏等人的指示,在會上慷慨陳言。強烈反對昆萊潘副總理的強硬手段。兩人引經據典,充分論證。把軍人出身的昆萊潘駁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很快,昆萊潘派的交通部長等人也反唇相譏,加入了論戰,整個會議烏煙瘴氣一片喧囂。
由始至終不動聲色的丹睿主席終於敲響了桌子,掃視爭得臉紅脖子粗的眾官員高聲說道:「各方的觀點都有一定的道理,只是這一緊急事態的處理仍然需要仔細斟酌,全面完善。我個人同意吳索達將軍的意見,可以從今日起解除宵禁,但是內務部的和首都警察部門的巡邏任務還要堅持下去,涉外賓館、酒吧可以恢復營業了。好了,會議就進行到這裡吧,晚上再繼續剛才的議題。值此非常時期,必須盡快拿出解決辦法來,不要留下太多的後患。」
老大發話了,眾人立刻知趣地閉上嘴巴,陸續散去,一個個心裡卻在暗自揣摩體會丹睿主席模稜兩可的總結發言。首先,丹睿同意了解除宵禁的態度,等於是向大家表明了這次政治清洗環境整頓行動至此告一段落,基本上不會再有大的動作了,內務部隊與警察部隊堅持巡邏則屬於例行的維持保障措施,涉外賓館、酒吧的復業則意味深長,丹睿的決定在很大程度上被分歧雙方理解為對外的一種妥協;丹睿最後一句「盡快拿出辦法不要留下太多後患」的總結語就意味深長了。因此,把握不定的各派都只能按下心中的觀點,等候丹睿在晚上繼續進行的會議上做出最後決定。
只有諾拉敏心裡非常輕鬆,他看到丹睿親切地挽著康寧的手消失在後院的林蔭之間,就明白老主席不會是請重逢的康寧用一頓午飯這麼簡單。在如今這個內憂外患的關鍵時刻,丹睿不得不借重第四特區雄厚的實力以及勃勃向上的經濟活力,來緩解捉襟見肘的財政壓力,丹睿會在催促康寧盡快付給財政部一億五千萬美元的裡蘭島租金的同時,恐怕還會放下面子,秘密向財大氣粗的康寧借錢度日,否則恐怕連打仗的軍費都會成問題。
鑒於以上原因,諾拉敏對盡快釋放被捕者滿懷信心,雖然自己派系的默許成就了強硬派的大清洗行動,讓雙方都達到了清除異己的陰暗目的,但是在抓了再放的問題上只要己方把握住機會,被關押的一大批在國內外都深孚影響力的政治異見者最終將會走進自己的陣營,今後溫和派將會實力大增,進而達到把握中央政府決策方向和主動權的目的。
諾拉敏還有一個深感欣慰的原因是,在政治上迅速成熟起來的康寧已經拋棄了偽善,知道為了達到目的敢於運用非常手段,而且整個人顯得從容果敢,舉重若輕。在問及被捕者處理意見的時候,康寧一句「區別對待,求同存異」的回答,讓諾拉敏對康寧非常的滿意和放心,他知道丹睿最終會重視康寧的意見的。
同時,諾拉敏也在暗暗為昂山派悲哀,他似乎看到了秘密刑場上將會有不少人頭落地,但是大部分被捕的開明激進人士將會走出監獄,進入一個漫長而又痛苦的反思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