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時間,天空突然下起了一陣急促的雷陣雨。數分散,霞光萬丈,天邊掛著一道美麗的彩虹,又是一個晴朗的早上。
聽說各寨的村民陸續彙集在了班普寨頭人拔都家大門前的空地上,康寧放下了手裡的飯碗,立刻拉著拔都一起出去看看。
眼前出現的情景,讓康寧大吃一驚:
近三千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赤腳上滿是泥濘,幾乎都背著尖頂斗笠,眼巴巴地看著台階上的自己和陸續來到他身邊的兄弟,一張張黝黑的臉上,終於少了許多滄桑和麻木,久違的笑容逐漸出現在了人們臉上。
也許是長久沒有笑臉的緣故,每一張臉上的笑容都有點兒飄浮,只有一雙雙真誠的眼睛裡,閃耀著敬意和希望。
每一個寨子的頭人都齊聚地站在人群前面,身邊都有一兩個捧著竹籃的少女,每一個編製精美的小巧竹籃,都用碧綠的野蕉葉子蓋著。
好不容易才能穿上一次盛裝,佩戴上心愛銀飾的瑤家少女羞澀地低著頭,不時偷偷抬起頭,明澈的眼睛飛速地打量著站在高台上的大將軍。當接觸到康寧那充滿溫柔仁愛的目光時,少女的心兒竟然會不爭氣地亂跳起來。
「阿爸——」
小達香掙脫舅舅的懷抱,吃力地登上了台階,一下就撲進了蹲下張開懷抱的康寧懷裡。
自從昨天在十二寨頭人村老的見證下,康寧認下了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做女兒之後,小達香終於喊出了連日來想喊又不敢喊的話,到現在早已喊成了習慣。
康寧抱起乾女兒。痛愛地親了一下,鬍子茬扎得小達香拚命躲避地粉臉上,惹出串串清脆肆意的笑聲,讓肅穆的人群發出一片低沉的哄笑,氣氛從寧靜肅穆。一下子顯得輕鬆自然多了。
康寧抱著小達香,帶領弟兄們一起走下台階。逐一向頭人們問好,每個頭人打完招呼,就立刻揭開旁邊少女手裡竹籃緊緊蓋著的野蕉葉,煮熟地山雞、蒸熟的紫山薯、香鹵野豬蹄……所有這些,都是各村寨地民眾,送給即將離開寨子的康寧一行人路上享用的禮物。康寧等人深切地知道,在這片很多人一年只能吃上一兩次肉的高原裡。這樣的禮物情深意切,來之不易啊!
康寧不停地與頭人村老們打著招呼,向後面敬仰地看著自己的村民招手致意,就這樣一路走到了人群邊上裡弄寨四十八歲地高瘦頭人邦參面前。讓康寧奇怪的是,此刻這個淳樸地漢子。竟然漲紅著臉,顯得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遲遲不敢揭開竹籃上的野蕉葉。
康寧心中一動。立即就明白了這位頭人的難處。他曾經去過這個坐落在這片大山最北端的苗寨,三百多人的寨子,九分石頭,一分土地,非常地貧困,只有一股清冽甘甜的泉水和一汪半畝寬的深潭可供灌。從石縫裡辛辛苦苦開墾出來地黑土地,只能長出勉強夠寨子食用的玉米,再也沒有其他經濟植物。而且這些嚴重退化的品種,讓玉米棒子長得竟然沒有茄子大,非常的貧苦困難。如今這種窘迫的景象,恐怕也只有等路修寬了,也許才能靠伐木增加些許收入了。
康寧對這位裡弄寨頭人親切地一笑:「邦參叔,你那裡距離這兒有二十多公里,需要繞過四座山腰,恐怕半夜你就上路了吧?」
聽了康寧親切關懷的話,邦參眼睛一熱,含著淚對康寧說道:「大將軍……我們寨子分到了八頭牛和六匹馱馬,還有兩匹布和好多砍刀鐮刀,鄉親們看到後都哭了。本來全村人都要趕來送你的,不過我昨夜返回寨子的時候,看到雨夜路滑,擔心夜裡趕路會出現不必要的傷亡,所以制止了他們,只帶著這個孩子過來替你壯行!我們那裡實在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孩子們商量了一下,連夜打著火把上山摘了一籃琅基果回來,說這東西恐怕你沒吃過,可以嘗嘗鮮……」
看著邦參怯生生地揭開野蕉葉,滿籃子都是碧綠青紫的長著一層細細白絨毛的指頭大野果,康寧將懷中的小達香交到了他舅舅手裡,然後感激地摟過了邦參,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這才拈起一顆碧綠的野果仔細端詳,腦子裡隱隱約約似乎有點兒印象,但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捧著籃子的小女孩臉紅彤彤的,用充滿愛慕的臉看著康寧,大聲地說道:「大將軍,吃這種果子之前,要先搓掉上面的白毛。果子味道有點兒酸,回味有點兒苦,但是你吃了之後走山路特別有力氣,口也不會渴。你看,這樣……這樣……」小姑娘一邊比劃,一邊將一粒果子清理了出來。
康寧向小姑娘和藹地笑了一下,說了句「謝謝」,就依樣而行地清理好果子放進了嘴裡,嚼了兩下,被清涼甘澀的獨特味道激靈了一下,腦中頓時想起了這種果子的出處,當即滿臉喜色地對頭人問道:「邦參叔,告訴我這種野果長在什麼地方好嗎?」
老實巴交的邦參見康寧感興趣,立刻如實地回答:「我們寨子背陽的西崗上滿山遍野到處都是,大多長在疊層狀的石縫中,葉子像縮小了的鐵樹葉,葉子背後有一條黃色的蛇形花紋……嗯,反正很多就是了。我們那裡沒人願意吃這東西,就小孩子沒事拿來解解饞。這東西很怪,耐水耐寒四處亂長,如果你想拔掉也拔不乾淨,只要它那種紫紅色的根須留下一小條,明年又長出一大片來。」
康寧聽了大喜,雙手抓緊邦參的肩膀,大聲說道:「邦參叔,這可是寶貝啊!等我下次回來就好了,我教給你們一種採摘的方法,之後大將軍府常年向你們寨子購買。這麼一籃琅基果,我能給鄉親們十元人民幣。曬乾的根須一公斤我能給鄉親們五百元人民幣。你可要看好了,千萬不能在現在這個季節採摘啊,到干季的時候才能采,否則沒有效用地,明白了嗎?」
「這……啊?」邦參一時嚇壞了。怎麼也沒想到這滿山瘋長的賤東西,竟然會如此值錢。一公斤干根須的錢,可以頂得上一頭大牛啊!
奮地回頭交代:「海瀾,收下了!這是好東西啊!」
「是!」
周圍的鄉親們聽到康寧和邦參的對話,全都驚呼著竊竊私語起來,誰都沒有想到,最窮地苗寨裡竟然深藏有如此的寶貝!
康寧聽到大家地驚呼聲。心中立即醒悟過來,大步登上台階。向拔都耳語了幾句。
拔都詢問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轉向鄉親們大聲喊道:「大將軍有令:第一塊將軍令牌賜給裡弄寨!只要是插上令牌的地方,方圓五里之內禁止入內,非經大將軍授權的裡弄寨頭人邦參同意。任何人不得靠近西崗,違令者,關押一年。一年期滿趕出十二寨!」
眾人一聽如此嚴苛的處罰,全都閉上嘴巴,不敢再說一句了。
康寧對感激莫名的邦參點了點頭,轉向人群大聲說道:「父老鄉親們,不是我不想大家發財,而是你們就算採集到了也沒有什麼用啊!因為這是一種貴重的藥材,這天底下只有兩個人知道怎麼入藥,一個是我,一個是遠在北方三千里之外瑤寨地瑤醫傳人。」
等阿彪翻譯過後,康寧接著說道:「這是瑤家和苗家祖先共同留下來的寶貝,理應讓所有地瑤、苗鄉親共同享受。這種藥將由將軍府負責收購,製成的藥材要賣到老撾去,賣出藥材得到的錢,十二寨子每個人都有一份兒。大家一定要像愛護自己家裡的寶物一樣,愛護祖先留下的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地東西,知道了嗎?」
阿彪洪亮的翻譯聲剛落,空地上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年紀大地老人激動得跪在地上,對著康寧的方向頂禮膜拜。康寧見狀,大聲懇求長輩們免禮,忙亂了很長時間,才告別女兒小達香和眾鄉親,在五十多名自衛隊員的護送下,離開了班普寨,到達弄堯寨後也不停息,簡單地與送別的老老少少話別,一行人快步下山。
中午,在距離弄堯寨十五公里處的鷹嘴巖用午餐,熟悉環境的翁邊帶著五六個青年翻下山澗,用剛買回來的新行軍壺,給眾人送來了清冽甘甜的山泉水。
陳樸吞下一大口乾脆的紫山薯,向身邊興奮的康寧低聲問道:「究竟是什麼寶貝藥材,讓你高興到現在?」
康寧低聲笑著道:「你說說,雲南白藥神奇嗎?」
「那當然是好藥了!不然怎麼賣了這麼多年……你是說……」陳樸突然明白了藥效,驚訝地看著康寧不說話。
康寧鄭重地點點頭:「只要在雲南白藥的公開藥方里面再加上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那種根須藥粉,效果估計要好上十倍。我在國內桂西北的大瑤山裡曾經見到過這種藥粉,只需指甲尖摳出那麼一點,就能讓不小心被門栓撞擊得嘔血不止的老太太五分鐘內平和下來,不一會兒就能舒服睡覺,第二天天沒亮就能起來磨米漿。」
陳樸聽了大吃一驚:「這……這也太玄了點兒吧?」
「什麼玄啊,那是我親眼看到,當時我還擔心老太太胸骨有問題,曾經親手檢查了一遍。」康寧的思緒飛到了白褲瑤寨,感慨地低聲說道:
「那天晚上我們喝酒到一半,村裡的人急匆匆把老磨叔叫了去,老磨叔叫我也跟著前往。治療時老磨叔非常心疼地說找不到藥源了,只剩下最後小半瓶,不然非送我一點兒防身不可。當時他只是讓我嗅了嗅獨特的氣味,刮下瓶蓋邊上的一點兒放在我舌頭上讓我細細品味,以便記得這種珍貴的藥物味道,我估計是氣候的變化或者桂西北很多金屬冶煉廠的污染,導致了這種珍貴藥材的消失。當天晚上喝多了點兒,第二天我就跟著瑤家弟兄們進山打獵去了,所以一時想不起來,今天一嘗我就明白了,那種獨特的味道永遠忘不了!其實我的好多新藥方都得益於瑤家的啟迪和無私傳授,瑤家人對我有大恩啊!等我做出這藥了,一定送幾箱不稀釋的原藥回去給鄉親們!」
陳樸聽完悠然神往,無比的感歎:「阿寧,我終於相信『好人有好報』這句話了!」
康寧笑了笑,從褲兜裡掏出一顆琅基果輕輕捏開:「還有呢!估計幾百年傳承下來發音的差異,這東西在白褲瑤醫典裡叫做『鹿臍』,意思是麋鹿的肚臍,你看這層白色絨毛就能想像得到。這果汁加點兒野蜂蜜稍微調製,再加上幾味普通中藥膏攪拌均勻,能迅速治癒瘡;這果皮很厚很難曬乾,瑤醫傳人老磨叔說他是用瓦片焙乾的,磨成粉就是治熱感咳嗽的良藥,可單藥成方;最後這粒綠豆大的黑色果核,藥性大寒,老磨叔也不是很清楚藥理和用法,阿東哪天有空把它帶回到國內去,讓我家老爺子和兩位師兄好好地分析一下,看看是否有別的用途。你說,這是不是寶貝?單只果汁這一項,至少就能為咱們狠狠地賺上一大筆,說不定利潤要比『行軍散』和『胃舒』還要強上十倍。」
陳樸高聲歎道:「知識就是金錢啊!我今天的體會更深了。還有這麼多可親可敬的鄉親們,他們如此貧窮,還冒雨給咱們送來這麼豐盛的禮物,不管是這個琅基果,還是紫山薯,都讓我感激萬分!」
康寧默默吞下手中捏開的琅基果,抬起頭向東北面的大山眺望……
延綿的群山,此時顯得那麼的巍峨與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