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三角大酒店寬闊的餐廳裡,遙望友誼大橋的另一城美塞的景致盡收眼底,大橋上來來往往的殘舊車輛,和兩岸的低矮破舊的建築物,相得益彰。
在這貌似平和的表象下面,誰能看得到無處不在的血腥和凶險?
從容不迫的劉海瀾,緩緩地走進了餐廳,在康寧身邊坐了下去。左右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人注意後,這才低聲向康寧和陳樸匯報:「吳恆已經安全送達了美塞的提煉廠,隨後老徐就開車將他送去了清萊醫院。」
康寧欣慰地點了點頭,心中對劉海瀾的工作能力十分讚賞。不過轉頭就發現陳樸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臉上滿是玩味的笑容,康寧立刻就想到這幾個傢伙是利用一切機會讓自己進入角色。
康寧搖頭一歎,對兩人輕聲說道:「別這樣看著我,無論到哪兒,我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同胞受人欺負,見死不救的事情,我更不能幹!我一直記得我和我家老爺子最後一次通話的內容,那時候我預感到不太平了,於是就對老爺子說估計要離開越南,可能有一段時間都聯繫不上。老爺子反反覆覆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兒子你記住了,無論走到天南地北,都別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因此走到哪兒,我都不敢忘記老爺子話,我相信你們也有同感。」
陳樸和劉海瀾收起笑臉,肅然起敬,與阿彪和小春圍著大桌默默地用起了午餐,細細品味康寧的話。
陳樸非常瞭解康寧的胸懷與能力,此時他心裡想著的是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讓康寧留下來,讓他領著眾兄弟開拓出一片屬於自己地江山來。
劉海瀾心中則百感交集,以前他聽到過一些康寧的傳聞。當時還有些不以為然,但等自己真正和康寧朝夕相處的時候,才真實地感受到康寧特有地魅力,以及他沉靜外表下熾熱的赤子之心。
此刻,劉海瀾對康寧的為人與氣度感慨不已,終於知道那些桀驁不馴老子第一的戰友們為何如此敬服康寧的原因了,這並非是簡單的救命之恩和慷慨大方那麼簡單,而是康寧身上那股無以言喻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跟在這個年輕人身邊,讓人倍感親切。而又對前途充滿了希望。
用完午餐,眾人走出賓館,劉海瀾租來的墨綠色三菱越野車,早已經等候在了大廳門外。
讓康寧驚奇的是,這輛車竟然沒有車牌。只是在擋風玻璃右上方貼著一張紅底黃色字體的紙片。
仔細詢問後,康寧才知道,原來緬甸地車牌管理無比的混亂。就連開車的大其力市政府的司機,一時間也難以說清楚。有些車牌噴印上字母和數字,有些車牌上面乾脆就是蟲狀的緬甸文字,估計這個世界唯一沒有英文和阿拉伯數字地車牌,就這樣出現在了這片土地上,但這些車牌基本能從如下特徵進行辨別:
黃底紅字是使館用車,藍底紅字是外國人坐的旅遊車,紅底白字的是公交車,黑底白字是私家車。像軍隊地車輛和政府的車輛,通常都是隨意找張紙片噴上一組數字或者文字就可以了。但緬甸軍人很了不起。幾乎遠遠的一眼就能辨別出來。
這位開車的司機叫瓦桐,是個態度和善、滿臉滄桑的中年人。他告訴劉海瀾,本來不是自己來開車的。而是接到上級的命令之後,人面極廣的他才臨時從政府抽調過來執行這次重要的任務。在得知是替樂善好施的泰國兄弟基金會地老闆開車後。篤信佛教的瓦桐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瓦桐的車開得很穩,離開市區後一路向北,眾多地上坡彎道,讓車裡人知道自己已經身處橫跨整個緬北的撣邦高原了。
緬甸地交通慣例也是右方向行使,沙土公路上來往的車輛不多,但無論貨車轎車,幾乎全都是清一色的破舊日本車,而且大多數是右方向的車輛。做過走私車生意的康寧不用問就知道,小日本對貧苦落後的緬甸剝削到了何等程度。
越往高原上走,康寧的心情就越加地沉重,路邊挑著擔子,衣衫襤褸的村民和一處處破敗的村落,比比皆是。道路兩旁的樹木已經被砍伐殆盡,剩下兩邊遠山無法到達的區域,還保留著原始森林的依稀模樣。
出身緬北的瓦桐說得一口流利的雲南官話,他平靜地告訴大家,自己的生活比起大多數緬甸人都算好了,每個月能領到相當於人民幣二十四元的薪水,政府還補助他每月三十斤稻米,基本夠他一家六口人的開銷了。等大女兒明年滿十六歲出來工作,家裡就輕鬆了。
康寧一行在感歎緬甸的貧窮的同時,沿途看到撣邦高原滿目凋零,土地貧瘠,不由更對這方土地的未來感到茫然。
這個時候,也是緬北一年裡最熱的季節。緬甸的氣候基本可以這麼區分:每年十月至翌年二月為涼季,這個季節天氣晴朗,陽光充足,是緬甸五榖豐收的季節,這段時間緬北地區的氣溫基本保持在15∼間;每年三到五月是熱季,月平均氣溫30度以上,若是連日可高40多度到50度。緬北人在此乾旱季節,通常都深居簡出,減少耗。這個季節的節日大多與雨有關,4中旬的潑水節(~.旬的祈雨節。每年=.尤其是7、8月間,更是大雨滂沱,很容易形成洪災,此時萬欣向榮,緬甸人則在8某日開始「守夏」,是為禁歡節。緬甸金三角的氣候,屬於熱帶季風氣候,深受南亞季風影響。
在大其力至孟帕雅鎮這八十二公里的路途中,耗費了兩個半小時。沿途的三個軍隊檢查站看到大其力政府的車輛,都一律放行,這讓康寧一行地行程十分順利。
進入孟帕雅。看到停靠在檢查站道邊的旅行車被搜查的情景,康寧心裡為這些無助地民眾深感悲哀:
盛氣凌人的軍人粗魯地呵斥,膽小怕事的貧民顫顫悠悠打開自己陳舊的袋子,任其搜刮,不時看到
中的木棍無情地落到弱小百姓的肩膀和脊樑上,將皮民打得撲倒在地,哭喊悲鳴。
這一路上,看到最多的是負重行走在道路兩側的山民。這些穿著破舊少數民族服裝,赤腳踏在滾燙的石子路上人們,幾乎每一個男女老少地黝黑臉上。都刻滿了悲哀與麻木。
穿過孟帕雅鎮,三菱越野車駛出二十餘公里,坑坑窪窪的道路越發地難走了。這時,坐在後座上的康寧無意中看到路邊一個坐在地上的五六歲小姑娘的服飾,大吃一驚。立刻吩咐司機停車。
沒等車輛停穩,康寧就拉開車門,跳下了越野車。回頭大步走向後面坐在路邊上埋頭痛哭地小女孩。
女孩聽到腳步上,抬頭看了看康寧,在流淚哽咽的同時,全身嚇得瑟瑟發抖。
康寧緩緩蹲在驚恐不安的小女孩身前,用手輕輕撫摸她黑色包頭布上熟悉地錦雞繡花圖案,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忘記了哭泣,拚命地向後退縮著身子,洗得發白的粗布百褶裙與沙土摩擦,發出了「嗦嗦」的聲音。
意識到自己失態的康寧。緩緩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圍在自己身邊驚訝的夥伴,向他們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然後轉向小女孩,用自己當年在大瑤山學到的兩句古老瑤語和藹地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
一張小臉滿是灰塵與淚水的小姑娘,聽到熟悉的語言,情緒這才稍稍穩定了一些。她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站立在四周地大漢,轉向一臉和善的康寧又猶豫了很久,這才哽咽著怯生生地低聲回答:「我叫達香……家在……弄堯山……」
康寧鼓勵地點了點頭,輕輕擦去小姑娘臉上的塵土,柔聲問道:「達香,你阿爸呢?怎麼你……一個人在這裡?」
達香先是搖了搖頭,接著回頭指了指身後十餘米地大石頭,大聲地哭起來:「阿媽累了……躺著一動不動……他們打阿媽……搶走了我們的銀子……」
由於小女孩說話含混不清,康寧只聽得出「阿媽」和「銀子」這兩個詞,心中暗叫不好,連忙站起大步,向路旁地一塊大石後面奔去。
陳樸等人看到康寧猛然停步,僵直地站在大石旁,臉上滿是憤怒。
震驚之下,眾人連忙跟隨而去,眼前出現的情景,讓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悲哀與憤怒: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赤身**,仰臥在大石後面,臉色已經青紫,空濛的雙眼,無神地直望蒼穹,滿是抓痕的身上,已經出現輕微的屍斑,被誇張分開的雙腿中間的一攤血跡已經發黑,無數的蒼蠅叮爬在屍體上。屍體的旁邊,散落著被撕開的粗布短裙、雙片上衣和長長的白色頭巾,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姦殺的。
五個大漢拳頭緊握,一時間默然無聲。
康寧望向天際,等眼眶中的淚水稍稍隱去之後,才轉過身來,紅著眼睛對大家低聲說道:「這個死者很顯然是個瑤族女子。瑤家人對我有大恩,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屍體腐爛在這個地方……各位兄弟,我等會兒要送這個女子的屍體回去,還有那個小姑娘,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外面顛沛流離而無動於衷。你們的意見如何?」
沒等其他人開口,阿彪立刻轉頭就走,回到越野車旁,打開後門拿出自己和康寧的旅行袋背在了身上,然後走到路邊,抱起驚恐的小女孩憨厚地一笑,隨即走向康寧。
劉海瀾也沒有和康寧說話,他轉向一旁的司機瓦桐,滿臉歉意地說道:「對不起了,老哥,恐怕我們不能繼續前行了。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們康總心地太善良了,不忍心這個山民的屍體暴露荒野,所以我們得把屍體和孩子都送回到山裡去。」
瓦桐一直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不停地禱告。
他心裡清楚地知道,這絕對是孟帕雅那些無法無天的政府軍干的,只是他不敢說出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滿是擔憂地說道:「這沒關係,過了孟帕雅基本就算是安全了,景棟是我們的上級城市,那裡的治安要比大其力好一些。唉!我只是擔心你們這樣貿然地進山,要是引起山民的誤會,事情會很難辦啊!」
劉海瀾笑著回答:「沒關係,我們是慈善機構的人,想必山民們能理解的……給,這是你的酬勞,辛苦你了,老哥!」
憨厚的瓦桐看著手裡的兩千泰銖,非常意外,怎麼樣也不願收下。
劉海瀾裝著不明白的樣子,又拿出一千泰銖遞給他,瓦桐連忙推辭,最後勉強只收下一千泰銖。
瓦桐看到精壯的小春已經從車上拿出所有的旅行包大步走來,只好感激地對劉海瀾說道:「佛祖會保佑你們的!我回去之後,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所有的人,讓高僧們為你們頌德祈福……劉先生,以後到大其力就找我吧,無論到哪兒,我都願意為你們開車,你們……是我見到的最善良的人!」
「謝謝你,老哥!一路走好!」
劉海瀾送走瓦桐,回到眾人身邊,看到阿彪已經用很多件衣服將屍體包裹起來,捆得結結實實地背在身上。
康寧懷中的小女孩摟著康寧的脖子,黑乎乎的小手遙指東北方向那座迷霧繚繞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