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河一條豪華遊艇頂層,康寧和艾美在甲板靠近船尾置,擁偎在一起坐在一張玻璃圓桌旁。
此時的艾美,如一隻跋山涉水、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的迷途羔羊般,無力地倚在康寧懷中,半睜著幽藍的眼睛,傷感地注視著船艙外的粼粼波光,整個人似乎尚未在那飄渺抑揚的聖歌聲中甦醒。
無論是靈魂,還是軀體,此時的艾美,就像茫茫夜色籠罩著的大海上的一葉孤舟,康寧理解她此時的酸楚與隱痛,理解這個生下來就不知自己父母是誰的混血棄兒,理解這個才六歲大就被國家收容、然後著重培養來成為籠絡對國家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士和收集情報的工具,憐惜這個長著西方人的面孔和膚色,體內卻有著東方人神髓的孤獨者。
四海飄零的康寧深深地明白,一個人到頭來無論是軀體,還是心靈都沒有一個歸宿地,她的心情該是何等沉重?
想起巍峨肅穆的教堂,看著眼前流光溢彩的西貢河,康寧不由得重重地哀歎,雄偉神聖的教堂尖頂的倒影下,是破敗骯髒的貧民窟,西貢河兩岸***闌珊的繁華後面,是一堆堆四處散落的垃圾和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水果,就連幽暗拐角處靜站街邊的慵懶妓女,彷彿全身上下也散發出水果的酸腐味。
在如今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慈愛與暴厭、高尚與卑微,甚至正義與邪惡,不正是像巍峨肅穆的大教堂與它雄姿下的貧民窟、繁華絢麗的西貢河與堤岸上地垃圾堆一樣形成鮮明的對比嗎?截然不同的二者竟然距離如此之近,不即不離。很多時候甚至已經模糊了彼此地界限!
像艾美這樣的無助孤兒,最終成為強權工具和犧牲品的例子,在這個世界還少嗎?
不管是自我標榜的人權和民主楷模。還是千百年傳承的禮教文明之邦,僅從人性上來講,在某種時候某個領域,甚至比冷酷更加冷酷,比邪惡更為邪惡。
不過無論如何,康寧都不願意自己的快樂之旅,成為艾美的傷感之旅,因此康寧緊緊地憐惜地摟著她擁著她,讓自己的心跳和體溫撥動和溫暖她的心懷:「艾美,老奶奶說我是你的男人。你認為呢?我已經擁有了你地身體、你的美麗,但是你認為我也該擁有的你的靈魂嗎?」
艾美娥眉一跳,隨即揚起頭,感激地親吻了一下康寧,緩緩坐起。接過康寧遞來的紙巾,輕輕擦拭微紅地眼角和光潔的額頭:「阿寧……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你讓我地親朋好友得到了幫助。為我感到驕傲,你給了我尊嚴的同時,也給了我足夠的關愛,這輩子我不知道怎麼報答你……」
「其實報答我非常簡單,只是看你願不願罷了。」康寧坐正身子,嚴肅地注視身邊的艾美。
艾美微微一愣,隨即鄭重地點了點頭:「只要我做得到,我絕對很樂意去做。」
康寧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好吧!我現在就提出我的要求:第一,你馬上為我點一個這條遊船上最精美的海鮮火鍋,我現在很餓了;第二。回去之後必須服侍我好好地洗個熱水澡;第三;明天一大早起來,不許你拒絕我的合理要求;第四……想到了再說吧。」
「噗嗤——」
破涕為笑的艾美,柔柔伏進康寧的懷中。狠狠地親了他的脖子一下,然後迅速端坐起來。略微整理儀容,優雅地抬起皓腕,向站立在一旁的侍應生略微示意。
她接過侍應生遞來的菜單,點了一個海鮮小火鍋、一份烤魚和兩個果蔬,溫柔地替康寧倒上啤酒,俏臉上已經恢復了原有地嬌媚神色。
遊船上層坐著近百個東西方遊客,歐美遊客通常是一瓶啤酒,一份點心就打發了,越南遊客和不少中國遊客的桌面上,卻是豐盛地菜餚和美酒,似乎不這樣就對不起這樣的遊船之旅。
船上越南藝人的表演可謂毫無特色,滿臉的脂粉酷似被五光十色霓虹污染了的西貢夜空。
坐在遊船上層後部的康寧,一面品嚐鮮美的食物,一面與艾美交流對西貢河兩岸不同景色的看法。
聽剛才旁邊帶領中國遊客的導遊說,西貢河是這個世界上最深的城市淡水河,平均深度在二十五米左右,可以直接通過十萬噸以下的貨輪,如今康寧看到兩岸許多的碼頭和造船廠,心裡覺得這個說法並不算很誇張。
最近看多了報刊電視,對越南已經算是頗有些瞭解的康寧,並不像許多中國遊客所想像的那樣,認為越南特別是西貢,是華人的世界,此刻看到西貢的建築與習俗,覺得這個素有「東方巴黎」之稱的城市,更具有歐洲殖民特點。
零星出現的漢字招牌,淹沒在西貢河兩岸的大型拉丁文霓虹招牌之後,掩隱在洋溢著法國風情的樓群之中。橫穿城市十幾公里長的西貢河兩岸,大量的歐式別墅,讓康寧覺得是不是法國人已經捲土再來,鴛夢重溫?
遊船在中途一座***輝煌的大碼頭前緩緩靠岸,十多位歐美遊客魚貫而下,又有十多位各國遊客絡繹而上。
不一會兒,遊船徐徐離開碼頭,新換了一批的年輕越南藝人,又再次開始了表演歌唱和舞蹈。
遊船駛入中心航道,緩緩加速,遊艇底層卻傳來一陣粗魯的韓語呵斥聲,間雜著船上服務生不停的道歉。
康寧皺起眉頭,低聲問艾美問道:「今天逛了許久,我看到一路上的韓國人不少,他們一個個趾高氣揚地昂著頭,說話也很大聲囂張,似乎很有優越感。是不是韓國人在越南享受到了超國民待遇?」
艾美紅著臉,頗為尷尬地回答道:「韓國人是最早來我們國家投資的人,比日本人還要早,你看看西貢大街上不時駛過的韓國車就明白了。他們通常聚居在西貢的第二第三區。都是西貢比較好地地段。由於韓國人對我們國家經濟的卓絕貢獻,我們國家給予他們一些適當的照顧,也是應該地嘛。」
康寧想想也無語了。自己國內對日本和韓國人何嘗不是如此?
鬱悶之下,康寧端起酒杯默默地喝酒,一晃眼就看到遠處兩個身材高大的韓國青年趾高
走上了頂層,生硬地要求侍應生把兩桌中國遊客合併便他們能很好地享受應得的服務。
崇洋媚外的越南導遊加上一向習慣於「以德服人」的中國遊客,很快就滿足了韓國人的要求,十一個中國人加一個導遊被迫擠在只能坐六個人的桌子周圍,還都紛紛低下頭,不敢與韓國人對視。
不一會兒,一個衣著考究。戴付金邊眼鏡的中年韓國人登上遊船頂層,他身邊一位身材窈窕、膚色雪白的嬌美的越南姑娘羞澀地依偎著他,在兩個韓國青年恭敬地迎接下,中年人禮貌地挽著美麗動人的越南女孩的腰肢,緩緩坐了下去。
康寧強忍住心中的刺痛。搖了搖頭幽幽歎息了一下,放下酒杯向艾美問道:「看看吧,舞台前最好的那個位置上坐著地女孩。你以前認識嗎?」
艾美看到康寧提到其他的女孩,驚訝地扭頭望去,隨即轉向康寧:「好像我在芒街見過她一面,一時間記不起來了……你認識她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康寧苦笑著擺了擺手,苦澀地道:「不用了,我和她也是一般……一般的交情,況且她現在有朋友在,貿然打攪不好。對了,我打個電話,你如果有話等會兒再和我說……」
說完。康寧再次幽幽地歎息了一聲,然後拿出自己地芒街手機,撥通了那個熟悉無比的號碼。然後抬起頭,靜靜地望向中年韓國人身邊正背對著自己的越南女孩。三個月朝夕相處。依偎在一起學習越語的畫面,在腦海裡慢慢躍過。
越南女孩從精美的隨身小手袋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顯示號碼,連忙對身邊的韓國人歉意地一笑。
在韓國人大方的示意下,女孩將手機放到另一邊耳朵上,努力壓抑激動的心情說道:「寧哥,這麼久才給我來電話?你還好嗎?」
「我還不錯,你呢?最近工作忙嗎?我聽阿英說你進步了,你現在在哪兒?」康寧眼裡帶著淡淡的哀愁,語氣卻依舊溫和平緩地詢問著。
女孩並沒有直面回答康寧的問題,而是含糊不清地回答:「什麼啊,其實也沒怎麼樣,就是最近比較忙而已。對了,你也一定很忙地,我在報紙和電視上時常看到你的事跡,祝賀你,寧哥!你現在可是我心目中的大明星了!」
儘管女孩地聲音甜美而溫馨,但聽在康寧耳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助與無奈。
康寧低聲一笑,避開自己地問題:「我剛到西貢來,本想立即給你打個電話,可是讓一些事情給耽誤了……我真的想你了,阿玉,我從芒街給你帶來一份禮物,是你喜歡的中國苗族蠟染長裙,還放在我車上呢。」
「寧……」
越南女孩姣美的背影微微一震,低低的帶著一絲顫音的聲音裡,透露著感動和緊張:「寧哥,恐怕需要等下一次才行了,我剛好到河內去了,現在正和領導在一起……我、我明天給你電話好嗎……」
這時,穿著暴露的越南女藝人,開始用越語高唱鄧麗君的《甜蜜蜜》,歌聲一度蓋過了通話聲,越南女孩不得不將手機緊貼在耳朵上,仔細傾聽康寧的答覆。
但是康寧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是在長長地歎了口氣後,將手機關上,緩緩放進兜裡。
他閉著眼睛,無力地靠在凳子上,咬了咬嘴唇,鼻子酸酸的。突然,他想到艾美就在身邊,這樣對待一個急需呵護的心靈受傷的女孩,好像並不妥當。他甩了甩頭,竭力拋棄腦海中的負面情緒,直起身,提起桌面的大杯啤酒一飲而盡。
他心裡知道,和阿玉三個月的情分到此算是畫上句號了,他再也不忍心去打擾這個善良可憐、身不由己的姑娘了。
漂亮的越南女孩對著電話呼喚了好幾聲,這才無奈地看著掛斷信號的手機,頗為難過地將手機放進一旁的袋子裡。
他身邊的中年人對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她那欺霜賽雪的俏臉,然後摟住她柔美的腰肢輕輕一帶,越南女孩就順勢靠在了他發福的肩膀上。
此刻艾美終於想起前面那個美麗的越南女孩是誰了,固有的使命感令她抓住康寧的手,苦苦哀求道:「阿寧,別打擾她好嗎?她……她比我更難啊!」
康寧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你們都不容易……唉!這就是你們的政府……艾美,告訴我,如果你和她一樣,身邊的人不是我,你會怎樣?告訴我……」
艾美眼裡蒙上了一層水霧,她緊緊地抓住康寧的手,生怕他跑掉,微微發抖的雙唇卻緊閉著什麼也不說。
康寧輕輕撫摸一下她白皙的臉,歎了口氣,低聲說出句讓艾美無比難過的話:
「聽著艾美,只要你在我身邊一天,我就像今天一樣疼愛你一天,如果哪天你要離開我,寧願你什麼理由也別說,也千萬不要對我說謊,再痛苦的事我都能忍受,只是我不能忍受我親吻過憐惜過的人欺騙我。並不是說我會恨你們,我心裡沒有你們越南人那麼多恨,而是……而是讓我知道真相後,心裡會很痛!」
艾美閉上淚眼,靠進康寧懷裡,緊緊抱住康寧的腰,哽咽地低語:「不!我決不離開你……我再也不對你說謊!哪怕你打我罵我,我也願意,我絕不會讓你心痛……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