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清治在心無旁鶩地斟酌著協議,帥朗心裡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想得最多的是,依這數日所見,華總出手這麼大方,每每到祁圪襠村都不缺禮品奉送,昨天還專程送了十幾張備選墓地的資料誠懇請教,老古坐家裡都收不少好貨了,這出現場等於上門服務了,恐怕價碼低不了。
車前保持著注視前方的陳副總和劉秘書倆人,眼睛互瞟著心理也在盤算上了,這是華總交待的事,也是華總唯一不放心的事,但凡扮個清高出世的作態,那八成是要抬高價碼了,不過誰讓華總很信服古大師呢,交待時候就說了不管多少,只要把事辦好,劉秘書和陳副總來的路上嘀咕了幾句,還沒忘瞭解瞭解行情,這些年什麼都炒作的厲害,連迷信也被炒得不輕,行情是一般點的尋龍師傅得個一兩萬打發,出名的就得五六萬七八萬不等了,在盛行風水的南方,有尋龍師出場費炒到十幾萬的也不稀罕。這次華總是想把祖墳遷到中州左近,畢竟離新鄭老家也不算遠,這樣話可選的其實就是市區和郊區和十幾處墓園了,其實這個錢在外行看來和白撿的差不多,指頭點點下葬地方而已。這些倆人都有底了,心理價位嘛差不多比照華總的身家,太貴了可以稍商量商量,太便宜反而不好,常言道什麼來著,便宜沒好貨唄。
這倆人瞭解,可帥朗就兩眼一抹黑了,支著脖子看著古清治手裡的協議,耶喝,《尋龍定穴協議》還分甲乙雙方呢,難道還有法律效力?再一細瞧,什麼甲方負責在什麼範圍內找尋一個乙方家族福份大小可以承受的真龍正穴……什麼預測從安葬之日起至葬後60天內應注意的事項及有可能將要發生的事情……什麼負責為乙方預測好所葬之地的發福或催貴情況………什麼乙方不再另請人來評判甲方為乙方所點的龍穴,否則,該協議自行立即失效,甲方可以不返還乙方所預交的的費用……當看到費用總額拾萬千字樣的空格時,帥朗下意識地吸溜吸溜鼻子,心裡暗道著,他娘的,發大了,萬字前面還預留了一個「拾」的空格,那豈不是有可能填個數,這單不得上六位數了!?
不過嘛,也可以理解,這年頭有些事還真說不準,活人住的地方一直漲,沒準死人住的也不便宜,像古大師這號,相當於陰間派駐陽間住宅設計開發商噯!?
三個人各懷鬼胎,就古清治安靜,在細細看著條文,不置可否,那劉秘書生怕古大師有意見似地解釋著:「這是幾家墓園開發商給我們提供的,據說現在請大師出山尋龍定穴都用這種協議文本,基本上是大行大市……古大師您別介意,不是我們不相信您,不過涉及到華總的家事我們也不敢怠慢,您放心,預付和後續的費用我們會如實如期照付……至於價格嘛,基本上我們遵照您的意願來……」
五萬?十萬……十幾萬……幾十萬……
帥朗聽著劉秘書的話那叫一個悅耳動聽,腦子裡瞬間飛過成跺成跺地人民幣,那得多少錢噯?自己工作兩年還沒攢夠三萬……聽這口氣,看協議那字樣,帥朗滿心眼都被唾手可得的人民幣塞滿了……又一次看看古清治,這回不覺得老頭忽悠可笑了,不但不可笑,而且變成很崇拜的眼光了,就這賺錢水平,幾個白領綁一塊都幹不過老傢伙。
劉秘書輕聲慢語說著,不時地回頭看古清治的臉色,似乎生怕大師一開口漫天要價讓自己下不來台似的,其實剛才強調「大行大市」、「基本上遵照您的意願」就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只要不是太過份,都能接受。邊尋思著也邊看了幾眼,那大師果真不同常人,看完了似乎心有未甘又看了幾眼,這才把協議遞給劉秘書,輕聲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怎麼了,古大師,您對協議有意見?有不滿意的地方我們可以協商修改。」劉秘書詫異地接著協議,古清治一欠身子,正斟酌開口的語句,不料此時旁邊坐了很久早快憋不住的帥朗吱聲了,搶在頭裡說話了,一開口朗朗有聲、振振有詞,很有風度地學著老頭那水火不浸的樣子說道:「劉秘書,您不瞭解我大爺,這個協議他是不會簽的。」
「為什麼呢?」劉秘書詫異成驚訝了,開車的陳副總也驚了驚,回頭看了一眼。
「我大爺呀,一生淡泊名利、與世無爭、潛心玄學、樂在其中,經常教育我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它何用……不都說了嘛,有師無價、有價無師,正經八百的地師那是你們花錢買得到的,要不是看在華家老舅和王會長倆位老人面子上,我大爺都不會出山呢……其實華總的意思就想葬在中州左右的墓園裡,舉手之勞嘛,談錢多傷感情……」帥朗裝模作樣正色說道,邊說邊瞥了古老頭,給了老頭個得意的眼神。丫的,讓你不是說我沒教養就是說我不學無術,不在關鍵時候給你個難堪,你還不知道哥們幾斤幾兩呢!?
帥朗說完了,正襟危坐保持著莊重姿勢,給詫異看了一眼的劉秘書的感覺是:說的是心裡話,不像開玩笑。
「那也不合適呀,我們總不能白請古大師嘛。」陳副總說道,雖然有點詫異,不過只當是人家客氣。劉秘書呢,搞懵了,看看面無表情的古清治,又看看貌似清高的帥朗,這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尷尬地拿著協議手僵在那兒。帥朗得意之情更甚了,搶白了一句,咬著嘴唇臉斜忒忒看著古清治,心裡得意地暗道著:
再讓你丫裝,再裝你一毛錢也落不著。
可不料,薑是老的辣,皮是老樹厚,古清治不但沒有難堪,反而呵呵一笑很讚賞地拍拍帥朗的肩膀,感歎似地說道:
「還是我這個遠房小孫瞭解我啊……錢嘛我是不會要的,和華總已經談過這事了,沖王會長和華家舅老爺的面子,這個忙我幫了,分文不取,這不是惺惺作態,也不是待價而售,你們還是沒理解有價無師、有師無價的話,掏錢你請不到尋龍師。」
嗝……帥朗嗓子裡重重響了一聲,噎住了,原本等著看笑話,等著看老頭推辭不過再反口討價還價,不料又是聽到同樣的話,這倒吃驚了,眨巴著眼使著眼色,要真不要錢,古清治不知道心疼不心疼,帥朗倒有點心疼了。
古清治沒理會帥朗的小動作,收回了手臂兩手交叉,手心向天,保持著雷打不動的尊容,這尊容沒嚇住帥朗,可把陳副總和劉秘書嚇住了,你說現在找個不講價錢、不談報酬、急公好義的人多難呀?可身後就端坐著這麼一位視千金如糞土的,能不驚訝麼。
陳副總放緩了車速,看了看發呆的劉秘書,兩人眼神交流著,俱是一般般地心思,人家這根本不要酬勞,比漫天要價還難對付。頓了頓劉秘書開口,很尊敬很客氣地輕聲問著:「古大師,您要是堅持分文不收,我們反而更難辦了。」
是難辦,要是出去說華總一分錢沒花找了尋龍地師,那不笑掉人大牙麼?
「呵呵……那是你們的事嘍,我就這個規矩,這輩子我定的穴不多,不過都分文不取,要想花錢找那容易,大街上不缺明碼標價的風水師,大學裡也不缺著作等身的風水專家,小劉你沒發現那份協議裡本身就是自矛盾的嗎?」古清治道。
劉秘書一揚協議奇怪了:「有嗎?」
「呵呵,你看啊。」古清治拿過協議指著條文說上了:「甲方負責找尋一個乙方家族福份大小可以承受的真龍正穴,我問你,如果他們找得出大福大貴的龍穴,還用靠給別人尋龍掙錢?我看是騙錢吧?之所以加上這個『福份大小可以承受』的字眼,那是給你們埋個伏筆,後代福貴了,是地師的功勞;後代破落了,那是你們福份承受不起。你覺得呢?」
這一問,劉秘書愣了愣,隱隱覺得自己有上當的感覺,頓時對後座坦然相告的人尊敬多了幾分。
還沒完,古清治稍一停頓又說上了:「……還有這一條,負責為乙方預測好所葬之地的發福或催貴情況,要能催福發貴,還在乎你們這點酬勞?我可以告訴你,真正的地師催福發貴那是異相立現,還用60天?6個時辰都過不了,根本不用還預測什麼……還有這一條,乙方不再另請人來評判甲方為乙方所點的龍穴,否則,該協議自行立即失效,甲方可以不返還乙方預交的費用,這純粹就是騙子想出來的條文,真金不怕火煉,好貨不怕查驗,他們不讓別人來評判,那是心虛呀……心虛之下甚至想出了個一評判就不返還預交費用的條款,我甚至敢說,製作這個協議的人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古清治義正言辭,侃侃幾句,扭頭過來的劉秘書被說得秀厴漸漸成了苦瓜模樣,咧著嘴輕「啊」聲,有點訕意地收回了協議,不好意思地說著:「對不起,古大師,這個非法律性條文我們還真沒接觸過……畢竟這行很特殊。」
「哎……不怨你們,現在風水學已經淪為騙人的幌子了,我從來不敢自封地師,可據我所知,沒有那一個沽名釣譽憑這個斂財會是真正的地師……老朽我已經年屆古稀,徒子徒孫裡面都有發家致福的,他們的孝敬我都花不完,要這些身外之物幹什麼……報酬的事呀,再也休提……如若再提,讓華總另請高明吧。」古清治擺著手,閉上了眼睛。
劉秘書不知道是激動得了不得,還是震驚得很厲害,眼神很敬畏地從老頭身上收了回去,扭轉了身子,不敢再勸了,細細揣度古大師指出協議的問題,暗吸了一口涼氣,這要是真找上個無良之輩簽了協議,最低限度都得賠不少預付款,這下子心裡吃驚更甚,看了陳副總一眼,不知該如何是好,那開車的陳副總卻是很激動,安慰著劉秘書:「沒事小劉,就這麼回華總………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老爺子我看就算個真人……」
帥朗傻了,這回真傻了,其實掃過那幾眼也揣度到了對己方有利的條款,不料古清治比想像中坦然,直接示之以人了,更沒想到自己心血來潮逗逗老傢伙,卻成全了古大師的清譽,現在看老頭氣定神閒,倒讓帥朗有點心疼那唾手可得的酬勞了,好歹都是錢吶,誰還嫌錢燙手怎麼地?
又一次複雜地側頭看了看古清治,此時老爺子可是實實在在地道貌岸然了,保持著閉目養神的姿勢,那叫一個寶相莊嚴,唾手可得的錢都不要,這風度可是誰也望塵莫及了。
耶!這老忽悠不會把自己也忽悠暈了,真把自己當地師不要報酬了吧?帥朗心裡犯著疑惑,這個解釋說服不了自己。
要不?這傢伙就是深藏不露的陰陽地師,公園裡那是給仨胖子開玩笑?轉眼帥朗又在尋找一個可能的解釋。
再要不,是別有所圖,可除了錢還有什麼可圖的呀?…帥朗撓著腮邊,找到第三個解釋,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原本以為古清治大不了就是下了點功夫研究過了華辰逸,不管哲學、風水學、地理學還是什麼物理氣場學,都是表像,這些表像之後的目的才是實質內容,除了錢好像已經找不出更好的目的,可現在人家不但指出了協議中的問題,而且是一千個、一萬個分文不收,不像糊塗了,不像個深藏不露的地師,不像別有所圖,連想要錢都不太像………可連不想要錢,帥朗也覺得更不像。
車,駛進了市區,匯進的車流,直到位於紫荊路的裕達世紀酒店,劉秘書慇勤下車開門,把古大師請下車,陳副總領著路直進了酒店,跟在背後一言不發的帥朗,不時看著翩然負手而行的古清治,舉手投足依然還是一副大師的風範,突然間讓帥朗意識到了一個不詳的預兆:
假象,從拿了那不用簽字的三千月薪,直到現在自己所看到的,全部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