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哀莫大於心死(每天萬字更新!求月票!!)
「大清國真的要完了」
武昌的湖督衙門後院書房間,突然傳出一聲極盡悲愴的長歎,一身布衣的張之洞在發出這聲長歎時,淚順著老臉流了下來。
雖說他遣散了大多數幕僚,但在心裡還是對大清存著一線希望,四天前,當「劉同知語逼薩哈洛夫還青泥窪」的事從軍機處傳來後,他更是第一時間上奏朝廷,為劉凌志請功,甚至還在武昌大張旗鼓的張揚此事,劉凌志的忠心和青泥窪的失而復返,隱讓他看到人心得還的一天。
可今天軍機處卻傳來密電,升劉凌志為直隸候補道,著其將青泥窪交於日本。張之洞坐在椅上久久地凝視著軍機處的密電,胸中的怒火在一陣陣灼熱地燃燒。它炙烤著他的心,令他憤怒,也同樣令他痛苦
他沒有想到,這朝廷竟然如此的短視今時今日,原本當重維國格,以挽民心之時,忠勇臣子們拼著性命挽回些許權益,結果卻被朝廷一下送給了東洋人
這樣想來想去,一陣揪心之痛令張之洞頭暈目眩,手心直冒虛汗,終於癱倒在太師椅上。一會兒,大根進來斟茶,見四叔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嚇得叫道:「四叔,四叔」喊了幾聲後,張之洞睜開了眼睛。
「四叔,您不舒服?」
大根捧起張之洞的左手,在他虎口處略微用勁壓了一下。「好過點嗎?」
張之洞輕輕地點點頭,有氣無力地說。
「你背我回後院去躺躺」
見大根背著老爺來到後院,佩玉大吃一驚,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快步走過來,連聲問。
「怎麼啦,怎麼啦?」
見著夫人大根連忙答道。
「四叔有點不舒服。」
一個多月了,四叔什麼時候舒服過,先是湖南又是江南,現在江南之地,只剩下湖北,只剩下四叔一個人撐著。
佩玉摸了摸張之洞的額頭:「哪裡不舒服嗎?」
「胸口悶。」
張之洞輕聲答,臉色已比剛才好些了。佩玉鋪好被子,又和大根一道將張之洞的外衣褲脫去,讓他好好地躺著。
「要不要請醫生來瞧瞧?」佩玉問。
「不用。」張之洞輕輕地搖搖頭,然後又對大根交待一句。
「你不要對別人說我病了,免得攪了軍心,耽誤了大事。有事找我的,叫他明天再來。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安靜躺躺。」
躺在床上的張之洞,閉上眼睛,目中儘是痛苦之色,水師從逆後,為了挽回局勢,他不僅發了餉,還開了雙餉,為了籌餉不惜以漢陽鐵廠作押,貸款近三百萬兩,總算是暫時穩了軍心。
原本以為從逆後集於九江的水師會逆流而上炮擊武昌,可水師卻集於九江,不做異動。他知道陳瘸子與其如那所說,是顧及情面,不忍兵戎相見,但實際上卻是在等,他想用集於湖北的十萬大軍,耗盡湖北的財力,到時湖北自可不攻而破。
陳瘸子同樣需要時間練兵,至少現在已經有些許情報從各省傳來,光復軍正在擴軍、整編,以改魚龍混雜之部,這原本對大清國是有好處的,藉著這個緩勁,朝廷原可挽回士民之心,可現在青泥窪一讓,只恐……
就在張之洞反覆思索著的時候,大根卻進來對他說。
「四叔,吳郎中遠遊歸來,想看看您,您有空嗎?」
自從那年今上廢立之爭,張之洞求教你吳秋衣後,吳秋衣與張之洞便沒再見面。眼下遇到這等大事,張之洞本沒有心思與一個江湖朋友閒聊天,但轉念一想,江湖人乃權利場的旁觀者,俗話說旁觀者清,何況他多年來漫遊四海,見多識廣,更可以清醒地看待這樣的變天之事。只是這事決不能傳揚出去,否則,總督向遊方郎中咨詢朝廷廢立,將會被世人當成笑料看待。
「吳郎中現在哪裡?」
「他已在督署門房外。」
「你問過他嗎,他住在哪裡,是不是還在歸元寺掛單?」
「是的,他說他還是借住在歸元寺。」
躺在床上的張之洞想了想說。
「你去告訴他,說我這時正有急件要辦,請他晚上再來,我有重要事和他商議。」
晚上,吳秋衣如約來到督署,強打起精神的張之洞高興地在小書房裡接待這位不一般的郎中。吳秋衣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後,感歎道。
「香濤老弟,你這些年老多了。案牘勞形,此話不假」
張之洞看老友雖黧黑瘦削,卻神完氣足,同樣不無感慨地說。
「你跟上次見面時差不了多少。風雨滋露松柏人,此話也不假」
說罷,二人都都笑起來,前者的笑中帶著難色,而後者卻是由衷之笑。
笑罷後,張之洞才開口問。
「秋衣兄,這些年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吳秋衣爽朗地答道。
「這些年主要在北方停留。在泰山附近滯留了兩三年,後又去了嵩山、華山和五台山,不知不覺間,人世就過了十年光陰。歲月過得真快」
是呀,是呀」
張之洞連連點頭。
「歲月過得真快,就連當年接待你的門房都變老頭子了。」
看著吳秋衣,自己這位歸於江湖的老友,張之洞很難做到他的這份灑脫,想著便開了口。
「秋衣,我之所以約你今晚來此,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聽聽你的意見。」
張之洞面色凝重地將談話轉到主題上。
對於張之洞的面色變化,特是在吳秋衣的意料之中,但卻是搖搖頭。
「你的要事都是國事,而我是一個不問國事的人,問我又有何用?」
「不錯,是國事。而且我也知道你不問國事,我要的正是不問國事人的意見。」
盯著張之洞,聽到他的話後,吳秋衣斂容點下頭。
「那你就說吧,我盡我的所知所識答你。」
老友的回答讓張之洞神色肅穆,語中帶著些凝重。
「其實也不是什麼密事,天下突變,世人皆知」
「光復軍興之事?」
吳秋衣下意識地整了整頭上的布帽子說。
「正是秋衣,你先看看這個。」
張之洞將軍機處的密電,遞給了吳秋衣。吳秋衣接過一看,心裡大吃一驚,但臉上卻不露聲色,平靜地說道。
「我知道了,你我皆知,此事傳出之後,恐世人皆驚,驚憤之餘恐,天下士民皆心歸光復,這時候你想問我的看法,而且是江湖人的看法,替你做個參考。」
張之洞有些凝重的點了點頭。
沉吟片刻後吳秋衣才開口說道。
「如此大事,你能拿出來和我商議,足見你對我的相信,今晚我們在這裡所談的一切,我自然不會洩露半點出去。江湖人無求無忮,對這等事,或許比你們局中人還要清醒些。不過,我倒要問你一句話,你也要以實相告。」
老友的凝重,讓張之洞點下頭。
「有什麼你就問吧,對你,我沒有不說實話的理由。」
吳秋衣盯著張之洞的眼睛問。
「對當今的時局,你認為是光復好,還是不光復好?」
「今朝雖有缺有陷,但若願行新政,聖上、太后有勵精圖治之心這大清國還是有救的。更何況,朝廷於夫有提點大恩,我自然當應報效朝廷。」
一輩子兢兢業業、苦心經營只為能讓大清國早日富強,可現在呢?心想著,張之洞的神情暗淡下來,從那裡遣散幕僚後他便知道自己一輩子的心血白費了。
聽著他的話,吳秋衣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難處:朝廷於你有恩,你不能不報效朝廷,可今時時局已定,大清傾覆業已定成,兩難」
雖不願面對,但這會張之洞到也是點下頭。
「正是這樣。你有什麼良法可以幫我擺脫這個兩難?」
思考良久,吳秋衣方才開口說。
「香濤兄,你說說,自古以來,王朝傾滅,可有忠臣?」
未加細想,張之洞便開口答道。
「古往今來,忠臣數不勝數。」
「那以今朝,做個忠臣又有何難?」
這位老江湖一聲反問卻是讓張之洞沉默不語。
「清之忠臣,非忠以漢奸之名污卻身後之名,人何不難?」
沉默一會後,張之洞方才開口答道。
略為思忖後,吳秋衣看張之洞開口問道。
「即為忠臣,又何懼他人污之?」
說著他的話峰一轉。
「許是香濤兄擔心那漢奸之名,即是大清之忠心,又何需擔心這漢奸之名?若為漢人,又豈在乎朝廷之恩。」
張之洞在心裡想,郎中的話雖然尖刻了一點,卻是實話。自己之所以兩難,一邊是朝廷的恩意,另一邊卻是身後之名,每思之身後,自身之名列於南皮縣城門口的「漢奸碑」上,受後人唾罵,便心生恐意,士者所為皆名,自己逐名祿一生,卻落得這般下場。
而吳秋衣卻是繼續說了下去。
「源何今日漢臣多有異心,一因朝廷將覆,勢所趨。二因身後之名,江寧謂事滿之士,皆為漢奸、族賊,滿朝非中國之朝,以漢事滿,本又令祖宗蒙羞,若再以身事忠,其行可恥,其為可憎,族人皆可恨之,亦需記之。朝廷之恩,乃是個人之情,民族之忠,卻為族之大事棄前取後,自為族人之本份」
張之洞似乎被這幾句話開了點竅,心裡一時明亮了許多。
「所以,依我這個不懂權術的郎中看來,與若苦其一生,落得漢奸之名,不若,痛定思痛,行事族之忠。」
張之洞望著吳秋衣,默念著他說的這句話。
吳秋衣看著老友最後卻是一歎。
「若你想為朝廷之忠臣,自可他日不為光復之官,成人臣之忠義,易幟之舉又可洗前身先之污。不為光復之官,可全已身之義。」
盯視著面前的老友,張之洞皺眉思索片刻後方才開口說道。
「秋衣,容我再想想。我這幾日事多,今夜就說到這裡,過些日子。我再到歸元寺看你,聽你談談雲遊北部河山的心得。」
在吳秋衣走後,走出書房的張之洞,朝著四周望了望,臉上依帶著些悲苦之色,自己謀定一生的大清國,難道真的要亡了嗎?
大連市政廳的大堂內,隨著那宣旨的翰林譚延闓念到「……欽此」兩字時,一直跪拜在地的身著六品官服的劉凌志已經被聖旨上的內容給驚的面色煞白,而他身後跪拜著的林延智、林郁青等人,卻是緊握著拳頭,目中帶著怒意。
「恭喜劉大人晉四品道實授道」
譚延闓收著旨道了個喜,這位今年剛中試第一名貢士,即會元,月前初取殿試,列為二等第三十五名,賜進士出身,他原本系為狀元,只因太后不滿意,心想殺了一個湖南的譚嗣同,又來一個姓譚的,同姓是一大忌諱,到手的狀元送給了廣東人劉春霖,不過因禍得福丟了狀元,卻被點中了翰林。
在道著喜時,譚延闓用餘光撇了眼身後跟著的有些得意的日本前駐大連領事山島由義夫,此次來大連宣慰,整個翰林院內無一人願往,誰都知道這是要被指著脊樑骨罵的,最後他這個二十歲的初點的翰林被推了出來。
之所以來的這麼快,全是因在大沽上了一艘日本巡洋艦,日本人之所以如此,只是為了能早日得到大連,在日艦上日人更是將艦長室讓給了他這個清國的翰林。
「何喜之有」
劉凌志冷回一句,然後未接旨便站起身來,他身後的林延智、林郁青等人也站起了身。尤其是林郁青更是開口嚷了一句。
「這狗日的朝廷,拿爺們拿下的大連去買好日本人,美得這幫子混蛋」
他們的反應讓譚延闓心下一動,左手興著聖旨道了句。
「請劉大人接旨吧」
「此為亂命,劉某不奉昭」
一句話說出來,站在譚延闓身後等著接收的山島由義夫等日本人卻是眼睛一瞪,驚看著這個身瘦如削的清國官員,看著他自摘了頂戴,自取了官衣。
「劉大人,你需知,這是貴國朝廷的旨意」
山島由義夫朝前站一步,冷聲提醒著。
「山島領事,此為我國國內之事,豈容你們東洋人插手」
未等劉凌志說話,譚延闓便在旁冷回了一句,然後便衝著劉凌志深鞠一躬。
「劉大人,延闓原無意傳此亂命,然情所迫,延闓不得已而為之,舉國皆感劉大人之忠義,只可惜朝廷亂命,賣劉大人、林將軍等將士之忠義於洋人,實是可恨、可憎至極」
林延智、林郁青等人看著那義正詞嚴的譚延闓卻是一愣,這位翰林到是有點意思。
突然的變故,只讓山島由義夫心頭一緊,這宣旨的看來本就無意宣旨,受旨的也無意領旨,那達裡尼……就在他心緊著的時候,自解了官衣的劉凌志卻是看著他。
「山島領事,請回吧轉告貴國,大連是中國的地方,亂命,劉某不從,若貴國意欲攻取此地,劉某與軍中眾將,即玉石俱焚,也絕不交讓大連送客」
手一擺,劉凌志這會到是顯出十足的正氣。
「譚大人,你不怕……」
山口身後一名海軍軍官怒視著劉凌志等人,最後把視線轉向譚延闓這位在艦上被百艘伺候著,這會卻又站到這群逆旨的清國人一邊的清國翰林。
「怕?」
譚延闓的雙目一睜,有些好笑的看著這個叫小澤的日本人。
「這朝廷迂腐到賣地以交洋人,譚某雖年少,可亦知是非,此等朝廷非譚某所忠之朝廷,況,譚某系為漢人,豈有事滿之理」
這會站在這譚延闓倒也不再隱瞞心中所思所想,過去一個月間,他沒少收到從湖南寄到京中的友人書信,作為一個湖南人,他自是知道自己應該怎麼選擇。
他的話在讓日本人驚訝的同時,卻又是讓劉凌志一驚,林延智、林郁青等人卻是一笑,這譚翰林果然……
這會譚延闓轉身面對劉凌志、林延智、林郁青諸人長鞠一躬,然後正色說道。
「延闓雖是手無縛雞之力一書生,然胸中之膽氣卻不弱他人,若劉大人願於大連玉石俱焚,延闓自己願隨之。還請劉大人、林將軍充之」
說罷又是長鞠一躬。
「譚翰林……」
劉凌志愣愣的沒能說出話來,他心惱著這朝廷竟然這般冷了眾人忠義,可這會譚翰林的舉動卻是讓他心頭一熱,以至只是深鞠躬卻未說出話來。
「請回吧山口領事」
林郁青板臉作了個請字,隨後親自送著這幾人離開了俄國人建的市政廳。
「不知林將軍,劉大人,拒旨之後,又當如何?」
在來的船上,譚延闓一直以思索著這個問題,儘管當時他並不確信這劉凌志敢拒旨,可總是在心裡這麼期待著,這會這位劉大人真的以亂命拒了旨,心下雖說喜著,可譚延闓卻又擔心了起來。
「譚翰林,這邊請」
手作著請字,林延智前領一步朝著另一個房間走去,而劉凌志則恭隨在他的身後,這一幕倒是讓譚延闓心生些詫異,或許這大連之中,還隱一些不為人道的內情。
難道……看著劉凌志對那位林將軍的恭敬,譚延闓隱約感覺出來一些什麼,或許這位劉大人只是一個擺設,真正作主的還是這位林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