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依洛絲終於平靜下來。當她抬起頭筆直地站立起來時,臉上已換上一副決絕的神色。
她揚手一揮,落在地上的「精靈之光」自動躍回她手中。
依洛絲驅使手杖,飛速地默念古老咒語在神廟中結出一個結界將她、拉米緹耶和蘇非斯籠罩其中。
拉米緹耶和蘇非斯冷眼看著她做完這一切,並不出手干預。
依洛絲回身對著結界外迷惑不解的眾人溫柔卻堅定地道:「這是我們精靈族的舊事,也是我和拉米緹耶之間的問題,與你們無關,不要插手。」隨即她又轉身對拉米緹耶道:「拉米緹耶,千年了。我知道背負著這樣的仇恨,你心裡一定也是痛苦的,不如,我們今日將一切了結,不要再讓這千年前的舊怨給後世輪迴的靈魂再造成痛苦了。一切因果,讓它至此終結吧。」
拉米緹耶目光複雜地與她對視半晌,笑道:「好。」然後,她側身一邊用幻力凝結出一個手杖,一邊對一旁的蘇非斯說:「蘇非斯,這是我們兩姐妹之間的恩怨,你不要出手,不管發生什麼你只要看著就好。」
蘇非斯默然凝視她,見她態度也是堅定,在心底微不可聞地苦笑一聲,退至一旁。
依洛絲輕聲對環繞身側的白龍說了什麼,白龍溫順地點點頭低吟一聲重新化為一個白玉手鐲環在依洛絲手腕處。
依洛絲平舉「精靈之光」與拉米緹耶對峙,低低道:「開始吧。」
眾人在結界外焦急地觀望,想要插手卻無能為力。夏藍、夏特和歐非洛都不由自主地握緊手中武器,內心彷彿有什麼在激烈掙扎。
愛綺兒望著夏特痛苦猶豫的神色,禁不住想要上前安慰,西迪斯沉默地拉住她,搖搖頭。迪恩、可可特和艾利昂注意到愛綺兒和西迪斯的動作都一言不發地扮演旁觀者的角色。不管千年前還是千年後,他們始終只是個局外人罷了。
結界內,依洛絲和拉米緹耶激烈的交戰正在進行。
就實力而言,兩人的魔力其實不相上下。因為依洛絲雖然擁有精靈女神的強大魔力和「精靈之光」的輔助,但拉米緹耶也繼承了四千年前精靈女神九霜的力量,再加上蘇非斯過繼給她的深厚魔力,一時間兩人竟是不分伯仲。而且同樣都是沒有實體的靈體狀態,在受到攻擊後幾乎立刻就會痊癒,若不是致命的一擊,根本無法分出勝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依洛絲和拉米緹耶一來一往已經交手了上百回合。
在結界外的人只能看到裡面人影浮動,光影變幻,卻不瞭解戰況究竟怎樣。只有身在結界內的蘇非斯能夠清楚看清浮光掠影間兩人極其靈巧輕盈地移動、攻擊、防禦做出各種動作。
可可特終於忍不住跺腳道:「可惡,裡面到底是什麼情況?到底是誰比較佔優勢啊?」
沒有人回答她,所有目光都屏息凝視著結界內的情況,不敢錯過哪怕一秒鐘的變化。
終於,只見依洛絲和拉米緹耶突然停止了攻擊,面對面地扶著手杖喘息。儘管只有靈體,依然能看出,兩人的耗損都極大。
拉米緹耶喘著氣,斷斷續續地看著同樣喘息不止的依洛絲說道:「依洛絲,算,算起來,這,還是我們,第,第一次交手呢。呵,呵,沒想到拼盡了全力,還是,還是沒有分出勝負。可是,你,你是故意手下留情麼?不用『精靈之光』正面,正面攻擊我。你,你是因為擔心,我,我的靈體會因為,因為它造成的創傷,而無法恢復麼?為,為什麼,你到現在,還是不能對我下狠心?」
依洛絲眸光變幻不定,待平復後才眼神清明和堅定地看著她,「拉米緹耶,你是我的妹妹。不管發什麼事,不管你對我做下怎樣的錯事,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不會真正責怪你,也不會記恨你。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好好地投入輪迴,找到自己的幸福。」
「哈,哈哈哈!」拉米緹耶突然仰頭瘋狂地大笑起來,她周圍的氣流急速轉動,揚起她的長髮,她冷冷地看著依洛絲道:「依洛絲,我不會感激你這種好心的。我只想讓你痛苦,只想親眼看著你死在我的面前,這樣才不枉我為了報復你和席維司不惜利用邪神的力量變成這樣不老不病,不生不死,不人不鬼的樣子,在黑暗中與邪神相伴千年!」
「拉米緹耶,你……」依洛絲歎息地看著她不知說什麼才好。
拉米緹耶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別說了!要想了結這千年血輪迴的因果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罷拉米緹耶執起手杖向依洛絲再度飛掠而來,眸中儘是不顧一切的瘋狂之色。
依洛絲心中一凜,看著她如此決絕的攻擊,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聽靈魂深處忽然響起一個水晶般清亮的聲音,「既然你不忍動手,就讓我來吧。」
不待依洛絲反應,她的瞳孔顏色已變成湛藍,電光火石間她手心一鬆,在手杖滑落時飛快握住其頂部,凝聚體內魔力,化杖為劍將底端尖銳處對著拉米緹耶直刺過去!
「不!」只有蘇非斯看清了依洛絲靈魂瞬間的人格轉換,他嘶聲上前想要阻止。
但,已經晚了,只是瞬息變化之間,「精靈之光」便刺穿了拉米緹耶的靈體。
拉米緹耶攻擊的動作戛然而止,她抬起頭微微一笑看著依洛絲湛藍的瞳眸,「不枉我費心割裂你的人格,鍛煉出你冷漠決絕的一面,最後關頭還是要你親自出手啊,冰璃。」
這時隔絕眾人的結界消失,所有人聽著拉米緹耶清晰的話語呆愣在原地。什麼?剛才殺死拉米緹耶怎麼又變成冰璃了?
湛藍瞬間褪去,又變為金色。依洛絲鬆開「精靈之光」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因靈體衰竭而漸漸不支的拉米緹耶。
「拉米緹耶!」依洛絲下意識地想要拉住妹妹的手,但二人都是靈體又怎麼能互相觸碰呢?
拉米緹耶神色複雜地望著眼中不斷滑下淚水怔怔看著自己的依洛絲,褪去了一貫的陰冷惡毒,無奈地輕笑道:「千年過去了,依洛絲你還是這樣善良。可是你根本不明白,正是因為你的這種善良,讓我所做的一切變得醜惡,讓我心中更加自慚形愧,因此也更加恨你!我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報復了你跟席維司,你為什麼不恨我?如果你能憤怒地指責我,甚至想要殺了我,我都會感覺心裡舒服一點啊!」
「我……」依洛絲一下子抬頭不解地望著她,彷彿拉米緹耶瞬間的轉換讓她不能適應。這,這才是她的真心話?
「姐姐……」拉米緹耶忽然疲憊地歎了一口氣,「雖然千年前我在一時衝動之下解開了蘇非斯的封印,可是我真的很後悔啊。把自己弄成這樣不人不鬼的冥靈之身,只能徘徊天地間,終日與邪神相伴不能輪迴。但即便我內心曾這樣激烈地爭鬥過,可我卻不能停止報復你和席維司的行為。因為如果我連復仇的心都沒有了,這顆空蕩蕩的心還剩下些什麼?」
拉米緹耶的話讓靜靜觀望的可可特不由一怔,艾利昂加注意到她身體微微的顫抖,伸手握住她,向她默默地傳遞溫暖。可可特看了一眼他們緊握的手,不由自主地長舒一口氣放鬆下來。
「你,拉米緹耶……你,你做這一切難道……」依洛絲難以置信地看著妹妹,卻說不出口心中的猜測。
「是啊,我只是想讓你恨我。恨到想要殺死我!這樣我才能解脫啊。可是我沒想到即使我苦心籌劃了那麼多能讓你憎恨我的事,你還是不忍心殺我。」拉米緹耶無可奈何地苦笑一聲,「好在有冰璃這個第二人格最後替你做了決定。」
「姐姐,你知道麼?只有仇恨相伴支撐我活著的這千年實在是太寂寞了,沒有生命的盡頭也沒有輪迴的流轉。可是,如今,如今我終於可以死了!」
拉米緹耶說著,靈體一點點變淡,在空氣中慢慢消散。
依洛絲最後透過虛無的懷抱靜靜地抱著她,歎道:「為什麼你要這麼偏激麼?既然你是九霜的轉世,就應該明白蘇非斯對你的愛啊!這樣你還不能滿足麼?」
複雜地看了一眼呆怔在原地的蘇非斯,拉米緹耶在最後靈體飛散前,淒厲地尖聲道:「不!我不是九霜,我只是拉米緹耶!即使我擁有她的靈魂又怎麼樣?我還是我!我寧願終生孤獨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心,也不要因此接受邪神的愛!我不要那樣擅自賦予和決定,強加於人的愛!」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滑落在空氣中,拉米緹耶的靈體徹底消散。
氣氛一時又陷入死寂。
驀然間,神廟內再度爆發一絲瘋狂的大笑,只見蘇非斯絕望而狂亂地死死盯著依洛絲,「你居然敢親手殺死我摯愛的九霜!依洛絲,你怎麼敢?你竟然讓我再次體驗到四千年前失去九霜時的痛?」
蘇非斯淺灰色的眸子中凜冽的寒光一閃,手中凝聚出一把尖銳的短劍,「既然如此,我一定要你嘗到和我相同的痛苦!」
說罷,在任何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蘇非斯身形如鬼魅般移動。依洛絲急切回頭間,只見他已閃身到夏特跟前毫不留情地一劍向他心口刺去!
「不!」依洛絲和愛綺兒同時失聲絕望地尖叫。
依洛絲顧不得多想,不顧一切地以同樣飛快的速度握緊「精靈之光」急追蘇非斯而去想要阻止。
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秒鐘的眨眼之間。
短劍沒入血肉之軀。
手杖尖銳的刃洞穿了邪神的身體。
空氣中霎時瀰漫起濃重的血腥味。
時間好像停滯了,空間好像消失了。
聲音在一瞬間靜止,動作在一剎間凝固。
依洛絲在蘇非斯力竭向前跪倒的一瞬間,看見歐非洛在她面前向後倒下,露出他身後夏特一臉不敢相信的震驚臉龐。
歐非洛握住短劍的劍柄,將它從體內拔出,不顧潺潺汩出的鮮血冷冷地看著蘇非斯,道:「不管冰璃是不是精靈女神依洛絲,不管她是依洛絲靈魂的第幾個人格。對我來說,冰璃永遠都是冰璃。無論前世如何,即便我靈魂中存在著誰的意識,這世上我歐非洛所愛的冰璃只有一個。」
「哪怕她不愛我,我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她愛著的人!」
蘇非斯回視著他,突然一笑,「是……是麼……」
蘇非斯默默地感覺到從「精靈之光」在他身體上造成的創口處,他體內的血液和魔力正在漸漸流逝,可是他並不覺得怨恨,相反卻有種寬慰和解脫。
原來拉米緹耶,不,九霜是抱著這種心態死去的。
那麼他也放下一切追隨她投入輪迴吧,希望下一世他們能再度相遇,能夠真正的獲得幸福的相守。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四千年前和九霜相處的情形,邪神蘇非斯唇角掛著四千年來第一個溫暖的笑意,慢慢地停止了呼吸。歐非洛看著他死去,最後看了依洛絲一眼,終於放心地合上雙眼。
「蘇非斯,你真的好聰明啊,我都想不出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當然有啊,至少有一件事情我就不明白。」
「什麼什麼?真的麼?是什麼事?」
「那就是九霜你的心啊。」
「嗯?」
「因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啊。」
「啊!!!!!!」
短暫的靜默後,神廟陡然爆發出極度痛苦與絕望地淒厲慘叫,依洛絲的瞳孔瞬間又變成了湛藍色。
因歐非洛的死刺激了依洛絲體內的冰璃,同時席維司一魂二魄的消散使得依洛絲感受到了痛徹心扉的痛楚,抑制不住靈魂深處的衝動。冰璃再度衝破第一人格的壓制,取代了依洛絲的靈魂控制權。
在她的聲嘶力竭下,整個天空之城彷彿都感受到了她的悲鳴,隱隱震動起來。
迪恩大叫一聲,「不好,是冰璃的人格失控了,要想辦法阻止她!否則天空之城崩落的話,下面的王都耀輝整個都會毀於一旦!」
他的聲音將失神的人們喚醒,是啊,如果天空之城崩落,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恐怕不止王都,整個奧波尼亞都會陷入毀滅的災難!
可是……
面對失控的精靈女神要怎麼樣才能阻止她?
事實上,精靈女神的靈魂內,依洛絲的第一人格和冰璃的第二人格也正在進行激烈的爭奪。
依洛絲竭力想要平息冰璃心中的對歐非洛愧疚和痛苦,她不斷地呼喊她,希望她能冷靜下來。
冰璃,冰璃。快平靜下來,再這麼下去你會毀了奧波尼亞大陸的啊。
然而冰璃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只是瘋狂地喃喃同一句話。
歐非洛,對不起,對不起。沒有注意到你的心意對不起。最後沒能救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冰璃!
依洛絲聲嘶力竭地在靈魂深處呼喚她,你快醒醒!如果你就這樣毀滅了奧波尼亞,你怎麼對得起歐非洛的心意啊!
聽到歐非洛的名字,冰璃一下子回過神來。依洛絲趁機急切地說,快,只要讓守護之力重新回到奧波尼亞的土地裡,一切就都會回復原狀了!
冰璃怔了怔,默默地沉靜下去,將靈魂的主導還給了依洛絲。
劇烈的震動突然停止了。
眾人驚訝地看著已經平靜下來的依洛絲。
只見她執起「精靈之光」懸浮於空中,喃喃地默念無人聽懂的古老咒語。
隨著她不斷吟誦的咒語,先是自精靈女神靈魂恢復後還原的水精靈石,緊接著四顆精靈石彷彿突然受到了感應,一下子脫離主人手中的武器,紛紛環繞在精靈女神四周。
依洛絲看了看還在神廟中盯著她目瞪口呆的眾人,手一揮,將他們籠罩在白光中,飛快地送出天空之城。
王都內外正在交戰的奧波尼亞和愛爾亞桑兩軍,突然都停下戰鬥抬起頭,驚訝地仰望懸浮在空中王城上方的大陸一瞬間被柔和的白光籠罩。
緊接著,從那塊大陸上先後射下七道白光,落於王城的大殿外。瑪亞女王和拉蒂絲汀公主吃驚地奔出大殿,發現白光散去,站在原地的正是失蹤多時的夏特和梅耶等人。
還未及詢問,只見天空之城周圍環繞的白光光芒大盛。耀金、翠綠、水藍、火紅、淺黃、墨黑六道彩光從天空之城最頂端向六個方位激射下來,迅速地沒入了星透市、千鳥市、晶霜市、重刃市、弧山市、霧森市六大城市的中心。
然後那團白光急劇地縮小至一個圓球,在高遠的天空中一下子爆開。散落的白光碎片紛紛揚揚地落下,落入王都的每一寸土地中。
王都內外,每一個人都驚訝地抬頭看著碎片從自己身邊落下沒入腳下的土地中消失不見。
當所有的碎片都散去後,只見一個全身包裹在雪白長裙中的少女自空中緩緩地落下。
在她身後,竟綻開了一對薄薄的銀色雙翅蟬翼。
「冰璃!」
夏特率先認出少女的身份,仰頭脫口驚呼。
少女沒有看他,緩緩地降落在大殿外的空地上,輕輕地開口,聲音卻響徹天地間,每一個在王都內外的人都能清楚地聽見她的話語道:「六大元素守護之力遵守精靈女神依洛絲的命令,重新回到奧波尼亞大陸,阻止戰爭繼續延續。這,是精靈女神對這片土地的最後救贖。」
王城內外所有望著那個少女的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在心底裡想起了一件相同的事:
六色光芒匯聚之日,
銀色蟬翼將會綻放,
是救贖,
亦是毀滅。
獲得救贖的是這片土地,這個王國。
那麼為之毀滅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