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鬼話 第一卷 第八話 紅塵一夢
    1

    奶奶去世以後,外公就和我們住在了一起。在我的記憶中,外公晚年的身體一直都不好,每年的冬季幾乎都是在醫院裡度過的。記得最後一年冬季,父母只把外公接回家過了一個團圓年。但外公支氣管炎咳得很厲害,又不得不住進了醫院。

    母親那時很辛苦,我們姐弟倆都在上學。我讀初二,弟弟剛剛上小學。父母都是普通職工,母親每天下班回來既要為我們做飯,然後又要到醫院照顧生病的外公,總是家裡和醫院兩處跑。

    記得有一個晚上,我們一家人都還在夢鄉,就清清楚楚的聽見外公的聲音在大門外厲聲喊:「怎麼把門全都給關上了?」母親猛然驚醒,開門去看時,天還沒有亮,門外根本沒有人。

    母親那天早上到醫院給外公送早點時,發現外公穿戴的整整齊齊的坐在病床上等著她,並且說不想在醫院裡住了,要求回家,後來父母把外公接回來了。我們放學回家後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外公,既高興又覺得意外。

    當時我很快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我發現外公並沒有以前出院回來時那麼精神。而且吃喝還依賴於母親服侍,這在以前是不常見的。外公只有母親這一個女兒,心裡非常疼愛她,總不忍心見她太操勞。還常常要求我們盡可能做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現在都還記得外公每天早上起來,在後院的自來水龍頭下清洗自己的衣物的情形。

    外公過去一直是住在後院的,為了貼補家用,父母將前面的門面租給一家河南老鄉做生意買早點。前面的院子和半截堂屋都是老鄉在住。母親這次為了方便照料病重的外公,就和老鄉對調了一下房子。讓老鄉一家到後院居住,將外公安置在前面堂屋裡,父母的房間就在堂屋旁邊,方便與母親夜裡起來探視。

    我和弟弟則睡在父母房間隔壁,靠近後院的那個房間。外公去世的當天早上,母親起床後發現外公穿戴的整整齊齊的站在大門口。母親覺得很奇怪,一直臥床的外公怎麼忽然間起得來了?

    母親走上前,輕輕的喊了一聲『爹』,外公回過頭來問母親:「這是哪兒啊?」母親說:「這是您的家啊!我把您從醫院接回來了啊!您不是說要回來住嗎?」外公用陌生的眼神看著屋裡,母親問:「您認識我嗎?」外公點點頭:「你是我的女兒嘛!」母親又把外公扶到床上半躺著。

    外公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說:「你削一個蘋果給我吃。」母親說:「家裡沒有蘋果,等會兒我上街給您去買!」外公說:「你房間的櫃子裡就有一個蘋果。」母親很奇怪,就進房裡去找,果然在放茶杯的玻璃櫃子裡找到了一個蘋果------僅僅只有這一個蘋果。母親覺得很詫異,不明白外公怎麼說的這樣准,連我們都忘記了不知何時留下的這個蘋果,住院將近半個月的外公才回來,而且一直臥床,他怎麼就知道櫃子裡還有個蘋果的,到現在我們都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

    外公那天很奇怪,總是自言自語,他靠在床上閉目養神的時候會忽然說:「你們來了啊,來了好,請坐,請坐!」母親問:「誰來了?請誰坐啊?」外公說:「有兩個人抱著兩個罈子進來的,我請他們坐!」母親說:「該不會是骨灰罈子吧!」外公:「哦!」了一聲,再沒有說什麼。

    2

    外公是傍晚時分去世的,當時我和弟弟正在房間裡做作業,忽然聽見了母親的哭聲,我們就知道外公離開我們了!我們心裡都很難過,母親的哭聲也使我們淚流滿面。

    母親為了不耽誤我們的學業,並沒有讓我們到學校請假。第二天我們放學回來時,家裡的親戚們也全來了,靈堂都已搭建起來。我們姐弟倆每天早上只在外公的靈前磕個頭就繼續去上學,放學回來做功課。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外公發喪前的那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聽見外公在叫我:「蘭心,蘭心!」我恍恍惚惚的起來,順著聲音來到屋外。看見半空中彩雲繚繞,霞光漫天。外公騎著一匹大白馬,半隱於一朵紫色祥雲之中,他身穿著一件紫色錦緞長袍,帶著同色的錦緞小帽,腰間似乎還繫著一條玉帶。外公身後兩邊分別跟隨著兩個騎著馬的童子,各半隱於兩朵粉紅色的雲彩之中。外公說:「蘭心,外公走了,你和弟弟都要乖乖的聽話,不要讓媽媽太操心!」我說:「外公!您要去哪兒啊?我捨不得您走!」

    外公沉吟片刻,忽然笑笑說:「蘭心,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其中一個童子附身於馬上,輕聲對外公說:「只怕主子怪罪下來!」外公說:「不礙事,都是自己人,見見何妨!」於是,外公把我拉上了馬,我像兒時那樣,又坐到了外公懷裡,三匹馬向空中一躍而去。我如騰雲駕霧一般,不知行了多久,只覺得兩耳風聲呼呼作響,我們在雲中穿梭,看見無數的繁星如流螢般滑過。我伸手正準備摘一顆星星,他們忽然停了下來。

    前面是一片紫氣籠罩著一座彷彿很大的院落,紅牆碧瓦。大部分都隱沒於紫色霧靄之中,看不清全貌。只看見近處一扇八卦形的大門,正當中匾額上寫著『逍遙苑』三個字。大門上貼著一副對聯:『苦海無邊終有度,一念放下即菩提』我們都跳下馬來,站於雲霧之上。外公將手中的韁繩遞給其中的一名童子,兩名童子牽著馬從側門進去了。外公拉著我的手走上前去叩門,大門『呀』的一聲開了。裡面又有一個童子站在門邊,笑著對外公說:「了緣居士到了,我家主人正等著您呢!」他哈著腰做了個『請』的動作,外公說:「我給他們引來了一位故人!」邊說著,便拉著我往裡走。

    裡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遍地的蘭花,在雲海中若隱若現,顯得清幽而寧靜。我們沿著一條蜿蜒小路,來到一幢亭台樓閣前,在一座八角形涼亭裡,面對面坐著兩個人正在下棋。外公拉著我走上前:「清虛,紫竹!你們看誰來了!」這兩個人是一男一女,俱是鶴髮童顏,仙袂飄飄!我再仔細看時,不禁大吃一驚:「奶奶,您怎麼在這兒啊!」

    奶奶也驚訝的看著外公說:「了緣!你怎麼把她也帶來了!」我此時才發現,他們相互之間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彼此稱呼為『親家』!而是幾個我從來沒聽過的名字:『了緣』、『清虛』、『紫竹』這是他們的名字嗎?

    外公笑笑說:「同是道友,蘭心如今已初長成。我把她引來聚一聚,點化一下她又何妨?」我仍然迷惑的看看外公和奶奶,又看看奶奶身邊的那個仙長。忽然覺得在哪兒見過,哦,我想起來了。問道:「奶奶!這是我爺爺嗎?我曾經在您的房間裡看見過他的相片!」奶奶含笑點頭,我正準備相認,那位名叫『清虛』的仙長忽然說道:「你們好癡!難道了緣把她引來,就是讓她到此認親的嗎?」清虛說著已走到我面前,用手微微拍了一下我的額頭:「蘭兒回來,蘭兒回來!」

    我忽然間大悟,原來我只是這『逍遙苑』中的一株蘭草,是隨著三位道長下凡去遊歷的。我慌忙跪拜道:「蘭兒拜見三位尊長!」清虛笑著虛扶了一下:「蘭兒無須多禮,起來吧!」

    紫竹說:「蘭兒難得來一次,讓她與眾姊妹聚聚!」她略抬高聲音喊道:「姑娘們,快出來吧!蘭兒回來了!」只聽「哎!」了一聲,叢林中飄出幾位婀娜多姿的仙子,其中一位身穿粉紅衣裙,袖帶飄飄,略稚氣一點的仙子笑著說:「蘭妹妹回來了,小妮子就是招人愛,怎麼師尊只帶你下去遊歷,卻不帶我們去呢!」

    紫竹笑罵道:「杏兒,就屬你嘴快,你怎不說『蘭妹妹最小,該出去見世面的』這才像姐姐說的話嘛!」杏兒上前對紫竹深深拜個『萬福』道:「謹記師尊教誨!」

    『逍遙苑』中還有一個『忘憂池』,紫竹令我用池水沐浴。沐浴之後的我頓覺神清氣爽,煩惱皆忘,彷彿脫胎換骨一般。然後換上了我昔日所穿的紫色輕紗裙衫,我還能嗅到上面淡淡的蘭花的清香。眾姐妹圍繞著我,幫我梳妝。杏兒姐姐給我挽好了髮髻,與她們一樣,用玉簪子綰著。眾姐妹簇擁著我來到三位師尊面前,了緣微笑著說:「我們的蘭兒回來了!」

    又有一位仙子笑著說:「蘭妹妹,你在那繽紛紅塵,花花世界之中。只怕將昔日的功課都忘了吧?」此時那悠揚的梵音不知從何處緩緩響起,整個逍遙苑一片莊嚴肅穆,眾人席地而坐,合掌念起經來。此情此景,令我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我也盤膝坐在其中,並不覺得特別,而是真正融入為他們中的一員,繼續著我前世的生活。

    3

    第二天紫竹把我叫了去:「蘭兒,你塵緣未了,還是快回去吧!」我說道:「蘭兒願永遠在此侍奉師尊!」

    「當初是你自己好奇貪玩,情願下凡遊歷的嘛!凡事該善始善終,不得半途而廢!」說話的是清虛,他此時正與了緣一起走了進來。了緣此時也已不再是我所熟識的那個『外公』,雖然模樣未變,然而一副仙風道骨之態,與紅塵中迥異。

    了緣也歎了口氣說:「蘭兒,你還是回去吧!待你劫數盡了,自會重返這『逍遙苑』的。你在下界要清心寡慾,淡泊處世,清白為人,到時候我們會接你回來!你去吧!」了緣將佛塵一揮,我只覺得迎面一陣香霧瀰漫,霞光萬道,自己彷彿從雲層中跌入一個無底的深淵。我「啊!」的叫起來:「師尊!師尊!我不離開你們!」

    我醒了過來,原來我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母親守在我的床邊。我看到母親焦慮的目光:「蘭心,你怎樣了?怎麼睡了這麼久?」「媽媽,我很好啊!」我坐了起來,忽然想起:「外公呢?外公呢?」

    母親面帶戚容,輕輕的說:「你外公的事已經了了,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差點把媽媽急死了!」我忽然抱了抱母親說:「媽媽,能做您的女兒真好。您放心,外公和爺爺奶奶都在一個好的去處,他們過得很好!」看著母親疑惑的目光,我知道一時也說不明白,只好把話岔開:「爸爸呢?」

    母親仍然盯著我問:「蘭心,你確定你沒事了嗎?你已睡了一整天了,你再不醒的話,我和你爸爸就要將你送到醫院去了。」母親又摸摸我的額頭:「你真的沒事了嗎?」

    我握住母親的手,笑著說:「您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此時父親也走了進來,驚喜的說:「蘭心,你總算醒了啊!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為了使父母放心,我想從床上起來,但是覺得身體輕飄飄的。

    「蘭心,你想幹什麼?」母親摁住我說:「你睡了這麼久,又沒吃什麼東西,餓不餓啊?媽媽給你弄點麵條來吃!」母親說著走了出去,「你少下幾根面,多弄點麵湯來。」父親沖外面喊,

    「爸爸,我餓死了!你還要媽媽少下點面!」我嘟著嘴說,父親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你這麼久沒吃東西,當然要先吃流質食物了!」說著話,母親的麵湯已經弄好了,上面還飄著蛋花兒,我喝了幾口麵湯,覺得精神多了。

    我對母親說:「媽媽,我真的見到外公了,還見到了爺爺奶奶,他們住在逍遙苑,還有好多花仙和童子侍奉左右。他們過的很好!我因貪玩,也是隨他們帶下界來的!」父母彼此詫異的互望了一眼,父親笑著摸摸我的頭:「小丫頭就愛做夢!」

    我無法讓父母相信我夢中所見到的一切,甚至任何人都不會相信。但是我知道我就是逍遙苑中的一株蘭草,在這滾滾紅塵中,我也只是一株小小草,歷盡塵世的種種磨難,頑強地生長,默默地度過自己平凡而簡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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