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被收回,而安慶緒逃往相州後,大唐朝廷與江州的聯繫終於被疏通,十一月,從江淮運來的一百萬石糧食和五百萬貫鹽稅經天寶渠抵達了長安,一時關中沸騰起來,漕運恢復,意味著大唐又重新走上了正軌。
這一天,嗣寧王府張燈節彩,慶賀長孫滿月,這可是嗣寧王李琳唯一的孫子,是長子李照成婚十年後才喜得的貴子,當然不是正妻所出,那個女人十年都下不了一個蛋。
據說孩子的母親是李照的一個貼身丫鬟,產後不久便湊趣得產褥熱死了,不過沒人關心這個,嗣寧王是寧王李憲的長子,李照是長孫,而這個寶貝孩子自然就是寧王的嫡重孫了,血統十分高貴。
嗣寧王焚香更衣、玉盆洗手後,虔誠叩拜了李氏的列祖列宗,在他滿月的前一天,正式將這個孩子定名為逸,宗正寺卿也飽蘸濃墨,親自在李氏族譜的正冊上小小地添了一個『逸』字,皇上的封賞隨即跟到,封李逸為上輕車都尉、高陵伯,他的父親、中書舍人李照也連升數級,被升為蘇州刺史,實現了他為官一方的多年夙願。
一時滿門榮耀,但所有人都清楚,恐怕這還是因為李琳有一個曖昧的女婿,說是曖昧一是因為二李相婚,二是李驚雁還在感業寺為尼呢?
不過李豫的又一道聖旨也及時下了,尊右相李清之父李大寨為涇原縣公,並向天下明言李清與李驚雁雖為同姓,但並不同宗,可赦免其二李相婚之罪,准李驚雁從感業寺還俗,正式嫁與李清,除平陽郡主稱號,封為宋國夫人,為李清次妻。
方方面面的矛盾似乎都解決了,眾人皆大歡喜。這個滿月酒做得也格外隆重,從早晨天尚未亮,嗣寧王府便派出十幾輛馬車到長安各坊施粥,讓窮苦人也沾沾他的喜氣,不!應是讓孩子沾沾貧苦之氣,據說這樣好養活。
天剛大亮,來慶賀的官員便絡繹不絕,馬車在府門前的大街上停了長長一溜,爆竹聲聲、喇叭震天,不時有家人出來撒一輪錢。惹得上百個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哄搶。
李琳身穿一件大紅色的吉袍站在門口迎接賓客,臉上幾乎笑成了一朵花,他正與太子詹事李泌寒暄,忽然見又是一輛馬車停下,身著一身便服的新任門下侍郎顏真卿低頭從馬車裡出來,老遠便笑著拱手道:「祭酒大人今天大喜了,顏真卿特來祝賀。」
李琳笑著迎了上來。拉著他的手道:「顏侍郎能親臨,使蓬壁生輝,今天孫兒滿月,顏侍郎不醉不准歸去!」
這時旁邊一人忽然插話道:「聽說顏侍郎醉了就喜潑墨書法,那今天我就在旁邊候著,岳父大人可要多準備些上好的條幅紙哦!」
二人回頭,只見右相李清負手站在一旁。正笑咪咪地望著他們,顏侍郎嚇了一跳,連忙過去見禮,這時李泌也走上前來,他上下打量李清一下,只見他穿一身淡青色的寬身禪衣,頭戴一頂細麻小帽,樣子十分悠閒。李泌不由失聲笑道:「今天也是李相國地家事,怎麼倒像是來喝酒的?」
李清呵呵笑道:「我一早便到了,說替岳丈迎客,可他卻說我若迎客,大門便會堵住,而端茶送水似乎又有失體統,左思不行、右想也不妥。只好等著開席喝酒了!」
眾人聞言一齊哈哈大笑。「讓右相端茶送水。有趣得緊,可是誰敢喝啊!」
這時。顏真卿先進去了,而李琳則去歡迎新的客人,李泌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對李清道:「裴相國病重,恐怕時日不多了,相國有沒有考慮過左相的繼任者?」
李清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有些不自然,心中便明白他是希望自己能讓一步,不用說,李豫想讓他繼任左相。
李清卻不露聲色,只淡淡一笑道:「左相的繼任者雖是由李清推薦,不過還要經內閣討論,最後皇上拍板才能定下,只是裴相國雖病重,但還沒有請辭,咱們現在就談此事恐怕不合時宜。」
李泌聽他說得圓滑,只得乾笑一聲道:「今天是嗣寧王長孫滿月,談此事確實不合時宜,李泌考慮不周,不說了!不說了!」
這時又來了幾輛馬車,卻是戶部尚書第五琦和苗晉卿等幾個戶部官員相約同來,他們一眼便看見李清,急忙上前來見禮,卻對李泌視若不見,連招呼都不打一個,李泌見眾人並不理會自己,心中沒趣,只得先進去了。
時間漸漸到了中午,李琳府上那間可容納上千人的大堂裡已經坐滿了賓客,談笑聲喧天,各人都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一隊隊侍女和家人在賓客間穿梭不息,有的上菜、有的給客人斟酒,而客人們則一邊慢慢飲酒,一邊和旁邊之人聊天。
有一些機靈的官員,還特地仔細地觀察座位地安排,嗣寧王是右相的丈人,這樣重大的聚會,座位排定怎不會交給他過目,尤其是裴寬病重,左相之位必定會讓出,或許就能從這次座位的安排中看出一點端倪。
酒席是縱向排列,一共分為六列,左右各三列,右邊是男賓、左面是女客,男女相對而坐,
中間是一塊長條形的空地,一群舞姬正翩翩起舞。
右首第一個安排是裴寬的位子,裴寬病重,他的長子替代前來,不過他卻不敢坐首位,而首席現在坐地是戶部尚書第五琦,眾人心裡都不禁對這個安排起了疑問,難道會是第五琦任左相不成?幾個性急的已經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在最上方又橫擺了一排座位,坐著主人和一些地位尊崇的客人,坐在
當然就是主人李琳,緊靠他右邊按理應是孩子生父的在卻坐著右相李清,不過眾人想想也釋然,李清是孩子的姑父,李照當然得將位子讓給他,在李清的下面還不是孩子的生父,而是永王李璘。再下面是宗正卿嗣魯王李宇,然後才是孩子地生父李照,只見他面色平靜,看不出有什麼喜悅。
不過永王的出現卻又讓許多人都大吃了一驚,新皇即位後,所有跟太上皇逃走的皇子皇孫們都被士兵嚴密看守,不得出府門一步,幾乎銷聲匿跡,今天永王李璘的突然出現是不是意味著政局會有什麼變化?
永王李璘一直保持著沉默,事實上他心中同樣充滿了疑惑。從前天中午開始,看守他地一百多名士兵忽然撤離了,事先沒有一點徵兆,所有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昨天早上依然沒有士兵來看守他們,李璘才終於明白,他自由了。他立刻坐上馬車在長安城裡美美地逛了一大圈,連平時從來都不屑一顧的街頭巷尾也變得如此美好。
不過,等他的心稍稍平靜下來,疑惑頓生,他知道那些看守他的士兵是李清派來,從他們平時地言談中便可知道,是只知大將軍而不知皇上安西軍。而李清為何要放自己自由,難道是他善心發作?還是看守自己已經沒有意義,他始終都猜不透。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時,他忽然接到了李琳的請柬,邀他參加自己孫兒的滿月酒會,他與李琳的關係素來不錯,為解開心中的疑團,他便應邀前來。不料正好坐在李清的身旁。
「殿下地臉色紅潤、神采飛揚,看來這幾個月保養得不錯啊!」李清笑著端起一杯葡萄酒,向李璘敬酒道。
李璘心中憤恨,卻不敢得罪李清,只得端起酒杯勉強向他回敬一下,冷冷道:「前幾個月我形容枯槁、面若死人,只是從前天起才漸漸恢復。相國地問候。李璘心領了。
李清並不生氣。只淡淡一笑道:「看來殿下是有些誤會了,李清派兵地目地是為了保護殿下一家不受到傷害。並無別的意思。」
李璘將手中地酒一飲而盡,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頓道:「那為何現在又不派兵保護了呢?」
李清卻細細吮了一小口葡萄酒,不急不緩地道:「現在相州會戰在即,兵源緊張,所以只好委屈各位親王了,若沒有安全感,各位王爺可訓練家丁自保。」
李璘心中呆了一下,『訓練家丁自保』,這是一句極隱晦的話,若按從前地理解,這就是告訴他,可以養一些私軍或者武士,但李清現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卻使他感到一頭霧水。
這時,旁邊的小門處忽然發生一陣小小的騷動,只見十幾個婦人從外面湧了進來,走在前面的是李照的妻子裴氏,她旁邊乳娘的手裡抱著一個襁褓,按過滿月酒的規矩,這是今天過滿月地小主角亮相來了,李琳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從乳娘手裡接過襁褓,走到第一列席前笑呵呵地給第五琦、韋見素等人迅速看了一眼,規矩雖然沒有破壞,但孩子的臉上卻覆蓋著一塊紗巾,根本看不清面容,但第五琦卻立刻下結論道:「容貌清秀大氣、性子沉穩,將來必能做成大事!」
容貌清秀大氣是他腦海裡的想像,至於性子沉穩,那是當然,孩子睡得正香甜,不沉穩才怪!
或許是怕大堂裡的酒氣熏壞了孩子,不等幾個好奇的女客跑上來看,李琳急忙將孩子遞給乳娘,命她趕緊抱走。
這一頓滿月酒一直持續到下午方才漸漸散去,李璘有些酒意上頭,匆匆上了馬車便向王府裡駛去,他依然住在十王宅,十王宅實際上是個地名,它又叫做永福坊,位於長安東北角,是長安第一坊,而裡面住的又絕不止十六王府和百孫院,大量的普通百姓也生活在其中。
時值漕運恢復,長安百姓信心重拾,各坊的街面上都十分熱鬧,永福坊也不例外,臨街地酒肆裡早已經坐滿了喝酒的客人,街上更是熱鬧,跳舞的胡女、賣雜貨的貨郎、賣藝的江湖人、落魄的武士,都隨處可見,李璘半躺在車廂裡,眼睛卻隔著竹簾,目不暇接地望著街上的一切,正是這些快樂地小人物使整個大街都充滿了生機。
就在離永王府還有百步時,街角傳來陣陣叫好聲。李璘隔著車簾望去,卻被一對賣藝地兄弟吸引住了,他隨即命馬車停下,自己神情專注地看著這對兄弟地表演。
只見二人年紀約二十四、五歲上下,穿得十分破舊,表演也沒有用什麼道具,只是在幾棵樹之間拉了兩條繩,兄弟倆一個空翻便同時跳上了繩子,拔出刀劍在繩子上拚鬥起來,一時刀光閃閃、劍氣逼人,僅僅是刀劍斗這並不稀奇,關鍵是兩個年輕人腳下的功夫實在了得,不需要幫助,兩人直接站在繩子上來回拚鬥,贏來了一陣又一陣地驚歎聲。
連李璘都霍然動容,他也曾養過武士,可那些武士沒有一個人可以和這兩個年輕人相比,李璘的愛才之心頓時升起,他招了一下手,對靠近的侍衛道:「你等一會兒,等這兩個年輕人表演結束後,問他們願不願做我的侍衛,如果願意,你就立刻將他們帶的見我,但如果是不願意的話,就不要勉強了」
過了片刻,兩個年輕人被帶了過來,他們跪下給李璘磕了一個頭,道:「我們叫劉三郎和劉四郎,願為王爺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