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賀都的王宮從外形看是突厥風格,厚重而方整,其中有一點圓穹尖頂,已隱隱打上伊斯蘭的烙印,但進了裡面,只見雕樑畫柱,花卉、屏風、瓷器隨處可見,讓人彷彿置身於大唐中原,只有來回走動的僕從侍女,才讓人恍然想起這裡離長安已是萬里之遙.
李清隨莫賀都走進內宮,他的一些侍妾忽見一陌生男子進來,嚇得紛紛迴避,但莫賀都卻恍如不覺,走進一間富麗堂皇的宮殿,走到盡頭推開一扇小小的後門,外面是一間院子,院子裡已經空無一人,站在院子裡可以聽見喧鬧的嘈雜聲,似乎外面就是集市.
「跟我來!」莫賀都回頭向李清神秘一笑,使李清彷彿置身於天方夜譚的故事之中,他又走進一間堆滿草料的石屋,裡面散發著濃重的馬尿氣味,聞之欲嘔,但莫賀都在牆角里摸索一陣,只聽『卡,的一聲,餵馬的石槽忽然動了動,李清恍然大悟,這裡竟有一條秘道.
李清隨莫賀都進了秘道,頭頂上的石槽又緩緩扣上了,眼前立刻變得黑暗,很快,一盞燃著豆粒大燈苗的油燈出現在莫賀都的手裡,昏暗中李清一邊摸索著向前走,一邊聽著他低沉的聲音在密道裡迴盪:「這間密室是我祖父留下的,一直是王室的秘密,尋常人不得知曉,我帶你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推開一間石門,光線赫然明亮,石室裡佈置得金碧輝煌。厚重的波斯地毯,鑲有寶石的石壁,大幅流蘇,精美地大瓷瓶,尤其讓人驚異的是這裡通風良好,完全沒有了外面潮濕陰暗的感覺,但又看不見一扇窗子.
李清沒有被裡面的佈置吸引,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牆角,那裡有一張用純金打造、鑲滿寶石的椅子,而椅子上坐著一人。年紀和莫賀都相仿,長臉。膚色蒼白,氣質卻很高貴。他斜躺在椅子上,手裡端著一隻盛滿了血紅色葡萄酒的水晶杯,正瞇縫著眼打量著自己.
慢慢地,他的眼睛裡露出了驚訝之色,身子也坐直了,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站起來望著李清遲疑地說道:「你不是長安的戶部侍郎嗎?怎麼會來到這裡?」
「裴羅。他便是大唐的特使,今天剛剛到來.」
莫賀都又回頭對李清徐徐道:「現在在你眼前地,便是拔汗那國國王裴羅.」
李清的心裡異常震驚,石國不是在和拔汗那交戰嗎?拔汗那地國王怎麼會出現在莫賀都的密室裡?不過他心裡雖震驚,但臉上卻絲毫不露,上前向裴羅國王躬身行了個禮笑道:「國王殿下可是在長安見過我.」
「是。我前年去長安覲見天可汗陛下,見過戶部侍郎.」
裴羅國王也收起了他地驚訝,對莫賀都笑道:「這兩天你魂不守懾。可就是在等侍郎來?」
莫賀都笑了笑,請李清坐下,他又拿出兩隻水晶杯,給自己和李清各滿上一杯葡萄酒,這才輕輕歎了口氣,對李清道:「與拔汗那的戰爭不過是車鼻施奉大食之命而為,目的是為了給大食找一個干涉石國內政的借口,我與裴羅關係一向交好,他這次親自前來,就是為了和我商量一個對付大食人入侵的辦法,可已經兩天,我們都一籌莫展,今天侍郎到來,可有辦法解我兩國之危?」
說完,他與裴羅對望一眼,四道目光齊刷刷向李清盯去,李清卻似沒有聽見,他臉上掛著笑意,目光低垂,手輕輕地晃動著水晶杯中的葡萄酒,半晌他才道:「我有一個問題,請二位解答?」
莫賀都立刻挺直了腰,急切地對李清道:「侍郎但講無妨.」
「我聽商人們說,大食對康國、史國都是毫不猶豫地出兵攻打,可到了石國這裡兵鋒卻緩,而是先製造危機,再派使臣來調解,企圖不戰而勝,這和阿拔斯一貫強硬的風格不符,所以我想請教二位,這究竟是何原因?」
「此事我略知一二.」旁邊地裴羅接過話題,身子略略向前傾道:「阿拔斯號稱二十萬大軍分兩路東侵,其實那只是虛數,實際兵力最多只有五萬,他的大部份兵力還是在西征白衣大食,那才是他的戰略重點,這就是康國、史國它們敢於抵抗的原因,如果石國與拔汗那國再聯手抵抗,一旦大食人進攻受挫,那康國和史國它們必然會再興反抗,這樣大食的東征計劃極可能會失敗,所以他便利用石國正王的投降之心,先挑撥我們兩國地關係,破壞可能的結盟,等我們內耗得差不多了,再突然出兵,那時我們只能任其宰割,當然,如果能兵不血刃佔領石國,他又何樂而不為?」
李清點了點頭,應該是這個原因,他記得白衣大食橫跨亞、非、歐三大州,雖然阿拔斯的黑衣大食在去年佔領了大馬士革,但要完全征服白衣大食原來地領地,卻是一時半會兒完不成的,所以他不可能將重兵放在中亞,況且他也不相信,收拾這些小小的西域胡國還需要用二十萬大軍嗎?至於東征大唐,那更只是一個遙遠的計劃而已,阿拔斯內部不靖,他怎麼可能立刻去樹立強敵,如果連這點政治智慧都沒有,阿拔斯又怎麼可能建立黑衣大食.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們以前曾經降過,那現在卻又為何不降?一定要抵抗到底?」
這句話李清問得十分直白,甚至是無禮,可如果不問清楚,一旦戰爭爆發,這些小國的立場搖擺不定,極可能就會成為最後失敗的原因,李清久歷官場鬥爭,這些不確定的因素他豈能不防備。一旦知道原因,他就會抓住他們所害怕之事,將他們牢牢綁在自己地戰車之上.
果然,李清的直白讓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十分尷尬,最後裴羅『哎!,了一聲,苦笑著說道:「侍郎一點面子也不給我們,不錯,我們是曾經降過,但我們降的是白衣大食,而不是現在的阿拔斯黑衣大食.」
「這二者的區別在哪裡?」李清不給他喘息。繼續問道.
「區別?」旁邊的莫賀都忽然憤怒起來,他站起身高聲道:「過去白衣大食稅賦雖重。但好歹給我們留一點,可現在的阿拔斯就是一頭餓狼。安國、康國、米國、史國,他大軍所過之處,王族全部殺死,剝奪我們的信仰,摧毀我們的寺廟,挖掉我們地文化,奴役我們的百姓。所有地人都要信奉伊斯蘭教,若有半點不滿就立刻殺死,你說我們能不抵抗嗎?現在康國、米國它們的教訓就血淋淋擺在眼前,難道我們看不見嗎?」
「那車鼻施為何要降?」
『砰!,地一聲,莫賀都狠狠在桌子上砸了一拳,「他是懦夫。他被嚇怕了,只想到要保住自己地榮華富貴,別的什麼都不在乎。甚至將他的王后都獻給大食使者玩弄.」
「好了,不要再說了.」李清站起身,負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眼前的局勢錯綜複雜,但撥開紛亂的枝蔓,核心只有一點,那就是團結西域各國的力量,共同抵抗大食入侵,不管是在軍事上還是政治上.
想到這裡,李清毅然下定了決心,他霍然回頭問道:「你們不妨對我說實話,你們手上各有多少兵力?」
裴羅大喜,站起身大聲道:「拔汗那國有兩萬兵力,如果需要,我三十萬百姓全民皆兵!」
「那你呢?」李清的目光又投向莫賀都.
「我現在只有五千忠於我地士兵,但如果能殺死車鼻施,那我石國就有三萬勇士.」
「殺死車鼻施!」李清手上的酒杯『啪,地一聲,被捏得粉碎,要想讓石國之船完全轉向大唐,要想使怛羅斯之戰的失敗不再重演,那所有的攔路石都要統統搬掉,儘管這個車鼻施他還從未謀面
一般而言,戰爭是外交的延續,是談判桌上無法達成妥協的必然,但外交卻並不一定是歌舞歡宴,並不完全是香檳紳士,很多時候,在光面堂皇地外交辭令背後,充斥著比戰爭還要殘酷的陰謀和血腥.
石國正王王宮,空曠的宮殿裡只有三個人,一對父子和一個大食來地使者,父子自然就是正王車鼻施和他的兒子車多咄,車鼻施約五十歲,長得肥肥胖胖,他最大的特徵就是圓,臉圓、眼睛圓、鼻子圓,甚至下巴也是圓的,滾圓的肚子裡裝滿的民脂民膏.
車鼻施是個膽小的國王,當阿拔斯將康國國王的人頭當作禮物送給他時,他立刻就被嚇軟了,馬上派王子遠赴大馬士革請降,並遵照阿拔斯特使的指示一一落實.
車鼻施身材矮小,對瘦高的大食使者布杜需要仰視,事實上他的心裡也對布杜充滿了敬仰,他可是阿拔斯的叔叔、波斯總督,他只恨自己沒有兩個象羅闌公主那樣的尤物,一個獻給阿拔斯,一個獻給布杜,好在他的王后也是石國出名的美人,正好布杜對她也頗有興趣,使他終於鬆了口氣,可以由此和布杜建立良好私人友誼.
可惜布杜卻不是這樣想的,在他看來車鼻施不過一枚棋子,可用可棄,等大食完全吞併昭武九國,這枚棋子也就失去了作用,至於他老婆,不過是個枕頭罷了.
倒是莫賀都的女兒,那是哈里發點名要的,說不是將來還會是大食的王后,布杜瞥了一眼站在門口、一臉茫然的車多咄,心中不由一陣厭惡,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竟敢和偉大的哈里發爭奪女人,他簡直活膩了.
但現在不是殺他們的時候,大唐的使者居然來了,而且還是那個殺死吐蕃贊普的李清,布杜是大食貴族裡最瞭解唐朝之人,在阿拔斯還沒有起兵的時候,他就是呼羅珊的一個商人,一年時間倒有半年在長安度過,學了一口流利的漢語,後來他成為黑衣大食的創始人,自然便擔任了大食國對大唐政策的首席制定者,通過商人,他一直在收集唐朝的情報,其中就包括李清.
當然,正如李清對大食一知半解一樣,遙遠的空間影響了情報的完整性和準確性,他只知道李清曾殺死吐蕃贊普,後來成為戶部侍郎,其他的便一無所知.
但作為一個從底層奮鬥上來的成功者,對敵人的謹慎和重視是他的一貫作風,他並不因李清的年輕便輕視於他,相反,今天的短暫接觸,使他意識到這個年輕人有著和他年紀不般配的成熟和老練,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車鼻施,大唐使者來了,你準備怎麼交代.」布杜大刺刺地坐在國王的位子上,冷冰冰盯著車鼻施,對這種沒有骨氣的獻媚者,直呼他名比叫他國王會更令他舒服.
布杜冰冷的目光使車鼻施一哆嗦,心中暗暗詛咒大唐使者來得真巧,今晚石國貴族們就將開會決定石國是否投降布杜,可大唐使者一來,就會讓許多立場不穩貴族又開始猶豫,最後結局難料,和大唐的軍隊被朝廷控制不同,石國是個以牧業為主的國家,它的軍隊大多是各貴族的私軍,大大小小有幾十支,當國家面臨戰爭時,貴族們就會將軍隊交出去,由元帥統一指揮,戰爭結束後再回歸本部,本來和拔汗那的戰爭就是取兵權的機會,但狡猾的貴族們在這個時候,誰也不肯拿出兵來,倒使車鼻施賠了不少老本.
所以投降大食如果不得到大多數貴族的,石國極可能會爆發內戰,這將極大的削弱他車鼻施投降大食的本錢,他不願意.
但隨著布杜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車鼻施已經沒有再猶豫的時間,他一咬牙,對布杜躬身道:「一切聽任總督的安排!」
「那好,就我來決定.」布杜的臉色稍緩,但目光卻更加凌厲,「我給你三天時間,給我殺了大唐使者,否則就要你們父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