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攔住李清的正是昨晚送請柬的那個管家,他自人的管家後就彷彿比那萬年縣縣令還要牛氣幾分,高官宗室他看得多了,尤其那些要求夫人辦事的低品官,哪個不是對他恭敬有加,戶部侍郎算個屁,也不過才四品而已。
此刻,這位管家捂著被打得紅腫的半邊臉,忍著火辣辣得刺痛,跳著腳指著荔非守瑜嘶聲吼叫,「有種你就報上名來,竟敢在國夫人的府門撒野,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就這樣,管家在大門前色厲膽薄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嗓門一聲比一聲響,跳腳一次比一次高,卻只在原地運動,在直線方向未前進一寸。
李清翹著腿坐在一丈外的石凳,悠悠閒閒地等待正主的到來,他知道這個管家如此叫喊的目的不過是想將府內的主人引出來。
自從三年前楊花花被冊封為國夫人,李清就從來沒有進過她的府第,今天是第一次來。
大門裡忽然湧出許多侍女、家人,看來是正主出來了,李清慢慢站起來,那管家也停止了叫喊,悄悄向後退去。
楊花花提著裙子像一只蝴蝶般地飛到李清面前,她突然停住了腳步,站在李清面前怔怔地看著他,兩年多不見,他變成熟了很多,留了黑黑的短鬚,臉上的輪廓更靜而淡然,只有嘴角掛著的微笑使她彷彿還記得多年前的那個年輕商人,楊花花只覺鼻子有點發酸,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她才知道,這個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是誰也無法代替。
「我以為你不來了。」她輕輕咬著嘴唇,下意識地將胸前的衣圍向上提了提,完全遮住了外露的乳房。臉上微微一紅。像是在向李清解釋道:「其實我平時都不化妝,只是今天特殊一點。」
李清微微一笑道:「兩年不見,你真的更加漂亮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隻信封,遞給她道:「今天是你三十歲生日,特地備了一點薄禮,只是不喜歡你的司儀大聲念出來讓別人知曉,現在給你。」
楊花花頭腦裡一片空白,她機械地接過信封,又抬頭向李清看去。目光複雜,很想說點什麼,可是卻找不到話題。
「你先打開看看!」李清笑著鼓勵她道。
楊花花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櫃票,她隨意掃了一眼金額,頓時將她驚得目瞪口呆,『黃金五千兩』。半天,她忽然手忙腳亂地將櫃票塞回給李清,連聲道:「我不能要你地錢!」
李清搖了搖頭,將信封又塞到她地手上。誠懇地對她道:「五千兩黃金對我也不是一個小數目,我也絕不會輕易給人,我們認識多年,這些年也沒來看望你,這算是我的一份心意,沒有別的意思。更不是想求你辦事,你就拿著,不要讓我為難。」
楊花花幾時見過李清對她這般和顏悅色,她眼睛微微有些濕潤,她忽然昂起頭,將櫃票再一次還給李清,聲音有些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堅決地道:「國夫人雖然愛財如命。但此時我是楊花花,我不想被你看扁了!」
李清默默地看著楊花花。他彷彿到此時才認識這個複雜的女人,他歉然地笑了笑,將錢收了回來,「是我唐突了!」
這時,楊國忠、慶王、陳希烈都先後趕來,正好看見楊花花不肯收李清的禮錢,幾個人面面相視,皆不明白,一向愛財如命的楊花花幾時轉了性。
「打傷了楊家的人,就想用錢來平息,夫人當然不肯收!」心中嫉妒,他出言安慰自己,也安慰旁邊的兩人。
慶王目光閃爍,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不知他在想什麼,而楊國忠卻臉一沉,大步走上前咬緊牙關命道:「三妹,你過來!」
楊花花眼皮一垂,冷冷道:「這裡是我的府第,如果誰敢怠慢我地客人,就給我統統滾他娘的蛋!」
楊國忠猶如當頭一棒,他往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楊花花,失聲道:「三妹!你.
「呵呵!裡面的客人都等著,我們幾個站在這裡做什麼?」慶王李琮笑呵呵走出來打圓場,他親熱地挽起李清的胳膊,「昨晚我就想來拜訪侍郎,可想著侍郎一路勞累,怕打擾了休息,便沒來,怎麼樣?江南美女如雲,侍郎.
「.然又想刺殺我.
李清也說說笑笑,與李琮一同進府去了。
「楊侍郎,這只是一樁小事而已,咱們也進去吧!」
陳希烈見楊國忠僵在一旁,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便上前低聲勸道:「今天是夫人的壽辰,咱們不要掃她的興,以後再對付李清。」
楊國忠長長吐了口悶氣,也只能如此
隨著陳希烈的拉勸,也進去了,楊花花卻沒有動,她下內心地情緒,要恢復常態,決不能讓人看出她對李清的特殊之處。
過了一會兒,楊花花的臉上又掛出了招牌似的媚笑,這時,又有幾個客人地馬車停在馬路對面,她隨意地張望了一下,忽然,她被一輛馬車吸引住了,馬車很平花花揉了揉眼睛,表情卻越來越驚訝,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倚在車窗上衝她笑的那個人不就是皇帝李隆基
楊花花沒有看錯,馬車上坐的,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此時他青衣小帽,身著便服,他昨天得到秦國夫人的告狀,說戶部侍郎李清一回長安便打傷了楊琦,要求皇上嚴懲李清。
若是一般官員李隆基不定就准了,可李清不行,他和章仇兼瓊的淵源太深,況且他從來不是魯莽之人。現在一回來便高調行事。李隆基知道,這是李清擺出地一種姿態,是對章仇兼瓊之死的表態,絕不寧事息人。
深憂李清再做出格之事,李隆基今天一早便換了微服從驪山溫泉宮趕回,他惟恐李清要向慶王李琮下手,打破他目前佈置的平衡局面。
遠遠地,李隆基見楊花花向這邊快步走來,知道她發現了自己。便低聲囑咐侍衛兩句,便隱身進了馬車.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賓客也已陸續到齊,楊花花的宴席在她府第的主廳裡舉行,之所以稱為『廳』,只是為了避諱,事實上這個主廳就儼若一個大殿。規模宏大,員們各自群聚。或探討風花雪月,或交流朝廷最新地小道消息,而他們地夫人則聚在另一邊,頭上盤著高髻,臉上塗滿地、酥胸半裸。空氣裡漂浮著濃烈地香粉味。
她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處,談論著女人永恆的話題:衣服、孩子、男人。
崔夫人是出了名地見識廣博、消息靈通,尤其是對朝庭的政局變化,往往有獨到的見解,此時她正站在一根大柱下,向幾個關係親密的貴婦人闡述她的最新發現。
「你們看見沒有,相國黨今天一個也沒有來,這說明什麼?」她地聲音低微。生怕李林甫會聽見似的,眼光掃視著其他幾個貴婦。臉上異常嚴肅,彷彿這裡是含元殿,她的意見將左右大唐的命運。
「說明什麼呢?」幾個女人呆呆地望著她,卻不約而同地發現崔夫人的長裙和披肩顏色似乎不太協調。
「咳!大家不要走神,聽我講。」感,全國的女人中似乎只有她一人在關心朝政。
「這說明慶王和永王已勢同水火,馬上要攤牌了。」
幾個女人又發現崔夫人今天臉上刷地粉似乎和以前顏色不同,不由關心地問了起來,這讓崔夫人徹底喪了氣,一屁股跌坐在椅子裡。
在大殿的另一個角落裡,慶王漸漸要和李清翻臉,只因李清剛剛告訴他,他從蘇州帶回來的證據,今天一早已經被刑部派人提走了,而刑部尚書是李道復,刑部侍郎是羅希奭,這兩人都是鐵桿的相國黨人,證據被刑部提走,也就意味著永王抓到了他地把柄。
李琮此時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震怒兩個字來形容,本來想拉攏李清的想法也拋到九霄雲外,他惡狠狠地盯著李清,一忍再忍,沒有立即翻臉的原因是李清沒有提到他的兒子,言外之意李俅還在他的手上,他小心翼翼回頭掃了一眼,冷冷地道:「這麼說,李侍郎是一定要和本王作對麼?」
「殿下說哪裡去了?」李清仰天打了個哈哈,笑容輕鬆地道:「殿下如此尊貴之身,李清有何憑持,敢捋殿下地虎鬚。」
「那李俅在何處?把他交給本王!」李琮終於忍不住直接向李清提出了要求。
李清笑容一收,亦冷冷地道:「慶王殿下,你認為我會將他交給你嗎?難道他屢次刺殺於我,就這麼輕輕鬆鬆地算了嗎?」
李琮渾身一震,李清終於承認了李俅在他手上,他吃力地嚥了口唾沫,「那你想怎樣?」
李清等的就是他的這句話,這是牽住李琮鼻子的一根繩,只要牢牢地抓住它,就不怕他不聽自己的話,「殿下,我不妨實話告訴你,蘇州櫃坊縱火案真正的人證物證都還在我的手上。」
李清慢慢走到李琮的身旁,笑容曖昧道:「刑部提走地不過是在蘇州西山刺殺我之人,他們都一口認定是永王派他們來的,我也相信他們說地是實話,你或許以為我也是永王那邊的人吧!實話告訴你,汴州船上,永王派來的特使正是在下所扮,如何?殿下想不到吧!」
李清的話讓李琮又看到了希望,此時他已顧
較李清的態度,這關係到他能否入主東宮,遂放下了惶惶道:「那侍郎開個價吧!你要如何才能了結此事?」
李清笑了,他走到慶王身邊悠悠地說道:「以前太子如何對我,想必殿下也知道,其實誰入主東宮我並不在意。殿下也好。永王也好,或是其他王子,我統統都不在意,但我在意章仇相國之死,李林甫那狗賊設計害我恩師,我與他不可兩立,所以我的條件就是殿下要扳倒李林甫,我自然會了結蘇州一案。」
「扳倒李林甫?」李琮的眼睛一亮,這也是他想做的。以前他想腳踏兩隻船,可現在局勢已經明朗,李林甫正是永王的者,而且楊國忠也已經公開向李林甫叫板,如此他怎麼還容得下李林甫,只是.
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對李清道:「此事我可以答應你。但一時找不到他的證據,得從長計議,怕時間上來不及,不如你先替我了結蘇州一事。咱們再結個盟,一起鏟掉李林甫,而且本王保證,只要我將來登位,我封你為左相。」
李怎麼可能被他的許諾所迷惑,他暗暗鄙視李琮毫無技術含量地拉攏。笑道:「殿下地關照,李清銘刻在記,只是下官是商人出身,錙銖必較的毛病改不了,這樣,我先拿出點誠意,將王軍師還給你,你看怎樣?」
「可是時間.
李清擺了擺手。打斷了李琮的焦急,微微一笑道:「今天御史宋渾已經從咸寧歸來。慶王不妨從李林甫縱子強佔土地一事上入手,我想這必定是事實,此一時、彼一時,皇上那時不計較他,未必代表現在還不計較他。」
他見李琮臉上露出恍然之意,又提醒他道:「殿下,蘇州案不能久拖,皇上若追問得緊,我可不好欺瞞,殿下要抓緊了!」
李琮心中又恨又急、又喜又憂,恨李清不受他拉攏,急是時間上來不及,喜李清替他找到李林甫的軟肋,憂則是蘇州案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刀,隨時會掉下來,「我這就去找楊國忠,和他商量此事。」
李琮嘴裡擠出一句話,轉身便走,可剛走沒幾步,卻聽見李清低低的笑聲:「殿下,我提醒你一句,你那個王軍師可是李林甫的舊人,你可要當心了!」.
望著李琮急匆匆遠去的身影,李清輕輕扶起他最後驚怒之下撞翻的椅子,心中暗暗冷笑一聲,「慶王殿下,我祝你馬到成功!」
他慢慢走到自己地座位旁,這時大廳裡已經***通明,一隊隊下人和侍女正如流水一般地上菜,筵席即將開始,忽然,他感覺到背後有人在拉他的衣襟,回頭一看,竟是今天的主人國夫人楊花花,只見她臉色嚴肅,平時的輕佻嬌媚一掃而空,李清心中微微有些詫異。
「你快跟我來!」楊花花說完轉身便走,李清四處掃了一眼,旁邊幾個官員正眼光複雜地望著他,尤其是陳希烈,更是毫不掩飾眼中的嫉妒。
他心中苦笑一下,加快腳步跟楊花花而去,只轉一個彎,楊花花忽然停住了腳步,見他的腳步開始變得遲疑,不由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歎了一聲,「你放心!我雖然已經不想嫁你了,但也不想害你。」
她慢慢走到李清身邊,斜倚在一根大柱上,瞅著他半天不說話,李清又從懷中取出櫃票,遞了過去,微微笑道:「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人,獨立而堅強,你雖然不是我地女人,但我覺得對你依然有一份責任,這點錢算是我給你以後的一點安排。」
「我的錢已經夠多了,我不需要錢!」楊花花指了指他懷中露出的一角絲巾,「把它給我吧!它對我比萬兩黃金還要珍貴。」
說完,也不等李清同意,楊花花走上前伸手拉出了一方潔白地絲巾,小心翼翼繫在自己的手腕上,淡淡笑道:「經過這些年,我已經看透了,過去我總想得到你,可得到你又能怎樣,我還是會去找別的男人,還不如將你留在心中,讓心裡有一方淨土。」
李清默默地看著她,忽然道:「將來有一天,如果你和徽兒無路可走,可來找我,我會保護你們。」
楊花花的眼中閃出一道光彩,她緊緊摟住他的腰,大膽地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一言為定,你將來一定要照顧我的徽兒!」
李清重重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個諾言將來會給他帶來什麼,但他知道,為人為己,這個承諾他必須答應下來。
楊花花地眼中有些濕潤,她拉著李清的手,走過幾道迴廊,她一指前方一間靜室,低聲道:「你去吧!皇上專程為你而來,他就在裡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