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佔地寬廣,李清雖然是借住,卻別有獨院,和李只有一牆之隔,住著簾兒、小雨和十幾個丫鬟婆子,除了趕車老余外,其餘男子都住到西市的店裡。
進府門後,小雨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已經先行一步跑去通知簾兒,穿過兩道月牆,李清來到自己的獨院,院子裡很安靜,幾株粗大的月桂已經枝葉濃密,兩旁的花地裡綠肥紅瘦,幾朵月季花正開放得燦爛,淡淡的芳香在院子裡飄散。
忽然廳堂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襲潔白的曳地長裙彷彿天上的雲朵冉冉飄來,迎面只見一張冰玉般的面孔,在看見李清的一剎那,她深潭似的眼眸中竟放射出絢麗奪目的神采,極度驚喜和期望糅合在一起,宛如冰山的雪蓮迎風綻放。
她罕見的情感流露竟將李清看得一呆,這也難怪,如此明艷動人的冷郡主,換作誰也是第一次見到。
「你、你回.在她身後,僕嫂宋妹正托著一隻木盤匆匆走出,盤子裡是一隻盛藥的碗,碗底還存有一層烏黑的藥渣。
宋妹的到來,彷彿是一道異常強大的寒流來臨,瞬間便將李驚雁的激動凝固,明眸中的神采迅速蒸發,只剩下冰潭裡特有的寒意,她又恢復了常態,只微微向李清點了點頭。長長地睫毛垂下,遮住了暴露她內心情感的窗子,沿著牆邊的石板花道快步而去。
「啊!老爺,你可算回來了!」的盤碗,興奮得叫起來,聲音因操勞而變得嘶啞。
李清見她眼中熬得通紅,知道她照顧簾兒辛勞。心中感激,又擔心簾兒身子,急忙低聲問道:「她問題大嗎?」
「還好,險些小產,看現在情形,應該是保住了。」
遲疑一下。宋妹又道:「老爺,三個月是女人的一道坎,晚上老爺還是一個人睡吧!」
李清點點頭,壓住內心的激動,大步走進屋去,就院子的丹桂後面,濃密的枝葉縫隙裡透出幾片潔白地裙琚,
良久,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歎息聲中充滿了深深的失落與惆悵。白色的裙琚消失,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新婚的喜色早已消失。房間光線明亮,瀰漫著淡淡地藥香。勾勒出一幅恬靜的景象,大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掛一頂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幔帳,旁邊,幾把褐色的籐椅隨意擺放,上面鋪著用各色細麻鑲拼而成的墊子,還有一把大一點的搖椅,雖有點陳舊。卻像慈母般的親切,那寬大的扶手透出盛情邀請入坐的氣息。上面鋪著厚厚地褥子,舒適誘人,給人帶來身心鬆弛的享受。此時,這張椅子上就半躺著這個家地女主人,腿上蓋著一床薄薄的被子,手邊放著一件只縫了一半地嬰兒服,她正溫柔地注視著從遠方的丈夫,目光親切而喜悅。
雖然彼此沒有說話,但李清卻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甘泉從心底流過,他幾步走到她面前,緩緩跪了下來,握住她白皙而細嫩的手,感受著她手中的溫暖.他微微一笑,「我回來了!」
簾兒心疼地他撫摸他變得又黑又瘦的臉龐,顫聲道:「你這死傢伙!終於回家了。」
話還沒說完,她的眼睛突然紅了,手猛地摀住嘴,扭過頭去抽噎起來。
旁邊的小雨眼睛也紅了,順手拉起床邊地幔帳拭眼淚,簾兒忽然想到什麼,趕緊將眼淚擦掉,笑道:「看我這記性,你還沒吃飯吧!」
她掙扎著要坐起來,李清一把將她按住,「你可千萬別動!」
他遲疑一下,手摸向她細微隆起的腹部,只到一半又縮了回來,扭頭看了看小雨,小雨豐滿而圓潤地小嘴微微一撅,「我知道了,不打攪你們老兩口敘情!」
她悻悻地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有點不放心,回頭給簾兒使了個眼色,簾兒見她鬼鬼樂樂的樣子,不禁好笑,「快去弄飯吧!我會說的。」
小雨臉上一紅,低頭跑出去了。
「讓我來聽聽!」
李清見小雨走了,便輕輕將簾兒的衣襟拉下,將耳朵貼到她腹部上,細細聆聽,簾兒的手撫摩他的頭髮和脖頸,低聲道:「才三個月大,能聽到嗎?」
「能的,哈!我聽到了,『丁丁』地響。」李清興奮地抬起頭,「一分鐘要跳一百多下。」
簾兒詫異,「什麼叫一分鐘?」
李清一呆,知道自己隨口說漏了嘴,便苦笑一聲,解釋道:「這是南詔人的說法,意思是時間很短。」
提到南詔,簾兒便想起了他信中所說之事,略略帶著酸意問道:「那個南詔公主,阿婉,她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李清忽然想起阿婉肚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臉上立刻黯淡下來,簾兒心中一驚,「怎麼!出什麼事了。」
「她也懷上我的孩子了!」
李清歎了一口氣,便將他怎麼認識阿婉,怎麼被下毒差點死掉,她又怎麼要當巫女,一五一十告訴了簾兒,最後道:「我是遇到她母親才知道她懷孕了,否則決不會將她一個人丟在東。」
或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簾兒忽然對阿婉關心起來,她埋怨李清道:「那你為何不等一等,等她回南詔後再一起回來,我給你的信難道你沒看嗎?」
李清搖了搖頭,「當時事情太多,我顧不過來。」
簾兒正想說女人懷孕時是最需要丈夫關心,可見他神色黯然,知道他心中也難過,便岔開了話題笑道:「你可知剛才小雨想要我說什麼?」
「說什麼?」
簾兒忍住笑,在他耳邊低聲道:「她要我和你定下婚期,什麼時候娶她。」
李清搖了搖頭,「稍等等吧!我現在心裡很亂,阿婉那邊沒有消息,還有你現在保胎沒有結束,等事情都理順了再說?」
簾兒拉過他的手,語氣異常溫柔,道:「李郎,我原來不懂,成了親才知道,原來男人是離不開女人的,這些年我一直迴避,真是苦了你,所以你去南詔認識阿婉,我也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隨便的男人,一定是發生了很多事,現在你回來了,而我卻不能給你,若你娶了小雨,我也就少一分歉疚。」
李清的手在她削瘦而蒼白的臉上摩挲,微微笑道:「不礙事,苦了這麼多年,再苦幾個月,又有什麼關係?」
簾兒卻搖搖頭,一把抓住他的手,神情肅然道:「可是,我們得替小雨想一想,你可知道你是她全部希望和寄托,她總是提嫁你之事,其實是害怕你不要她,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她原來的主人來糾纏她,她怕得要死,整天就盼著你回來,你算算,你認識她也有三、四年了吧!卻先娶了一個南詔女子,你知道她是什麼感受嗎?她與我們同甘共苦到現在,她什麼都不要,那她又圖什麼呢?」
李清捂著頭,用力扯著頭髮,「我知道!其實我也很喜歡小雨,可是我在南詔已經找了阿婉,現在又娶小雨,我總覺得這樣有點對不起你。」
簾兒見他說得真誠,心中感動,歎了一口氣道:「我本是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孤兒,連戶籍都沒有,靠和爺爺擺攤算命度日。後來認識了你,本以為你也是和我一樣地人,所以才想跟你,可是後來你漸漸發達,還做了官,而且官越做越大,也有許多象崔柳柳一樣的名門閨秀想嫁給你,娶了她們。對你的前途無疑是極為有利,可你還是義無反顧地娶了我,李郎,你對我的心我明白,我也相信我們會白頭偕老,我知足了。但我不想為了我自己的幸福就讓別人傷心,像小雨,如果你不要她,她會死去,你知道嗎?還有冷郡主,她對你刻骨銘心的愛戀,你又知道嗎?」
李清正默默聽著簾兒的述說,忽然聽她竟然提到李驚雁,他立刻搖頭道:「小雨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可那個冷郡主。就有點言過其實了,從我在中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對我冷若冰霜,幫我一次忙。還是因為不想欠我人情。」
「那是以前,現在她為你死都願意!」
一直躲在門口偷聽的小雨終於忍不住插嘴道:「這三個月她天天和我睡在一起,她說地夢話中都有你的名字,我怎麼會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就轉彎抹角打聽你的事,你的老底啊!她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咦!公子的飯呢?還沒做好嗎?」簾兒見她兩手空空,不禁詫異問道。
「啊呀!我忘了。」小雨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沒做,慌慌張張跑去做飯了。
李清望著她地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簾兒輕輕掐了他一把怨道:「你還笑,你剛才說的話被這小妮子都聽到了。有空你要好好哄她,聽到麼?」
「娘子叫東就向東,我遵命便是!」夫妻倆經過一番深談,李清的心結漸漸解了,語氣也輕快起來,可他又想到剛才李驚雁之事,又暗暗搖頭,且不說自己並不太相信,就算她有意,他也不喜歡她的冷漠,再者,她是郡主,自己若娶了她,將她放到那裡去,勢必會威脅到簾兒的地位,這是他決對不願意的。
天已經漸漸到了黃昏,小雨將飯菜端進房內,三人又彷彿回到了中的歲月,屋內充滿了相聚的溫馨,歡笑聲不斷飄出窗外,李清向她倆講述自己東和南詔的經歷,講到驚險處,二女嘴咬著筷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屏住了呼吸;李清又講到東跳舞地風俗,兩人伏桌而笑,小雨臉兒變得緋紅,眼睛癡癡地望著窗外的晚霞,腦海裡卻想像著自己請公子跳舞時地情景
正是,有人歡樂有人愁,在李清房間百步外,李驚雁卻扶在窗前默默地聽著遠方隱隱傳來的笑聲,她是多麼渴望自己也能和她倆一樣,伏在桌前聽他講述南詔地故事,可是她不敢,就像她從不敢騎馬一樣,郡主身份彷彿一個無形的桎梏套在她身上,恐懼感攫取了她的勇氣,讓她止步不前。
門口傳來腳步聲,李驚雁慢慢轉過身來,卻見是大哥笑吟吟走進來,她低聲道:「大哥有事嗎?」
李照見她神情悲慼,知道她的心思,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取出一張精美的帖子遞給她,「趙岳又送請柬來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不要再拒絕他了!」
「大哥,我不想去!」李驚雁搖搖頭,又將請柬還給了李照。
「大哥知道你心情不好,但這一次是曲江詩會,李青蓮、杜子美還有王昌齡,他們都在,你就當去散散心吧!趙岳雖然浮躁些,卻是因為他年輕的緣故,我希望你能看長遠一點。」
李照見她不語,又將請柬塞到她手上,作揖央求道:「就當是幫大哥一個忙,就這一次,好不好?」
李驚雁默默地點了點頭,隨開請柬,裡面只有一行龍飛鳳舞的小字,「心中藏之,何日忘之」,不覺淒然一笑,將請柬還給大哥,「不要他來接,我自己去。」
李驚雁慢慢靠近窗戶,倚欄向外望去,西方天際,一輪殘月形孤影單,被灰色的雲靄圍繞,月華若隱若現,她呆呆地望著***通明地別院,那裡笑語歡聲,猶自熱鬧,李驚雁忽然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寂寞,嘴唇喃喃低語,『李郎,李郎,你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再也忍不住,美麗地眼睛裡淚光閃爍,一串晶瑩的淚珠順著她長長的睫毛下悄然滾落.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
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
只緣感君一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