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衝出城門,遠方是黑沉沉的山峰,大片大片的樹林分佈在起伏的山丘之上,一條泥濘的道路一直穿過樹林朝遠方延去,在道路兩旁散佈著各種形狀的稻田,道路上有大隊人馬行進的痕跡,無數的馬蹄印和幾條長長的車輪軌跡,很明顯,南詔使團就是順著這條路而去,時間相隔不長,既然對方還有馬車,應該很快便能追上。
李清卻沉思不語,後面李嗣業見李清停步,便上前問道:「陽明為何停步,不追上去?」
「我再想既然寒歸王來談判,他豈能沒有接應的人,寒崇道這樣追下去,恐怕要吃虧。」
他立刻回頭對武行素道:「你帶幾個弟兄火速趕上寒崇道,讓他不要追了,趕快回城備戰!」
武行素得令,手一招,率領幾個弟兄折道向南而去,李清又叫來南霽雲,道:「我若是趙全為,必然不會跟大隊緩緩而行,我擔心他會另覓小路逃走,」他一指樹林西北方向一條小路,「你帶五十個弟兄走另一條路,若有情況,可命人來通知我,我隨後來接應。」
李清又回頭對身著唐軍盔甲,一臉自豪的張疤道:「這裡的地形你熟悉,你和南將軍一起去。」
南霽雲和張疤齊聲答應,縱馬衝上田埂上的小路,率領五十騎,沿著樹林邊緣奔馳。彷彿一團烏雲,很快便縮成一個黑點。
這時高展刀上前道:「不如我也和老八一起去,我更擅長追蹤之術。」
李清瞥了他一眼,笑道:「我還有另一個更重要地任務交給你。」
高展刀精神大震,眼中異常興奮,摩拳擦掌只等李清的任務。
「你去一趟昆州,命李立刻送糧到東城來。」
高展刀遲疑道:「那李是侍御史,他恐怕不會聽我的話。」
李清卻微微一笑。「若別人去,他或許不聽,但若你去,他一定會聽。」
高展刀一呆,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見左右都在二丈之外。便靠上前盯著李清的眼睛低聲道:「你知道了?」
李清捶了他一拳,笑道:「你當我是傻瓜,真以為這個果毅都尉是從天下掉下來的嗎?那天上船你遲了,我便猜到是你。」
高展刀眼中慚愧,便道:「其實我不是針對你而來成都,而是章仇兼瓊,只是陰差陽錯才跟了你。」
李清笑了笑道:「我知道,我一個九品小官有什麼監視的必要,只是糧食關係到我們東任務能否完成,事關重大。你要盯緊李,切不可大意。」
高展刀見李清並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他點點頭。「你放心,我決不辱使命!」
他剛走了沒兩步,卻聽身後一聲輕笑,「其實我也拿不準,先試你一試!」,高展刀身子一晃,險些沒跌下馬來。
李嗣業見高展刀遠去,上前道:「陽明要當心。那李我見過一次,為人奸詐卑鄙。我擔心他會搶你地功勞。」
李清望著高展刀已經馳遠的背影,淡淡道:「你放心,就算太子和李林甫一起幫他,他也搶不走!」
說到此,李清腰一挺,哈哈一笑,「弟兄們,隨我去追!」
李清一催戰馬,幾百騎唐軍跟著路上的馬跡,順著大路追了下去,確實如李清所料,南詔皮邏閣是將東的寶壓在寒崇道身上,而不是寒歸王身上,寒歸王雖偏向南詔,但野心彰顯,不易控制,反之寒崇道卻更要聽話,而且在趙全為剛到時便表示願歸順南詔。
趙全為出城後,便帶領十幾個侍衛以及如玉脫離了大隊人馬,抄小路逃走,雖然這個可能性被李清想出,但有一點李清卻沒有料到,那趙全為除了隨他進城的五百人外,他其實還另外帶來了一千護兵,駐紮在數十里之外,一但東有機可乘,便會出手控制局勢.
且說南霽雲繞過樹林,只跑出一段路程後,便發現了馬蹄印,都是剛剛踩出的,南霽雲大喜,立刻催馬猛追下去,追出十幾里,越過一個高坡,果然見前方有兩匹馬在狂奔,馬上之人正是南詔使臣打扮,南霽雲摘下弓箭,縱馬又追趕一段路,眼看相隔不到百步,准對方,刷刷連射二箭,箭如流星趕月,正中前方兩匹馬地後腿,兩匹馬一聲長嘶,撲倒在地,將馬上兩人掀滾出去。
「南將軍,他們不是!」張疤拉開二人的帽子,不禁大叫起來,兩人都是年輕面孔,正嚇得縮成一團。
「上當了!」
這一下,他們的距離便拉遠了,東高原上山丘眾多,林木茂密,彷彿處處都是一樣,極容易迷路,虧得張疤熟悉地形,南霽雲一行才從原路返回,又向西北追出幾十里,剛開始還可以看見蹄印,但越往後路上草甸開始變得厚密,就再沒有發現馬蹄印,正焦急間,南霽雲見右首有一座小山,山勢較高,山頂上視野開闊,可望見遠方,頂上一棵大樹已被砍斷,光禿禿地站立,像一個人在極目遠眺。
南霽雲心中一動,他跳下馬大步向山頂走去,只見綠草茵茵,長滿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山花,五顏六色,開得分外燦爛,他不時彎下身查看地面,一陣風吹過,厚密的草叢象波浪一般,起伏飄擺,將所有人為的痕跡都梳理得乾乾淨淨,但是到了離山頂不遠的山徑,有條小溪穿流而過,在濕漉漉的泥地上他終於發現了目標,一長串雜亂的腳印,還有女人的腳印。
腳印向山頂而去,又從旁邊折道下來,若不是刻意去看,根本發現不了,腳印地間距很大,彷彿他們跑得很急。
南霽雲自言自語,「女人腳印一定是阿婉的姐姐,不知道他們在山頂看到了什麼?竟如此心急,是自己嗎?應該不是,自己地來路被一片樹林遮擋,不可能看見。」
他心中猶豫起來,他很想親自上山一趟,或許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就能解開心
團,偏偏時間又那麼緊迫,想了一想,他猛地拔腿向上躍過塊塊巨大的扁石,身上的甲葉『嘩!嘩!』作響,在草地上踉蹌奔跑,向山頂跑去。
到了山頂,他跳上一塊巨石,打手簾極目望去,但見陽光灰暗,大地變得空濛而遼遠,遠遠可見波光浩淼的池,他又朝南北方向各自看去,目力所及,除了遠山,就只見一隻蒼鷹在高空盤旋,正慢慢向地面落下。
南霽雲不僅目力超群,而且聽力敏銳,他聽見山下河西樹林方向傳來了響聲,不覺驚呆了,那是陣陣腳步聲伴隨著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有敵情!」他大喊一聲,掉頭便跑,邁開長腿,幾步就衝到山下,「弟兄們,打起精神來,咱們的買賣上門了!」
腳步聲越來越響,山頂上驀地冒出幾十匹戰馬,在山丘左右兩邊,密密麻麻湧出兩大群黑壓壓的南詔士兵,長矛如林,足有上千人,見他們只有幾十個人,都興奮得直叫,叫嚷聲刺耳又兇猛。
在敵人發現前離開叫撤退,但敵人發現了再回頭便叫逃跑,南霽雲傲然挺立,他從不知道什麼叫逃跑,他只知道狹路相逢,勇者勝,五十名大唐騎軍一字排開,手中戰刀高舉,陽光下閃著道道寒光,他們人人目光嚴峻,嘴唇繃得筆直,一陣大風吹過,將他們的衣襟拍打得獵獵作響。大唐軍人地盔甲在他們身上顯得格外明亮。
「殺死他們!」一名軍官從山丘上衝下,大聲吼叫:「趙大人有令,將他們統統殺死!」
但他話音未落,一支箭飛射而來,『噗!』一聲,血光飛濺,箭從他的口中射入,直透頭顱。南霽雲一挽巨弓,低笑一聲,「該死的應是你!」
「跟我衝!」
五十匹戰馬如一把利劍,筆直地向山頂衝去,南霽雲輕舒猿臂,連連放箭。只聽弓弦響處,便有一人翻身落馬,唐軍一下子衝上了高坡,南霽雲背上弓箭,一抖長槍,吐出五個槍尖,直向人群中的趙全為殺去,趙全為得軍隊接應,剛剛驚魂稍定,現在又見一白馬銀槍的唐將向自己殺來。威猛凌烈,殺氣逼人。將他驚得手一哆嗦,寶劍竟落下地。
他身邊的護衛們見唐將囂張。頓時大怒,一齊上前敵住南霽雲,南霽雲卻長嘯一聲,一掉馬頭,率領手下又向小山的另一邊衝下去,可就在下山的瞬間,只見他收槍挽弓、搭箭瞄準,動作一氣呵成。乾淨而利落,『嗖!』地一聲。狼牙箭透過重重人群,從縫隙間如閃電般穿過,一箭正中趙全為地喉嚨,他摀住喉嚨,不可置信地望著南霽雲,喉嚨裡『咯!咯!』兩聲,翻身落馬而死。
南霽雲仰天大笑,縱馬衝下山去,眾南詔將領見他們護送的使臣已死,個個嚇得臉如死灰,又恨極了這個箭術厲害無比的唐將,南詔軍已越過山腰,從兩邊向唐軍夾擊而來,
這一下,南霽雲不再跑了,他瞅見敵軍陣腳已亂,大喝一聲,「跟上我!」
只見他銀槍飛舞,如漫天梨花,撥開滿天亂飛的箭矢,直向右面的南詔軍殺去,身後五十騎軍緊緊跟上,一排排盾牌舉起,形成一道盾牆,抵擋著箭矢,戰馬潑風般卷殺向前,猛衝猛砍,南詔軍人多勢眾,不斷有唐軍中箭中槍倒下,或胯下馬腿被砍斷,落入敵群中被斬殺成泥,但唐軍沒有一人膽怯,戰友之死更激發出他們殺人的野性,於是,哭嚎、呻吟聲驟起,一根銀槍左右飛挑,幾十把戰刀上下翻飛,在密密麻麻地南詔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暴烈的馬群勝似風暴,在這條血路下踹踏一切,壓倒一切,披靡一切,唐軍的血勇震懾住南詔人,他陣腳早亂,再也頂不住,一聲大喊,向四散跑去。
在東高原上竟出現了這麼怪異的一幕,後面大群南詔軍在追趕,而前面另一群南詔軍則被殺得四散潰逃,中間卻是一隊唐軍,隊伍整齊,渾身浴血,彷彿閻王殿裡衝出的一群惡鬼。
猛然間,伴著一聲低沉的喊叫,響起一陣嘹亮的號角,群山震撼,空谷迴盪,山頂上出現了大群唐軍騎兵,一名鐵盔將軍長劍一指,騎兵齊聲吶喊,彷彿咆哮如雷的瀑布,向山下的南詔軍卷殺而來,三百名英勇善戰的唐軍將士匯合在一起,形成一隻巨大地鐵拳,在東高原上橫掃一切.
硝煙漸去,戰火消退,眾人將十幾名戰死的戰士安葬在山岡之上,將他們地頭向北而放。
這一場遭遇戰南詔軍也幾乎全部陣亡,只剩幾十名投降倖免的士兵,在掩埋南詔士兵地屍首,連同先前被殺光的使團,南詔使團終於沒能逃走一人。
南霽雲坐在一塊大石上,默默在一塊木頭上刻著陣亡弟兄的名字,顯得神情憂傷,李清按了按他的肩膀,剛要說話,卻見李嗣業手上拎了個紅衣女人過來,便迎了上去。
那女人正是如玉,被唐軍在樹林裡搜到,她已被滿地的屍首嚇得魂不附體,一見李清,便哀哀的哭了起來。
「她怎麼處理?」李嗣業將如玉扔在地上。
李清厭惡地看了看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道:「她是皮邏閣的女兒,先交給寒崇道吧!」
他起身看了看周圍地情況,「叫弟兄們收拾一下,準備回去。」
這時,幾匹馬飛奔過來,正是先前被李清派去通知寒崇道的武行素,他見大戰已經結束,心中懊惱不已,來到李清面前,武行素下馬稟報道:「末將已及時通知到寒崇道,他現在已經返回東城內備戰。」
武行素說完正要離去,忽然見到披頭散髮地如玉,他想起一事,便指著她道:「寒崇道再三叮囑,如果將軍抓到這個女人,無論如何要給他送回去,他願意用奪來的金剛王冠交換。」
他不說這話,或許如玉還能活命,可說了這句話,李清和李嗣業對望一眼,眼中皆露出警惕之色,他們會意地點了點頭,這個女人留下來將會是一個極大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