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做夢也沒想到,皇上竟然有意讓他出任宗正寺卿,卿濮陽王李徹已年過七十,將在今年三月退仕,所有人都以為會是太子全力舉薦的嗣薛王接任,不料竟然會是自己。
從宮城走出,李琳發發出一聲深長的歎息,從這一聲歎息中,恥辱與苦悶的重荷,從他的精神上離開了,從未有過的怡然輕鬆,在這一刻前,他是不曉得它有多麼重!李琳閉著眼睛躺在車廂裡遐想,一句話都不想說。
馬車輕快地沿著承天門街疾駛,李琳的心開始平靜下來,他腦海裡在一點點回味著皇帝說的支言片語:
「朕歉疚於大哥,生前無法報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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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偏不倚,立場公正
「李清是個人才,你替朕好好帶他幾年」
理由都實在站不住腳歉疚呢|不著邊際.他只是郡王.而且是資歷最淺的一個郡王.卻讓他管理宗室;立場麼,他又幾時公正過。
看來真正的原因.還是自己是太子的人.皇上不喜gt;+|薛王.就換了同一個太子黨人。至於李清於理都說不過去.不過皇上這句話確實另有深意.自己+這誠然不假.但為什麼不是替太子帶。而是替他帶,李琳微微一笑,看來這小子是被皇上看中了,李琳想起那個只有三十貫錢就來和自己談生意地毛頭小子,本以為他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過客,卻沒有想到最後竟成了同路人。
這或許就是能力的差異,同樣的事情,讓李林甫、李亨、或者李清來想。都會明白李隆基其實還有另一層意思,可惜李琳自己卻沒有想到。
夜色黑暗,星星在天空閃爍,從濕潤的街頭升起濛濛的乳色的霧,它無邊無際,如汪洋一片。百騎衛士護衛著一輛馬車穿霧而來,雜沓的蹄聲踏破了夜地寧靜,在皇城裡行車,有百餘人護衛,這只能是李林甫的馬車。
李琳趕緊低聲命令車伕,「靠邊停下,讓他們先走!」
馬車立刻靠邊停了下來,很快李林甫的馬車擦身而過,大片亮光在車窗前閃晃,蹄聲驟然在耳畔響起。又很快消失在遠方,李琳探頭望去。見馬車竟駛向宮城方向,心中不禁暗暗納悶。這麼晚了,李林甫找皇上還有什麼大事。
李林甫確實是有大事要向李隆基匯報,他剛剛送走南詔王子於誠節,並送給他兩個侍女,只是一晚上的接觸,他便看透了此人,此人浮華虛榮,但又野心勃勃。想做大事,對手下卻又刻薄寡恩。這就是李隆基所盼的,李林甫不敢怠慢,連夜進宮匯報此事,這關係他能否順利拿到南詔事務的主導權。
當兩輛馬車相錯時,李林甫便透過車窗看見了馬車上地寧王府標誌,這一定嗣寧王李琳了,對他的謙卑讓路,早李林甫的意料之中,李琳從前平均每三日要進一次東宮,可自從平陽郡主和親事件發生後,從上元節到現在,他總共只去了一次東宮,在裡面呆的時間不到一個時辰,李林甫的暗探都一一記錄在案,只從這些細節李林甫便可推測出,李琳和太子的關係疏遠了,同仇敵悍之心也減弱了,所以必然會給他讓路。
「改天有空倒可以去拜訪他一下。」邊法令紋浮露一絲得意的笑容,李琳是長安有名的大財主,若能斷了他的財政,這對李亨將是一個重大地打擊,只要能造成對李亨的不利,不管事大事小,他都會樂意去做。
李林甫正想著,馬車便到了宮門,一名羽林軍都尉上前查詢,手隨意摸了車窗一把,卻從指縫裡滑落下一卷紙筒。
「相國這麼晚來,可是要見皇上?」
李林甫不答,他輕輕展開紙卷,上面只有一句話,『皇上已宿楊娘娘處,』楊娘娘自然就是指楊玉環,這是李林甫在宮中地耳目給他傳出的紙條,他每次進宮前都要知道皇上在做什麼,若有重大事情匯報,他還要先瞭解皇上在看什麼書,或在看誰地奏折,只有充分瞭解這些,他才能度測出李隆基此時的心思,這便是李林甫善度人心的關鍵所在。
現在皇上在楊玉環那裡,自然不能去打擾,李林甫呵呵笑道:「皇上恐怕已經睡了,我明日再來。」.
「曉聲隆隆催轉日,暮聲隆隆呼月出。」
在長安各街坊都置備有鼓,開坊門,關坊門,都會有鼓聲敲響,這也成為百官上朝的依據,官街鼓每日凌晨五更二點準時敲響(相當於今日的早上五時左右),這也是官員上朝的時間,
一早,曉色朦朧,天未大亮,百姓們尚在熟睡之中,大街上極為幽靜,這時,咚!咚!咚!的鼓聲在長安各坊幾乎同時響起,許多深宅大院的燈都亮了起來,街上開始出現馬車或軟轎,一盞盞燈籠在前方引路,桔紅地光暈漂浮在長安各處。
李清的府第也不例外,最早必定是簾兒房間地燈亮起,她簡單梳理一下,便開始忙碌起來,先叫李清起床,替他梳理頭髮,然後張羅早飯,直到李清上車走後她才回屋重新收拾梳洗,今天雖是她來的第二天,但這個習慣她早在義賓縣便養成了,所以也並不忙亂。
唐朝政府官員的規矩極嚴,遲到一次,當月的俸料便沒了,嚴重的甚至丟官,不像現在,朝九晚五還大喊吃不消。
李清雖是六品官不用上朝參見皇帝,但官署是要去的,
,然後再轉道去東宮,當他出門時,街上已經馬車如以上的官員都須準時到官署報到。可今天情況卻有些特殊,六品以上的官員要到承天門處集合,今天是南詔國使覲見天朝的日子,承天門處有隆重的朝拜儀式。
天漸漸已經大亮,承天門外只聽見宣禮官單調而沉悶的喝禮聲,不時有鼓聲敲響,提醒著正做白日夢的官員,這讓所有的朝臣奇怪,南詔朝聖使團年年來,卻從未像今天這般隆重正式,而且還不是皮邏閣本人。
接受南詔使團的覲見儀式足足舉行的二個時辰,漫長而繁冗的禮儀讓朝臣們昏昏欲睡,隨著最後一聲鐘鳴,南詔使臣被引入太極宮的承天門,儀式終告結束,年邁的大臣們捶著幾近僵硬的大腿,三三兩兩散去,各自回了官署,大理寺卿崔翹東張西望,總算發現了靠在牆上睡得正香的李清,帽子遮住眼睛,一本正經地站著,若不是身邊人都走光了,還真不知他在睡覺,崔翹又好氣又好笑,這若要被金吾衛見了,非要拉下去打板子不可。
「喂!李清,醒一醒」.低地叫喊。
李清忽然嘿嘿笑了兩聲,一把抓住崔翹的胳膊向自己懷中拉來,真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眼看人快要走光,崔翹揚手給他一個耳光,帽子被打翻在地,李清才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發現崔翹和自己臉對著臉,相距不到一尺,唬了他一跳,頓時清醒過來,他左右望了望,「怎麼,儀式結束了嗎?」
「早結束了!」
二人轉到一個銅鼎後面,崔翹遲疑一下。方才問道:「聽說你家人來了?」
李清的眼睛瞇了起來,他立刻明白了崔翹的意思,他是在向自己打聽簾兒,只是簾兒昨天才來,他怎麼會知道?難道是崔柳柳,她昨天來過?
「呵呵!現在日頭已經不早了。我還要趕去東宮,今天可我當值。」
李清不等崔翹說話,拱拱手便告辭而去,崔翹一直盯著他的背影消失,嘴角一陣抽動,眼中清朗盡去,剩下的只有黯然,他歎了口氣,落寞地隨最後幾個人散去。
唐朝政府官員上班早,下班也早。想當於現在的三點左右便下班了,算起來。恰好也是八個小時,或許這便是人體最佳的承受時間。
李清出了皇城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李琳府,今晚已經約了吃飯,當然,李清之意也不在酒,李琳聽說他到來,笑呵呵地親自出來迎接,「賢侄這麼早就來,莫非是想讓我早點開飯?」
「世叔說笑了。侄兒早來是想談談酒樓之事。」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該說的話要是要直接說出。方顯誠意。
李琳微微一笑,「你這財迷心竅,我就知道你是為此事而來,我醜話在先,價格和望江酒樓可不一樣。」
李清打了個哈哈,笑著央求道:「世叔拔根毛比我腰還粗,難道還會在意我那幾個銅子,就高抬貴手,多少留點錢給侄兒成親吧!」
李琳哈哈一笑,「走!到我書房去談。」
說罷,他親切地挽起李清地胳膊,說說笑笑帶他往書房而去。
有丫鬟上了茶,李琳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兩口,似漫不經心地道:「皇上準備讓我做宗正寺卿。」他眼一挑,注視著李清的表情變化。
若在從前,李清定會起身相賀,而現在他已經試過了官場的深淺,知道有些事聽似好,但未必值得慶賀,尤其是李琳,只是一個郡王,還是兩年前剛剛得了爵位,如何能管得住京城這幫飛揚跋扈的王爺,還有他們的子女,一不小心便會成為風箱中的老鼠,這麼淺顯地道理難道皇上不明白嗎?
李清抬頭望了一眼李琳,見他神色平淡,但目光卻熾熱,顯然是在刻意壓制內心的激動,李清理解他的心情,這個實缺實在是他期盼已久,可有些話又不能不說。
「皇上難道沒有什麼條件嗎?」
若李琳想順利地做下去,必須要得到李隆基的大力,但李琳可是太子的人啊!
李琳見他非但沒有高興,反而臉色凝重,心中的喜悅也漸漸收起,李清雖是後輩,但他的眼光手腕一點不輸於自己,甚至還有過之,否則太子和皇上也不會那樣看重他,李琳想了想,便將昨晚李隆基和自己談話都一一告訴了他,只是隱瞞了皇上有意撮合他與自己女兒一節。
漸漸地,李清已經聽出些味兒來,『立場公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他見李琳似乎毫不知覺,不由暗歎果然是當局者迷。
「世叔,恐怕皇上還是有條件的。」
李琳心中凜然,他也覺得有些不妥,但眼前雲霧瀰漫,使他看不清李隆基的用意,如今李清竟能看出來,他再顧不得長輩的面子,逕直問道:「賢侄,我有些糊塗,你不妨說清楚些。」
李清微微一笑,「世叔不是糊塗,而是當局者迷,皇上地條件是讓你離開太子,甚至也想讓我離開太子,所以才會讓世叔來帶我。」
他端起茶杯,淺淺飲了一口笑道:「想必皇上覺得太子的錢太多了,有些眼紅了。」
李琳恍然大悟,原來皇上竟是想斷了太子地財源,才讓自己來做最需要資歷的宗正寺卿,這招釜底抽薪之計,確實高明,可是自己若真棄了太子,那太子又會放過自己嗎?他忽然覺得頭大了十倍,求助似地向李清望去。
李清彷彿是他肚子裡的蟲,嘿嘿一笑,「世叔如果把產業都轉給我,太子殿下自然就不需要世叔去登門拜訪了。」.
就在李清笑咪咪接受李琳的慷慨饋贈之時,他的府上也悄悄來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