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有詩云:『奇兵不在眾,萬馬救中原,孤雲隨殺氣,飛鳥避轅門』說的便是大唐天寶名將李嗣業,安史之亂中他率領彪悍的一萬安西軍力挽狂瀾,.在安西軍中服役,這次是回京探親,應太子之邀,特來教授東宮侍衛陌刀刀法,行至校場,正好看見李清調教李虎槍一幕。
李清來唐朝已經多年,閱歷漸深,此時見到李嗣業讓他生出一種故人重逢的親切,聽他也是昭武校尉,李清謙虛地笑了笑道:「李清身無寸功,上不能率軍破陣,下不能揮刀殺敵,全靠一點運道,這昭武校尉當得實在慚愧,怎能和陌刀將軍的累功遞進相提並論。」
李清的自謙讓李嗣業心生好感,和所有的大唐邊疆將領一樣,他最瞧不起在京身貧賤,在上元夜得皇帝金口所贊,封太子舍人,他知道這決非有點運道那麼簡單,況且從他剛才調教那粗漢便可看出,雖是玩笑,但此人確有急智,能善用自身的優勢扳回不利,這卻是他李嗣業辦不到的。
他微微一笑道:「李校尉過謙虛了,為將者確實謀略為先,但我以為只要是從軍,多少還是得會些武藝,如果不嫌嗣業武功低微,我們共同切磋如何?」
李清其實也並非不想學點武藝護身,在岷江船上那場血戰使他記憶猶新,只是不想跟李虎槍那種三流的武夫學藝罷了,真要成為萬人之上的名將,不親冒箭矢打幾場硬仗,是使不動士兵的。
李嗣業的客氣李清如何聽不出來,這是要教自己真正的殺敵本事,他大喜過望,一躬到地,「多謝李將軍了,若不嫌棄,今晚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聽說去喝酒,李嗣業的眼睛驀地亮了起來,他呵呵笑道:「謝就不必了,我本來就是受太子之命來教授大家陌刀刀法,只是喝一杯酒倒不錯。」
「那好,我今晚在太白樓請客,請李將軍務必賞光。」
兩個昭武校尉對視一眼,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明德門外人潮擁擠,紅披紗、綠羅裙,嫣紅的笑顏、潔白的藕腕,到處是出城踏青的長安仕女,這時,跋涉千里而來的南詔隊伍漸漸靠近了城門,二王子於誠節一馬當先,他左右顧盼,貪婪地望著一個個嬌嬈艷麗的大唐仕女,半天,他又轉目回頭,偷偷地向身後一輛馬車瞟去,在那輛馬車兩旁,十幾個家人騎馬護衛左右,最前面一人身材矮小,眼光機靈,正警惕地注視著於誠節的一舉一動,他正是李清的管家張旺,他旁邊馬車裡坐的,自然就是簾兒和小雨,在隊伍的最後,緊隨著一個魁梧雄壯的髯鬚男子,他正是王兵各,李清寫信請他派人護送簾兒和小雨入京,就在他決定親自前往之時,於誠節便到了成都,並帶來了南詔國王皮邏閣給他的親筆信,故國情深,王兵各痛快地答應向國王效忠,一行人便結伴向長安而來。
只是於誠節是個好色如命之人,他當即便看上了清新俏麗的小雨,起初,他彬彬有禮,但臨近長安,他的醜惡的嘴臉便開始暴露,開始口不擇言,眼光肆無忌憚,慢慢地王兵各也瞧出了端倪,他親自充當保鏢護送二女,這一路行來,便漸漸到了長安。
「簾兒姐,那壞蛋又在看我了。」透露車簾縫隙,小雨又發現了於誠節色迷迷的眼睛,她厭惡地扭過頭,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裡面靠了靠。
「別擔心!」簾兒拍了拍她的手,「馬上就進長安了,有公子在,什麼都不用怕。」.
人聲開始嘈雜起來,簾兒微微拉開車簾,長安城巍峨高大的城牆頓時出現在眼前,這裡是出生的地方,這裡有她的親生父母,他們或許會以為自己早在十七年前便不在人世了吧!簾兒目光黯然,她又徐徐將車簾拉上,慢慢合上了雙眸,「十七年,即使他們有心也該忘記了。」
簾兒的心思又轉到了李清身上,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個死傢伙,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分手不到一月,兩人就彷彿相別了數年,眼看就要見面了,她的心裡暖洋洋的,又有些急切,一點點身世的煩憂早就拋到了腦後。
一行人進了明德門,南詔使團去鴻臚寺報到,簾兒她們則折道去新家,王兵各便隨了南詔使團,眾人就此分手。於誠節心中不甘,他一步一回頭,直到王兵各龐大的身軀擋住他的視線,他才悻悻扭回頭隨車隊向皇城而去。
簾兒一行沿長安街又走了半個時辰,便遠遠地看見了她們的新家,李清在信中寫的特徵,有一段爬滿了嫩綠籐蔓的院牆。
老余緩緩將馬車停穩,他歡喜得一拍大腿,回頭嚷道:「小姐,我們到了。」
簾兒低頭從馬車裡鑽了出來,欣喜望著她新家,在湛藍的天空下,一株老槐如亭亭華蓋,將小院遮去了半邊,房子不寬,但卻十分幽深,一段高大的院牆上爬滿了籐狀植物,一根根粗壯扭曲的枝蔓上開始生機盎然,嫩綠小芽堆裡偶爾能看見一串串金黃色的迎春花。
「張旺,去看看老爺在不在?」
張旺歡喜地應了一聲,跑去叫門了,這時所有的人都從馬車上下來,開始往下搬東西,宋妹的幾個孩子早歡叫著跑去摘牆上的迎春花。
這時,簾兒卻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少女,身後還跟著兩個侍女,她正好奇地打量著他們,這個少女已經站了好一會兒了,起初簾兒以為她只是一個過路的行人,可現在看來卻又不像,應該是在等人,那少女也發現簾兒在注意她,轉過臉來,兩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這是一個身材高大而豐滿的女孩,身著一襲亮黃色的高胸長裙,雪白的肩膀、發亮的頭髮和鑽翠都熠熠生輝,她嘴唇厚實而富有輪廓,鳳眼,眼中充滿了好奇,可就在這好奇中卻閃動著一絲迷惑,雖是第一次見面,簾兒的心中卻覺得對方有一種說不出親切感,她友善地笑了笑,微微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那少女正是崔柳柳,她這些日子總是尋了各種理由來找李清,或買了一件新衣,盤了個新髮式,或路過這裡口渴了,甚至上午路過,下午還是路過,而今天她的借口還沒想好,正想著,卻見一行人幾輛馬車在李清的家門前停了下來,崔柳柳也注意到了簾兒,她好像是這群人的頭,只見她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身材嬌小而豐腴,肩披淡綠色輕紗,穿一條月白色軟緞榴裙,飽滿地孕著風,顯得那苗條的身材格外娉婷,她的皮膚晶瑩雪白,一對烏光的鬢角彎彎地垂在鵝蛋形的臉頰旁,襯著細而長的眉毛,直挺的鼻子,顧盼撩人的美目,小而圓的嘴唇,處處表示出她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美人,是溫柔的化身。
溫柔的女孩總是讓人喜歡,可簾兒的一笑,卻讓崔柳柳在溫柔中特別地感受到一絲親和,彷彿她們早就相識,在分別多年後又再次相遇,她不禁迷惑,難道自己認識她嗎?可是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是.
崔柳柳猶豫一下,還是開口了,「你是來找李清的麼?」
原來她也是來找公子的,簾兒笑容更加燦爛,一雙美目彎成月牙,甜美而嬌媚,「我們是他的家人,剛從成都過來,你是他的朋友嗎?」
聽到『家人』二字,崔柳柳的臉色刷地變白了,他、他竟成婚了嗎?千萬個念頭一起湧入她心中,經有了妻子!」她忽然覺得頭暈得厲害,一把扶住了侍女。
「你怎麼啦!」簾兒上前一步扶住崔柳柳,「不如先到屋裡去歇一會兒」
張旺已經敲開了門,開門的小丫鬟早就知道主母要來,不用他介紹,便立刻將大門打開。
崔柳柳卻搖了搖頭,她輕輕推開簾兒的手,苦澀地笑道:「沒關係,最近總是這樣,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說完,她扭頭便走,連身後遠遠傳來的馬蹄聲都沒有聽見,簾兒有些擔憂地望著崔柳柳遠去,那種熟悉的感覺卻在心中縈繞不走。
馬蹄聲越來越近,簾兒驀然回首,早看見了他熟悉的身影飛身下馬,簾兒歡喜得彷彿變成了一隻快樂的燕子,張開翅膀向著她的歸宿幸福地迎去.
「好了!好了!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酸,我牙都要掉了。」一旁的小雨捂著腮幫子,酸溜溜地道。
李清瞅了她一眼,哈哈大笑,一把將她也摟過來,「我看你是心裡酸,如何?現在不酸了吧!」
兩女同時反應過來,這裡可是大街,被人看到了還了得,齊聲驚叫,一把將李清推開,先後跑進大門去了。
李清哪裡肯放過簾兒,他見周圍的僕役都瞅著他直樂,他乾笑兩聲,一手一個將宋妹的兩個孩子抱起,對一幫老僕嚷道:「走!跟我進新家去」
瞅了個空,李清迫不及待的將簾兒推進屋,隨腳將門踢上,一把便將她的嬌軀緊緊摟在懷中。
「公子,你想我嗎?」
「想!」
李清吻著她光潔細膩的臉龐,他咬著她的耳朵,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
「公子.軟得如一團棉花,手無力地推李清的狼爪。
可還沒有說完,她的嘴立刻被堵住,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她兩隻白藕般的手
自主地摟住他的脖子,漸漸迷失在濃郁的男性氣息之
良久,簾兒才從雲端中下來,她微微喘氣,「好了!時間久了,小雨會猜到的」
簾兒拉直了被李清揉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對著鏡子將頭髮攏了攏,又用手背給自己滾燙的臉龐降降溫,想著這傢伙的粗魯,她不禁回頭又嬌又媚地白了一眼,「以後我就叫你李狼,可是豺狼的狼哦!」
李清被她這一眼電得幾乎鼻血都要流出來,哪裡還忍得住,從後面將她抱住,「我不管,除非你肯答應今天晚上陪我。」
簾兒輕輕轉身,愛憐地撫摩著他又硬又刺的鬍子,輕聲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你心裡其實很苦,李郎,你娶了我吧!我願意的。」.
就在李清和簾兒在商量婚事之時,崔柳柳卻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她心情沮喪到了極點,自己真是愚不可及,竟然沒有問問他是否已婚,這是崔柳柳的第一次情場失意,她和李驚雁略微不同,她的追求者無數,但她自己追求的人也無數,可一但對方應了她,那在她眼裡,此人便立刻成了一塊攔路的石頭,又臭又硬,她便會一腳踢開,再去快樂地尋找下一個目標,可當她第一次被撥動心弦時,偏偏就讓她嘗到了失意的苦澀。
家裡很安靜,母親又不知跑到哪裡去打聽小道消息了,父親的書房的門虛掩著,她快步走過,卻被崔翹叫住了,「是柳柳嗎?你進來!」
推開門,崔柳柳低著頭走進去,崔翹正對著陽光仔細端詳一塊玉的紋路,見女兒進來,他指指椅子,「你先坐下吧!」
長安有句俗話,『皇帝女兒嫁也難,崔家女兒不愁嫁』,就是指山東望族崔家在大唐實力雄厚,宰相、尚書層出不窮,代代不斷,而且門風嚴厲,少有李氏皇族屢見不鮮的醜聞和淫亂,長安才俊都願意娶崔家的女兒,仕途有望不說,綠帽也能少戴幾頂,而且一但和皇室聯姻,會極大影響仕途,娶個旁支的郡主還好些,可一但娶了當今天子的公主,成為駙馬都尉,也就意味著政治生命的結束。
崔翹娶的是郡主,所以他比駙馬好些,但最高也只能做到從三品的大理寺卿,要想再上一步成為尚書、相國,卻是不可能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便將希望寄托在下一輩的身上,他兒子是進士出身,早早娶了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的女兒為妻,但做官的能力差些,現在還是一個九品的上縣主簿,所以他又想找個有能力的女婿,來彌補兒子的不足。
李清是他看上之人,從太子對他的態度,他便推斷此人將來不同一般,不料老婆卻瞧不起他的商人出身,上元夜冷淡了人家,可偏偏就是那個晚上,他卻得到了皇上的青睞,親封他為太子舍人,轟動了整個長安,這下老婆反倒過來大罵他有眼無珠,白白放跑一個金龜婿,逼他再去請李清來家裡吃飯,最近他也聽說女兒與李清走得頗近,便打算好好問一問。
崔翹瞥了女兒一眼.見她臉色有些蒼白,目光散亂,又想起最近的傳聞,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難道他們已經.
「柳柳,你今天去找李清了嗎?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崔柳柳歎了一口氣,神情落寞,「我沒有去找他,他的家人來了。」
「家人?」崔翹心念轉得飛快,「他可是已經有妻室了?」
崔柳柳眼睛一紅,聲音顫抖道:「我今天看見她了,他、他居然一直沒有告訴我!」
說完,她的手緊緊摀住臉龐,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崔翹想了想,忽然笑道:「傻孩子,這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可哭的,不就是有個妻室嗎?不妨事的。」
崔柳柳的哭聲嘎然止住,她睜大了眼睛,不解地望著父親。
「我想了一下,似乎並沒有哪個朝中大臣之女嫁給他,而且他從前是個商人,後來不過是個芝麻小官,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的這個妻室應該是個普通人家女子,男兒大丈夫哪個不是三妻四妾」
說到此,崔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苦笑一下,又道:「他有妻又怎樣,我女兒看上了他,那是他的榮耀,好一點那個女人可以做個妾,若不順心就休了她。」
他拍了拍女兒的頭,慈祥地笑道:「如此,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崔柳柳被父親說得破涕為笑,「其實那個女子年紀和我差不多,我挺喜歡她的,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她似曾相識,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對了!她笑起來時,眼睛可像爹爹你了。」
崔翹一呆,彷彿從萬丈高樓一腳踏空,身子晃了晃,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