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是我家,人人都愛她,若你沒有錢,哈哈哈哈哈。——葉相僧游五台偶感「冬同學,除了白雲寺不收門票,其它的寺廟基本上都要收,全部加起來,怎麼也得一百五吧?……一百五?那是折扣價,當前旺季,沒個小二百,怎麼也拿不下來!」圍在葉相僧周邊的幾個黑尋游不停地勸著他,在這些人的眼中,獨身一人,看著像個初中生的葉相僧,很明顯是一塊香噴噴的肥肉。
「跟著我走,我帶您進,進山門票五折,其餘的門票全送!我收多少?怎也不能多收,就這個數。」一個黑尋游在葉相僧的面前伸出拇指和中指,分的極開,就像螃蟹的兩隻大螯。
葉相面無表情地看了這些俗人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此時的他早已除了面上的口罩,清俊童稚的容顏忽然一笑,就像是幽靜山谷半山腰上那朵最潔淨,最嫩美的小黃花骨朵忽然綻放,麗光四射,頓時擾了那些黑尋游的心神,讓眾人呆在了原地。
而等這些人醒過來的時候,場間早已經沒有了葉相僧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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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下頭頂的帽子,葉相僧摸了摸帽子夾層裡的一百一十六塊零三角的鈔票,笑了笑,在人間這幾十世,雖然遇見過少風險。也總被那無趣又凶又惡的大勢至一次一次打死,但他始終還是保持著菩薩地風範,只在各處寺廟裡修行,像今天這般胡鬧。倒是極少見的。
逃票?或許易天行才做得出來吧,看來自己也是受了這小子不少感染。
他摸摸鼻樑,抬步往山上走去,身後山門外那些黑尋游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入得山門,只是一片青翠之色映入眼簾,將自己的嗅覺關閉了,止了滿山香火的俗味熏鼻,葉相僧頓時覺得這五台山地風光乾淨了起來,回復了一抹自己熟悉和喜愛的靈秀之色。不由滿心歡喜,腳步加快。循石階而走,逢寺廟而入。
雖然四處逃票潛入寺廟參觀,卻沒有花費他太多時間,因為這些廟熟悉,而且裡面供的菩薩羅漢也不會讓葉相有拜倒於地的資格,只是在偏殿裡看見普賢菩薩的寶像時,葉相微微怔了怔。合什行了一禮。
五台山乃是文殊道場,所以各廟正殿裡往往供的都是文殊菩薩的寶像。
葉相僧自然不會自己拜自己,所以是逢正殿而不入,只是這般做法,卻落在了有些有心人的眼中,大感奇怪。
此時他已經脫了帽子,露出光頭,人人都知道他是和尚。本來這些五台山的僧人們都以為他是遊方僧,並不怎麼在意。但看他偏偏不拜正殿文殊,卻留了些心思在他身上。
往五台山一幽靜谷中去,由南而入。不知怎地人竟漸漸少了起來。谷中清涼一片,偶有山風吹過,帶動頭頂一線天際裡的蔓草荒枝籟籟作響,好不幽靜。
葉相僧讚歎道:「好一處清涼所在。」
剛說完這話,迎面一座破落地寺廟便入了他的眼簾,只見那寺廟紅牆卷皮,灰色斷垣在旁,正殿極小,殿上地黑灰瓦片上滿佈著深青色的濕苔,也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人來修理過,看著十分淒涼。
而在正殿之前,卻有個牌子,寫了很模糊的三個字:「清涼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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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有些眼熟,倒似許多年前來過似的。」葉相僧微微皺眉,但文殊前數十世的記憶交雜在一起,讓他有些記不分明,只是覺得這清涼谷外的清涼寺與自己應該有一段故事才對,旋即他一拍腦門,傻呵呵笑道:「那本叫鹿鼎記的小說裡,韋小寶是便入了清涼寺嗎?葉相啊,你又記混了。」
在省城小書店裡當了好幾年地低級圖書批發商,葉相僧看的閒書也漸漸趕上了易天行的水準。
然而清涼寺能給葉相留下深刻印象,自然不是武俠小說提到過這麼簡單。
寺前有一方大石,黑綠相雜,十分普通,卻非常突兀地擺在院中,知道偌大一塊方石,是怎樣被人運進寺內,又是為何一直擺在此處。
葉相僧的目光在這巨石上一掃而過,心頭微怔,噫道:「為何這石頭如此面熟?」
不及多想,他輕踏一足,於空中凌虛而上,施施然踏著空氣上了巨石,雙腳落在石面之上,舉目望去,只見清涼寺破敗不堪,各處院角里雜草叢生。
「南無我佛,憑那本小說,也應該有些善男信女來拜才是。」
他正微笑想著,打從寺院外面卻傳來雷吼一般的聲音:「那外山和尚,為何踩在我五台寶石之上,好不放肆!」
說話間,從清涼寺外行入一夥僧人,這些僧人油光粉面,腰寬體肥,一看便是平日裡營養有些過剩,罵咧咧地便衝了過來,殺到黑青石下,將葉相僧圍住。
葉相僧一愣,行了一禮道:「諸位師兄有禮,不知小僧有何冒犯?」
「你踩在哪兒的?長眼的和尚。」有一個肥和尚冷笑罵道:「此石乃是我五台鎮山之寶,傳說中,是當年文殊菩薩親往龍宮討來的歇龍石,你居然敢踩在上面,也不怕折了福壽。」
葉相僧微微一笑,諸般前塵往事盡數湧上心頭,將這石頭的來歷清清楚楚記了起來——當年五台山叫五峰山。文殊菩薩尚是童子時遊歷至此,於諸生眾中說法,因心憂五峰山天氣炎熱,所以親往東海龍宮借了塊歇龍石。當時借石之時。還曾與龍王家發生過些不愉快,最後還捉了幾條小龍關在了那個清涼谷裡,直到很久以後才放了出去——葉相想到自己腳下這塊方石竟然也是從東海裡搶過來地,不由便想起來歸元寺後圓裡的那位,童顏湛清光,呵呵笑道:「看來與大聖的緣份著實不淺。」
底下圍著他地幾個肥和尚,看著這個漂亮地外山和尚竟然不答自己問話,不由又怒又氣,罵道:「你聾了不是?」
葉相僧滿面慈悲問道:「這石頭踩便踩了,當年文殊菩薩也是心憂眾弟子不敵酷暑,才會從東海借來此石。諸位師兄如此惡言相加,不免有違菩薩本意。」當肥和尚罵道:「你也瞧瞧你的嘴臉。這石頭乃是文殊菩薩坐石講經神聖所在,豈能容你隨便踐踏。」
葉相僧眉頭一挑,沉默半晌後,悠悠歎道:「踩便踩了,那又如何?」
「嗯……」肥和尚皺眉少許,似乎在盤算什麼複雜的事情,半天後咕嚕道:「破壞文物保護。罰款吧。」
「罰多少?」葉相僧依然是沒有表情。
「兩千。」
……
……
葉相僧苦笑了,還好,沒有想哭的衝動,跺跺腳,似乎想把這石頭上的景苔踩下來。從石上慢慢爬了下來,他拍拍手中的濕泥,對著身邊的幾個肥和尚又行了一禮,溫柔說道:「師兄們真是獅子大開口了。」
領頭的肥和尚長的有些黑,油光蹭亮。特像魯智深的打扮,一拍他肩膀,嘻嘻奸笑道:「師弟出來遊方。總有廟裡報帳,怕些甚?至於說到獅子大開口……他轉頭望向高處地山峰,那裡文殊菩薩的騎獅雕像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地面上也多出了一絲驕傲:………你要知道,咱們五台山,本來就養著天底下最厲害的一頭獅子,我們口張大點怎麼行呢?」
葉相僧哭笑不得,一甩手,便準備離開。
那幾個和尚露出凶顏攔住了他,本來這些和尚是從山腳下的寺裡跟上他的,見他孤身一人,年紀又小,偏生穿著的不俗不佛又挺華貴,所以動了些鬼主意,此時眼見能訛一大把銀子,哪能輕易放過?
「龍王當年以為文殊菩薩帶不走這石頭,所以讓他帶走。如果你們以此發財,那菩薩當年何必留這石頭在此處?」葉相僧仍然耐心教誨著。
可誰會耐得下性子聽他教誨?
「你這和尚盡拿菩薩說事,有本事你也把這石頭變走,帶走。」胖和尚冷笑著,逼了上來。
葉相僧學易天行聳聳肩,一攤手……
一道清光閃過,淡淡香氣瀰漫寺院,眾和尚一揉眼,發現寺院裡那麼……老大一個石頭居然平空見!
葉相僧攤著手掌,如白玉般的掌心靜靜躺著塊小石子。
他歎口氣,一揮手,一道佛息吹過,那幾個肥和尚面上露出一絲無知無覺的微笑,雙手不由自主地合什,蹲到牆角開始蹶著肥肥地屁股畫圈圈。
上了中台,入了演教室,先從偏廳走過,看見那處的小間裡供著阿彌陀佛,旁邊的觀音大士持瓶若有所思,另一旁的大勢至菩薩面相柔美,藍瞳幽幽,寶瓶於頂,全不見一絲厲氣,只覺威勢。
葉相僧盯著大勢至菩薩的寶像半晌,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輕輕拂袖,往正殿去,在心頭自問道:「你還不來?」
……
……
你還不來?
原來這慈悲和尚此次出行,竟然是存著捨身飼鷹的想法。明知道易天行在天上打的苦,葉相自然希望能夠分薄淨土一方的力量。而如果能將淨土方面名氣最小,但實力最為恐怖的大勢至菩薩誘下人間,易天行地壓力自然就會小上許多。
而想引誘大勢至菩薩捨了童子來到人間,除了他這個文殊菩薩,還有哪個目標能有這樣的吸引力?
所以他才離開了省城,離開了老猴霸道的庇護,單身來到了五台山,放開心神,毫遮掩自己地神通,希望這個消息能盡快傳到天界,讓那廝下來。
他雖是文殊菩薩,然而初醒,神通未能全復。即便他全然恢復,左青蓮右寶劍,智慧與威能相加,只怕也不是那個一動天地六動大勢至菩薩的對手。
有個凡人說的好,是境界高,打架就厲害——宗教領悟不是P!升級——如果領悟得越多,打架就越厲害,那當今人間,就不會出現霍金被老婆虐待的事情了。
在正殿裡,孺童文殊的寶像設在正中,葉相僧咪著眼細細看著,內心一片寧靜,似乎已經做好了迎接又一次終結的來臨。畢竟被打下須彌山後,他已經被大勢至菩薩殺了無數次了,這種一次復一次的無聊舉動,確實很難引起他的太多感慨。
超生脫死,證得大菩薩果位,確實蠻容易脫離人間的一應情緒。
他細細摸著自己的臉頰,比對著文殊菩薩的寶像,微微皺眉,心想這工匠知道是誰,怎麼把自己這麼漂亮的小臉蛋給生生做成了白胖小子的臉——孺童文殊,畢竟不是那個胡搞的小易朱啊。
日上中天,五台山上下籠罩在金色的陽光之中,顯得一片聖潔。
葉相僧自取了一個蒲團,坐在了演教室外的長檻上,撐著自己的下頜,等待著什麼。
在他的身後,正殿裡的孺童文殊菩薩寶像漸漸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黑色的小髻上流露出純正的黑玉之色,面容裡有淡淡清光浮現了出來,漸漸清光越來越盛,蕩在寶像的面容上,似是要活了一般。
清光大作,由寶像延漫開去,將殿前門檻上的葉相僧全數包裹了起來。
餘光飄灑直上九天,旋即低垂而下,與籠罩四野的陽光一混,金素交雜,顯得無比美麗。
簷角鈴鐺輕響,廟內佛偈聲聲。
葉相撐頜微笑,菩薩寶像微笑。
清光處處裡,不知哪個菩薩是真,哪個菩薩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