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陰沉。
易朱現在說話有點兒偽成熟的感覺,但身子仍然是一個六七歲的小胖墩模樣,所以當他在黑夜裡向著兩名持刀歹徒衝過去的時候,看著就像一個被人一腳踢飛的圓皮球。
——圓皮球的速度很快,聲勢很可怕。
持刀歹徒還在發愣,就發現那小胖墩的腦袋已經狠狠頂在了自己的胸腹上。
當先挨頂的那人,哎喲喲一聲慘叫,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
另外那個人驚呆了,本來還有點兒憐惜小孩兒的心思全部拋諸腦後,罵咧咧地朝小易朱逼了過去。
易朱愣愣地站在地上,忽然啐了一口,把頭一低,又往前拱了去。
就像……某個電子遊戲裡的角色喜歡玩頭技一樣。
他和易天行一樣,有金剛不壞之身,五龍五象之力,然而在易天行的嚴壓下,從來沒有機會學習打架的本事。不算拳腳功夫,他還有個放火的本事,而且肯定是天下前二名的有力競爭者,奈何蕾蕾媽叮囑不得殺人,這自然也沒了施展的機會。
於是乎,易天行在縣城裡還能擺出黃飛鴻的經典造型,這可憐的孩子卻只能以頭頂人,腳下蹬蹬踩著地板,一往無前地又往一個歹徒的胸腹處頂了過去。
登登登登登!
他的速度很快,像兒童公園裡的小火車一樣往前衝著。
歹徒同志根本來不及反應和躲避,便被那鐵腦袋,狠狠頂了一下。
噗噗幾聲脆響,這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啊」的一聲,那名搶匪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不停。
寒光一閃!
頭先那個淚流滿面的歹徒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惡念一起,拿起匕首狠狠地朝易朱的臉上揮了下去!
蕾蕾縱使膽大,但畢竟是頭一次見著易朱打架,仍然還是很擔心,見著這樣危險的局面,忍不住叫了起來。
易朱此時剛把那個人撞翻,用手摸著自己的小腦袋,忽然感覺頭頂有道寒光,下意識地揮手一擋。
卡登一聲脆響。
耀著寒光,鋒利無比的匕首與他胖乎乎的手掌一觸即裂!伴著脆響,碎成兩片。
手握半截殘刀的搶匪傻了眼,傻呼呼地看著自己的手上,再低頭看看那胖小孩兒一絲血漬都沒有的手掌,喉嚨有些發乾,呵呵乾咳了兩聲,
易朱望著發傻的搶匪,天真一笑,細聲細氣說道:「叔叔是不是有些暈?」
說完這句話,他輕輕曲起食指,在那名搶匪的額頭上敲了一下,嗡的一聲響,那人真的暈了過去。
「爹在海邊教過我,垃圾是不會自動走進垃圾箱的,所以需要我們打掃。」易朱朝著地面上的那位「叔叔」解釋道。
一個暈了,還有一個。
被「鐵錘」撞的直想吐血的那位勉強支撐起身體,看著躺在地上的同伴,眼睛裡露出恐怖的神情——他怎樣也沒想到面前這個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小的小孩子竟然如此恐怖!
易朱慢慢朝他走了過去,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那名劫匪卻被這小胖子身上的氣息嚇得渾身發起抖來,唇角抽搐著,害怕的顫抖著,下意識裡,他伸手往上衣口袋裡伸去。
……
……
砰!
一聲清脆的巨響在小巷裡響起。
搶匪伸向上衣口袋的右手被某種武器瞬間擊成了一蓬血花!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之後,搶匪昏厥了過去。
便在同一時間,小巷外警笛之聲大作,呼嘯而至,高音喇叭裡傳出有些惶急的喊話聲。
「裡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馬上放下武器!」
小巷外警笛淒厲,警燈閃耀,不知道有多少警察圍住了這裡。
看著躲在地上兩個人事不醒的搶匪,鄒蕾蕾愣了,心想外面的警察難道是來抓自己的?但看著那人的斷手還在不停留血,蕾蕾忍著害怕,走上前去,取出手絹,伸勁兒地扎到那人流血的手腕上。
四周的黑暗裡有人影包圍了過來。
鄒蕾蕾卻根本不管那些人,只是專心包紮,其實她這時候很想施展出自己「清靜之體」的能力,奈何她的那種能力似乎與段公子比較相似,時靈時不靈。
看著那名搶匪手腕上的血還在流著,姑娘家有些急了。
……
……
「四號報告,人質安全,匪徒喪失行動能力,請示近距離觀察。」
「同意。」
一大群穿著制服的特警衝入小巷中,只是從制服上看不出來是屬於哪個部門。
其中一位年青的警察,動手便要去拉蹲在歹徒旁邊的鄒蕾蕾,鄒蕾蕾挺強的,掙了兩下,這下易朱不樂意了,一掌推了過去。
他個子小,這一掌恰好推在那年青警察的小腹上。
年青警察哎喲一聲,化為一道灰龍,摔在小巷的牆上,轟的一聲,震碎半片磚牆,露出裡面的居家人們來。
四周的警察全然想不到自己解救的人質竟然會驟然發難,馬上圍了起來,看著那個小胖子十分緊張,卡卡上膛的聲音響徹小巷。
易朱冷冷地看著這些警察,雖然知道對方應該是來救自己的,但這些找死的制服居然敢對蕾蕾媽動手動腳,那便很討人嫌了。
蕾蕾發現小傢伙的眉宇間開始慢慢堆積一股戾氣,隱隱感覺這股戾氣一旦迸發出來,只怕場上留不下幾個活人,嚇得趕緊伸手把他摟進懷裡。
小巷裡一道紅光閃過。
正滿臉不爽盯著這母子二人的警察們忽然叫了起來,剎那間,眾人感覺自己手裡握著的槍變成了滾燙的紅鐵,燙的生痛,趕緊慌不迭地把手中的槍支扔到地上。
伴隨著槍枝落地的響聲,一陣答答的響聲傳了入小巷。
是高跟鞋優雅落在石板上的響聲。
隨著足音,一位滿頭柔順紅髮,生的魅麗清雅的白領女子款款走入巷中。
正是莫殺,她右手一招,一道如弧光般的天火收入掌間,潔白如玉的手掌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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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誤會。」
一個男子滿頭是汗地跑了進來:「莫小姐,你怎麼也來了。」
「許瑾?」莫殺冷冷地看著他,「怎麼回事?」
原來是六處裡那位經常隨秦琪兒去小書店混飯吃的許瑾。
許瑾擦擦頭上的汗,對著鄒蕾蕾和小易朱歉意一笑,說道:「我們奉命保護鄒小姐與小易同學的生命安全,這一點莫殺小姐應該是清楚的。」
自從九六年初六處山谷會議之後,易天行一家在省城裡就成了國家重點保護的對象。
某些方面生怕易天行身邊的人出點兒什麼事,把那個「易半仙」給惹怒了,那可麻煩了。所以省城六處現在新成立了一個部門,一直暗中保護(或者監視?)著鄒蕾蕾和易朱。以往一年間,只見易朱欺負人,沒見他被人欺負,所以大家都有些放鬆,斷然料不到今天這母子二人突然「離家遊玩」,在這小巷裡偏又不湊巧碰見了兩個不長眼的小賊。
負責監視的六處職員本來可以很輕鬆地解決那兩個小賊。
但官場中人……總是怕負責任的,所以他還是第一時間上報了六處相關職能部門。
這才有了剛才那出特警殺氣騰騰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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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警退出去後,搶匪也被救護車接走了,直到那時,警察才發現那名搶匪似乎只是想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錢包來。
也許在搶匪的眼中,這個小胖子被地獄裡的小鬼還要可怕一些,所以動了雙手獻寶山大王的想法。
不去理會那些可憐的凡人,單說事情結束後,易家三口人外加一個六處的小官員站在小巷裡,場面有些尷尬安靜。
打破這個安靜的還是性情好的鄒蕾蕾。
「許科長,你跟了我們一年,累不累?」
許瑾嘿嘿笑著說:「我也是為了您的安全。」
小易朱閃著大大的眼睛,疑惑道:「你保護我們?」
「是啊。」
許瑾表面平靜說著,心裡卻是萬分激動。他本是渤海派弟子,師門令他加入六處,受秦童兒調派,周逸文事件後,為了補充省城六處人手和秦琪兒身邊空白,他才來到這個城市。
他在省城裡的主要工作,便是負責面前這個小胖男生的安全——似乎是很乏味的工作,但許瑾無比快樂。試想入世修行期滿後,回到渤海派,與師兄弟們吹吹,自己和「朱雀陵光神君」大人一起過了一年——額的親娘咧,這是何等樣的榮樂啊!
他在美滋滋地想著,易朱下一句話便傷了他的自尊。
小傢伙學著老爹的范兒,搖頭聳肩揮手:「那還是別跟了,你境界太低,我怕還要我來保護你,很煩的。」
鄒蕾蕾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許瑾訥訥告退。
坐上了莫殺開來的那輛紅色跑車,鄒蕾蕾替易朱把有些散的辮子解了,重新梳了一個,好奇問著在開車的莫殺:「你怎麼這麼巧來這兒?」
莫殺乾淨利落答道:「師傅。」
蕾蕾喜滋滋說道:「見我和易朱沒回家,他有些擔心,所以麻煩你來找?」莫殺能感覺到易朱體內的天火元,所以用她來找人是最方便的。
鄒蕾蕾本來因為易天行的關心有些竊喜,忽然想到,若論找人感應,易天行應該是最方便的那個……他卻不肯親自來,看來這即便擔心,只怕也擔心不到哪去,想到此節,她不由微怒挑眉。
莫殺餘光從倒視鏡裡瞧著「小師娘」面上神情,微微笑了笑。
「哎喲!」小易朱忽然痛呼了一聲。
「怎麼了?」鄒蕾蕾著急問道,莫殺也凝重起來。
「屁股痛。」
「剛才打架摔了?」
「不是。」
「那是怎麼會痛的?」
「今天上課……被老師罰站,我不肯站……所以……所以被老師打了屁股。」易朱囁嚅道。
「為什麼要罰站?」鄒蕾蕾氣呼呼說道,心想現在的老師怎麼還體罰,「你們班主任叫什麼?我去找她領導去。」
事涉孩兒,一向表現的無比疏朗大方可愛的蕾蕾同學,也表現出了當媽的世俗一面。
「班主任叫張小白。」易朱有些畏懼地看了她一眼,小聲說道:「罰站啊……因為我睡覺,她來吵我……我就……我就……說她年紀輕輕,不談戀愛,卻喜歡管閒事兒……像個火星人。」
汽車一陣扭動,在夜色下的街面上走著之字。
往常一臉肅然的莫殺憋不住低頭笑了起來,握住方向盤的雙手一陣抖動。
「你這小子又撒謊!」鄒蕾蕾忽然醒過神來,「就你這身肉,誰能打痛你?你和你爹一樣,全身上下除了耳朵怕擰之外,什麼都不怕……」
她甜甜一笑續道:「想蒙我,裝可憐討疼,那是沒門兒的。」
易朱癟癟嘴,心想:「早就知道你不會相信了。」
「易天行在哪兒?在幹什麼?」
一打岔,鄒蕾蕾險些忘了興師問罪,趕緊把話題轉了過來。
莫殺手握方向盤,並未回頭,淡淡說了兩個字:「打架。」
易朱搖搖頭,細聲細氣說道:「師姐,現在扮酷不流行了,麻煩你成熟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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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去吧。」
「不去不去。」
「護法去吧。」
「小爺不去。」
……
……
歸元寺後園的一間廂房裡面,一個老和尚,一個小賴皮正在做著世界上最沒有營養的對話,不過似乎九四年的時候,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說話就是這種調調兒,那時候好像在爭論什麼「老衲不知」的問題。
易天行如以往那般趴在蒲團之上,卻沒有如以往那般耍蛙泳的姿式,因為他這時候實在是有些忙。
他左手拿著一個雞腿在啃,右手在翻一本武俠小說,身上戴著一個自動按摩帶,嘴裡叼著一根燃著的香煙,腦袋前面是一杯紅酒。
看著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今天之所以來了歸元寺,就是因為他一直害怕的那件事情——斌苦大師為趙大居士帶話,這香港也回歸了,寶島那邊演習也停了,佛祖舍利的出巡也應該開始了。
斌苦大師斷沒想到這位護法當年答應的斬釘截鐵,今天卻開始玩起無賴,不由氣的吹銀鬍子瞪佛眼,怒氣沖沖。
任他如何說著,易天行還是保持著那個憊賴至極的姿式,死也不肯答應往香港一行。
於是乎,一老一少二人便不停地用乏味言語相互攻擊,劍拔弩張,緊張局勢一觸即發。
鄒蕾蕾抱著已經快睡著的易朱走進廂房時,看見的便是這種古怪場景,她靠在門口感受著禪房裡的那兩股殺氣,歎了口氣,心想莫殺說易天行在打架……倒也不為錯。
「我來和他說吧。」她略帶歉意地對斌苦大師說道。
斌苦大師見她來了,微一合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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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墨水湖畔的小書店,將易朱抱進屋睡了,二人走到天井裡的那棵大樹下坐著。
一樣的月光,不一樣的心境。
「這一年裡,你到底是怎麼了?」鄒蕾蕾拔掉他的耳機,裡面傳來彭佳慧挺嚇人的大嗓門。
易天行忽然說道:「蕾蕾啊,我們去意大利玩吧。」
「啊?」
他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我們去威尼斯坐坐剛朵拉,去羅馬伸手喂石頭嘴巴,應該很有意思,啊……多浪漫的旅程!」
刻意的轉話題被鄒蕾蕾打斷,她盯著他的雙眼輕聲說道:「你已經瞎整了一年了!」
平時不發威的女生,偶爾嚴寒一下下,效果是異常的好。
易天行愣了一愣,不離手的紅酒擱在了地上,苦笑了一笑。
自從從西藏那次回來之後,蕾蕾便發現,易天行整個人的性情都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嬉笑怒罵著,但總感覺他眸子裡雜著許多憂心不安,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恐懼。
這一年裡,他基本上什麼事情都沒做,易朱也沒怎麼管,老祖宗的後園也去的少了。葉相僧每天忙著照看書店,去醫院說佛,去扶老婆婆過馬路,他卻什麼忙也不幫,鵬飛工貿?六處?那更是他絕對懶得接觸的地方。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基本上只做四件事情。
吃飯睡覺玩耍加談戀愛。
吃飯吃遍了省城所有的大飯店,各式名菜從頭到尾吃了一轉,天目湖的魚頭,南邊運來的天九翅泡稀飯,東邊送來的台灣果子,吃了一個夠,反正他有錢;
也喝酒,白的只喝五糧液,紅的只喝蒙塔榭,啤的像泔水,不喝,反正他的舌面上的味蕾仍然不夠名貴,感覺不出什麼細微的分別,所以只挑貴的喝;
睡覺他買了張特舒適的水床,雙人的,鋪了幾層鴨絨墊子,絕對比秦可卿的香閨還要柔軟;
玩的更是幼稚,反正他膽子大,本事大,算是人間一仙,蹦極這類的事情顯不出刺激,驢行這種事情顯不出辛苦,羽毛球這種事情顯不出難度,所以他玩樂的主要項目就是窩在家裡打電子遊戲。
或者看看電視,當然,他是不看足球的,總覺著自己上場,肯定比金州那拔兒人要踢的強許多。
談戀愛的事情就更簡單了,上述項目,往往都是蕾蕾同學陪他一起玩,這就是談戀愛的過程。
這就是一九九六年到一九九七年之間,易天行如豬一般的花樣年華。
因為從來沒喝醉過,所以這種生活談不上醉生夢死,卻也是過的十分頹廢。
……
……
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為扎什倫布寺所見所聞的後遺症。
西藏之行,看上去對他似乎沒什麼影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很是苦惱茫然,還有很嚴重的恐懼。
自己該做什麼?直接跑到天界去找那位菩薩單挑?還是說去傳說中的那美剋星找師公要歸元寺後園的鑰匙?
更重要的問題是,葉相僧正在一天一天的醒過來,這似乎意味著大難之期也一天一天臨近了,道門雖然眼下似乎收了手,但大勢一至,世界六動,叫自己如何面對?
強大的壓力就像這省城永亙不變灰色的天空,壓在他的心頭。
以往的歲月中,縱使面對秦梓兒和陳叔平這樣的厲害角色,他也不曾怕過,但在扎什倫布寺裡聽了普賢菩薩的一段話後,他真的怕了。
不論他前世是誰,但他這一世姓易名天行,是承天之僥倖才存活下來的一個拾荒少年郎。
一想到那位可怖至極的大勢至菩薩,害怕,也是份內之義。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多少天,這種安靜的日子還能維持多久。
所以……他開始用很弊腳的方式,他所以為正確的方式……享受人生,只不過他享受人生的方法在旁人看來,是很老土且沒有品味的。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刻意地少管易朱和蕾蕾,是因為他很擔心,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該怎麼辦?他想讓他們提前適應這種生活。
今日斌苦大師終於提到佛指舍利將要出巡,兩年前那不祥的預感,又強烈地湧上心頭。
易天行知道,自己的「豬樣年華」即將結束,前路必將十分熱鬧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