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後。
易天行推著鄒蕾蕾來到江邊。長江水一到夏天就變得渾濁不堪,黃裡泛著像熬壞了的紅豆稀飯般的顏色,看著讓人很不舒服。好在縣城的江邊青草茵茵,樹蔭遮蔽,林間江風挾著水面濕意拂來,涼沁沁的讓人感覺到舒服。縣城的江對面是一座座並不高的青青山丘相連,正對縣城鐘樓的那座山形狀有些怪異,山頭尖削,然後劃著弧度慢慢地攤到地上。縣城當地人常說,這座山尖頭束腰大屁股,一到夏天滿山森森的綠,就像是村婦穿了件極誇張的綠裙子。
蕾蕾坐在輪椅上,撐著手肘看著江對面的風景,忽然說道:「你看那山中間一道黃黃的,好醜。」易天行微微笑道:「那還是我們讀小學的時候起山火燒的,你忘了嗎?那時候學校老師正組織同學們學賴寧,我看見對面山頭起火了,便拿起掃帚準備去救火,結果還是被你拉住的。」
「你有那麼勇敢?我怎麼不記得了?」蕾蕾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
易天行低下身子,蹲在她的身邊,把手放在她微涼的手上,微笑道:「我們家蕾蕾記性最差了,高二的時候你不是也沒認出我來嗎?」
「那倒也是。你說……那塊原來起火的林子,後來就沒長好了。這山受了傷,也是很難好啊。」鄒蕾蕾歎了口氣。
易天行看著她微微的憂愁,手掌輕輕撫上她還打著石膏的腿,心頭閃過強烈的歉疚,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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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在一個星期前就結束了。易天行經過鄒蕾蕾這件事情,變得有些小心,再加上答應蕾蕾的生日禮物早已成了過期的承諾,於是沒有敢太過囂張地發揮,隨隨便便考了個六百多分,不過也比這次的重點線高出一大截來,穩穩當當地進了省城大學。
他讀的畢竟是縣重點高中,縣城的孩子除了考學出去,基本上便沒有什麼大的指望,於是分數都是一個賽一個的高,易天行的六百多分夾雜在裡面也就顯不出什麼礙眼,再加上他先前在校園知識競賽上已經稍微表現了下自己的才能,所以成績出來後,除了一向視他如仇的班主任袁老師有些不忿和意外,其他的同學倒是沒有太吃驚。
易天行真正有些不安和傷感的事情,是蕾蕾終究還是因車禍受傷有些重,沒有被允許參加高考。他知道蕾蕾外表清秀開朗,其實天生聰慧,還有些好強的小性子,這次受了這麼大的挫折,不知她能不能想的開。
加上她受的傷本就是因易天行而起,所以他格外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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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輕輕把她的小手拉起來,看著她的眼睛低聲說道:「我在省城等你。」
鄒蕾蕾理了一下自己額前飄拂的劉海兒,大大的眼睛裡面清澈水靈。她看著易天行,半晌後說道:「你一個人在省城,要小心一些。」
易天行這些天正在猶豫要不要把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奇怪事情告訴她,這時候聽她說的話,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不要說。這一方面是內心隱隱有些畏懼蕾蕾知道這些後會離他而去,另一方面也確實不想讓她再受驚嚇,不想她再為遠在省城的自己擔心。
「放心吧。」易天行微笑道。
「對了,爸媽讓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蕾蕾忽然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易天行一愣,摸著自己後腦勺,嘿嘿傻笑道:「難道是胖嬸和鄒老師同意咱們的事兒了?」
碰地一聲,他頭上挨了蕾蕾姑娘一個爆栗。
「瞎想什麼呢?我和你又有什麼事兒?」蕾蕾臉羞的通紅,用蚊子大的聲音「吼」道:「叫你去就去!」
「這誰家的姑娘?受了傷還這麼大氣力。」易天行摸著腦袋道,「總得先透個底吧。」
「爸媽可能是看你讀大學學費夠不夠。」鄒蕾蕾認真道。
易天行笑了笑道:「別看我打小揀破爛,其實可發財著哩。」
鄒蕾蕾噗哧一笑,顯然不信。
易天行也不多解釋,說道:「安心在家裡養病,聽見沒有?你的智商雖然比我低那麼一點點……」蕾蕾作勢欲打,「……但比別的人還是要高那麼一點點嘀,所以你明年考大學肯定沒問題。」
「我在省城等你。」
「知道了。」蕾蕾笑顏如花。
「元旦我會回來看你的。」
「省點兒錢吧。」
「你不准省,多吃點兒,我喜歡你白白胖胖的。」
「你不許抽煙!」
「在縣高裡別調小男生!」
「你不許進舞廳!」
「有小男生給你遞紙條子,馬上丟到地上,而且還要踩兩腳!」
「我才沒那麼瘋。倒是你,看見美女不准流口水。」
……
……
「要給我寫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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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考後的那個暑假裡,易天行通過胡雲爸爸派出所的關係,在火車站找了個扛大包的活兒。以他那種變態的力氣和不知疲倦的身體,做起這種體力活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加上打小揀垃圾,也吃得苦,於是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二點,三班連軸轉,間中吃幾個饅頭,一個人在肩上扛著兩個大包行走如飛,如果不是怕太過於驚世駭俗,易天行恨不得一趟扛著十個大包,在火車站表演下大包疊羅漢的技巧。
就這樣,在三十天後,易天行便以日扛三百包,月卸車皮計的輝煌紀錄順利當選為縣城火車站史上扛包最變態大王。
當他數著厚厚的鈔票離開火車站貨倉時,有個老工教訓著自己的子侄:「看見沒?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狀元,只要你肯吃苦,像這種扛法,一個月就能扛出來個萬元戶!」
易天行拿著掙到的這筆錢,請何偉和胡雲在縣城最大的一家餐館稻香閣裡吃了一頓,然後買了些假冒人參酒之類的禮物,跑到縣城外看望了一下古老爺子,和老爺子隨口商量了下將來在省城歸元寺找人需要注意的事項,卻隱瞞了那天小池塘裡發生的奇怪事情。
從城外回來,他又去菜場買了一個甲魚,幾條豺魚,興沖沖地跑到鄒家,在廚房裡好一通忙活,終於做好了冰糖蒸甲魚和對傷口有大療效的豺魚湯。
在飯桌上,不厭其煩的胖主任又開始問起他學費的事情,他把這些天掙的厚厚一沓錢拿出來,才讓鄒家這三人放心。
吃罷這餐飯,他回到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黑屋前,跪在屋前一塊大青磚上,「迸迸」作響磕了三個頭,說道:「爺爺,我走了。」
青石磚被他的鐵頭敲的一陣震動。
卡卡一聲,易天行一臉平常將自己的手掌深深插入青石磚下,從裡面摸出來一個存折,存折上有四千塊錢,是他揀了十幾年垃圾存下來的。然後走進小黑屋裡,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再用一個編織袋裝好自己的「工作服」,甚至沒忘將自己用慣了手的分叉尖竹棍也帶在了身上。
四千塊加上暑假掙的,讀大學應該夠了吧?
省城人那麼多,垃圾肯定也多,那自己拾垃圾應該能掙的更多吧?
易天行想著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車。
此時少年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掙錢,全然不知在人海浩淼的省城裡,迎接他的不止是白花花的銀子,浩如山巒的書籍,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危險和奇妙的遭遇。而那天他在池塘中被紅色光點鑽進身體之後,胸口上顯出一小塊紅斑,此時那塊紅斑似乎感覺到他將要面對一片廣闊的天空,竟顯得愈加鮮艷殷殷,而且漸漸變成了塊模糊的形狀,似乎想要從他身上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