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和心然就這般的矗立在峭壁山顛。直到天際開始發白。
心然這才又打破了平靜道:「你能有這般的修為,其實主要原因還是你身體內有一股隱藏的不明混沌力量,我也曾探查數次,卻是不知源自何處。好在你日夜都一般的努力,苦心修習**佛法,並有大智慧,自行的讓週身的一切練至了相容,確實是令我心折。
如今看到了你的成就,我心下也就安心了,我這老和尚也沒剩得幾年光景,因功力不純,源自北冥神功的內力也同樣無法傳承,所以事到如今,再別無他法。你我也都是盡透人生萬相之人,也自不必拘泥那甚麼陳規俗矩了,我心下當認了你這弟子便是,那等俗世理解客套就需不著了。」
李玄深摯的看了一眼心然道:「師傅,其實心下裡面,我本也早已承認了,這等事情,心下認可便已足夠。是不必需要更多。那些前輩高人也都一一遠去,當今世界,也莫過五絕縱意天下了,卻都已是年歲堪憂。」說罷他又想到了當前的國運,如今大宋內憂外患,實不堪抵禦,數年之後,自是隨歷史的推進而覆滅,也不知到那等年月,他自己又身在何處。想想李玄又隨即拋卻了這個念頭道:「師傅還請放心,弟子今天凌晨只是作了一個江湖熱血的夢,過了這一刻,便全部的都忘記了。」
「是啊,那不過是一個逝去的夢而已,過了這一刻,沒有人再記得,今後你便是第五代的逍遙掌門了。其實,這也是一個名頭而已,只有你心裡明白。這掌門鐵指環,甚麼時候你若願意,便戴上,戴膩了,便再傳給下一個有這等能耐之人罷,我去了,今後心然也將消失在這個世間了。若是有緣,便再見過。」說罷,竟是無視那已浮起雲端的峭壁。直接的跳了下去。
李玄多少心中有些空空的,這一番際遇讓他宛如再次的歷經了一番江湖仇殺一般,古往今來,便是武功秘籍、寶藏,或者權力,或者名譽地位,然人不斷追逐仇殺,讓人的良心逐漸的變黑,變得利益薰心……這般想來,沒來由的竟對著那江湖產生了一種厭惡之感。而且,似乎由於他的到來,這個熟悉的神雕世界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沐浴著清晨清新到了極點的空氣,李玄全身內氣朝氣蓬勃,心中也漸漸的歡愉了起來,久違的少年情趣也隨即的甦醒了過來。李玄開心的呼吸著這林間難得的安寧和清爽,慢慢的向回走著,卻隱隱的感覺到前方有一白衣女子,身影極為曼妙,便當真出塵有如天仙一般。
李玄仔細的打量了起來,那女子渾身有著一股冰冷而拒人千里的氣息,背影婀娜多姿。身材也自是極好,背後的長髮自然灑落在肩上,更顯嬌柔動人。
李玄心中訝異,便是看上一眼她的背影便有這等效果,若是見了她的芳容,不知會是什麼震撼效果。李玄心知這個女子定是小龍女,但是卻沒有見到楊過,心中微覺奇怪。
聽得身後有異動,小龍女的身體頓時便停了下來,只聽她心中似是失落又似是高興的道:「過兒,是你麼?你回來看姑姑了麼?你便是喚姑姑作甚麼都行,姑姑再不想離開你了。」說完,再看四周卻無動靜,他臉色隨即又變得冷漠起來,眼神中卻是難以掩飾痛苦和傷心。
她四周瞧了幾下,不見有人,便又有些渾噩的邁起了步子,口中自言自語道:「過兒,你在哪裡,你怎麼不要姑姑了……」
李玄瞧著她那淨美絕塵的臉上滿是失落和迷茫,心中竟是不忍她這般難過,有心想安慰她,希望她開心,卻是不知怎麼說,因為他不確定歷史是不是會真實的如書中一般上演。
想了想,李玄也無所謂了,有一點希望總比沒有的強罷,於是便走了上前,攔在了小龍女的面前。
小龍女並沒有理會李玄。而是將身子轉向一邊,想繞過道路離開。
李玄忙道:「龍姑娘請稍等,你若要找楊過,便去大勝關罷,在那裡有個英雄會,楊過定在那裡。」
小龍女前行的腳步在半空中定格了一秒後,只輕聲道了一聲「嗯」便走了,只留下了愣在一邊的李玄。
李玄心中怪異莫名,這女子竟是這般……
回到石洞的時候,就只剩下李莫愁和洪凌波在,陸無雙卻是因為始終和李莫愁有殺父殺母之仇,如今雖已化解,但是她卻再不想留在李莫愁身邊,便留下書信,和李莫愁師徒之情恩斷情絕,再互不相欠。程瑛心繫陸無雙重傷初癒,便尋了去。
看見李莫愁後,李玄發現李莫愁的臉色很難看,卻也沒有發怒,見李玄朝她看來,她便也未說甚麼,獨自進了一間石室。
李玄對李莫愁的表情自是瞧了個清楚,心中也有些為她擔憂。知她心結雖解開,如今卻是逝去了生存的目標,便有心要開導她。
支開了洪凌波後,李玄在李莫愁身邊坐了下來,就是那麼安靜的陪著她靜坐了一會,然後才慢慢的激起李莫愁的言語,之後便交談了起來。
將少林寺的一些事情除心然及其相關事情外其它都如實相說之後,李莫愁也便慢慢的被他分了心神,也開始灌注他的境界和修為問題來。這般慢慢聊開之後,李玄這才很是認真的問了李莫愁一個很實際的問題,他道:「師傅。若是上天給你一個機會,讓你遺忘生命當中的一部分,你會遺忘甚麼?」
「我會遺忘甚麼?我會遺忘甚麼?李莫愁不斷的沉思著,會遺忘甚麼呢?她仔細想了近一格時辰,也未曾想到,在真正意義上,有值得她必須去遺忘的東西。
李玄笑了,他輕輕拉起李莫愁的手道:「師傅,你還未曾明白麼,其實真正的遺忘便是無需刻意的追尋,也無需刻意的麻痺自己,而是直面它。人的一生,總是要經歷一些坎坷,這樣才能成長起來。成長的過程中,我們在心靈刻上一段回憶的同時,時間也會讓我們淡忘一些幸福卻微不足道的物事。
即便是曾在自己想來有多麼的刻骨銘心情深似海,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逝,因此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去刻意要求,要求想要改變甚麼,更無需期待精神上的自我折磨可以讓自己能夠開懷,能夠遺忘,因為這樣只是懦弱的表現。
師傅,你既然不能夠選擇遺忘,卻為何無法選擇面對呢?」
……
卻說李玄和李莫愁洪凌波在山洞之中再行住滿一周之後,李莫愁總算是再次的恢復了她的本色。因李玄考慮到趙志敬和李志常並未奪得秘籍,擔心陸無雙還會有性命之憂,便打算先行出來尋找,順帶尋回北冥神功。
考慮到李莫愁結下仇怨之多失所罕見,害怕洪凌波出現意外,便將那九陰真經的卷章給拿了出來,交給了李莫愁,便是讓她再行修煉。九陽真經太過剛猛,於古墓派武功內力相衝突,不適宜女子練習,而九華真經,則是需要無上的佛經化解,還需要達到先天境界、有九陽相伴才可修習。也是不適二人練習。
即使這般,也讓李莫愁和洪凌波大喜,畢竟鬧得整個江湖轟動不已的九陰真經可不是虛有其名,當年王重陽,便是憑借一部九陰真經,冠絕五絕之首,這樣高深莫測的武功,怎的不讓她們欣喜。
見李玄要遊歷江湖,李莫愁也知他少年心性,心下雖是不捨,卻也交與了他百枚冰魄銀針,以防小人暗算。當然,李玄知道李莫愁乃是當局者迷,他這般的身手又豈會遭人暗算?但是李莫愁對他真切的關心又讓他無法拒絕,便將那百枚冰魄銀針以絹帛裹好,放置在懷裡口袋中。
洪凌波原本是萬般不捨的,見李莫愁在一旁,卻是沒有膽量開口說甚麼柔情蜜語,只是語氣有些哽咽的道:「師兄,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你心思單純,外面惡人多,你可要小心啊,師傅的家傳武學秘籍尋得回來便定要尋回來,若是尋不回來,便一定要保重性命……你武功雖是極高,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李玄將手在洪凌波肩頭拍了拍,見她俏臉微微泛紅,也不以為意的道:「師妹,師兄不在的時候要好好照顧師傅,好好的和師傅一齊學武,莫要被人欺負了,明白麼?師兄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和師傅一起久了,傲氣頗大,在外面本是結得不少仇家,這一番最好便是習完九陰真經再行出去不遲……這**你和師傅熟記後便銷毀了罷,免得再生是非。師兄這便走了,你和師傅要多多保重。」說罷便不再多作留戀,轉身便走。
卻說那日楊過自從終南山小龍女拋下他之後,整日不知所措的遊蕩在山下的各處小鎮上,或者裝成乞丐到處討飯打聽小龍女的消息,或者弄得一身夜行衣裝作江洋大盜劫富濟貧,或者偶見富家公子欺負娘家婦女上前打抱不平,一時間竟在各處小鎮上奪得了一個「黑衣大俠」的名號。
這一日,他行至一家酒家,卻見一個白衣女子神色慌張腳步凌亂的逃跑,那一瞥而過的有些慌亂卻堅定的眼神讓楊過不由為之一滯,一瞬間便想到了小龍女,便悄悄的跟隨了過去,卻不想途中遇見了一燈大師和慈恩,他本是不識此人,只覺他高深莫測,慈眉善目,便和他聊了起來。
等和一燈大師分別之時,卻早不見了那女子,他不由心中居喪。第二日早晨,他忽然遇見趙志敬和李志常這兩個全真牛鼻子神色慌張的逃竄,而那李志常更是將懷中裹得緊緊的,他心下一番計較,便弄髒亂了衣服和臉蛋,裝作一個傻蛋,拉了一輛破木板車,便堵在了大街上,攔下了二人的去路。
那趙志敬和李志常二人自是沒精力理會這臭叫花子,各自腳下運勁點在地上,使了一套全真的飛雁輕功便要直接飛過去,那楊過豈是好相與之輩,頓時橫將板車來了個瞬間豎立,剎那間的絆住了兩人。兩人空中本無處借力,這般的一弄,頓時只得一腳踏在車柄上,不想那車早已反了方向,這般卻是一腳踏空,頓時落了下來。
楊過趁著二人分神之時,運起天羅地網式,一手便將那銅牌給抓了過來,他裝作被那板車壓在了車下,哎呀呀的亂叫,手下卻不斷的摸捏著那銅牌。他本是想毀滅了那牌子,再放回二人身上,好教他們氣死,不想運起內力毀滅的時候,那牌子在身下猛的一震,直彈得他雙手發麻,入手處卻摸到一塊柔和的絹帛。
楊過何等聰明,一番聯想後心下已知奧秘,便將那絹帛默默的捏在手中,口中依然大叫著。
這一來,圍觀的人便多了。趙志敬和李志常大怒,卻是拿這臭叫花子很是無奈。二人顧及身份,李志常便將那破車給掀翻了,將那楊過給拉了起來。楊過卻趁機將已經空了的銅牌還回他懷裡,這一系列動作竟是滴水不露,絲毫無人知曉。
等二人走後,楊過尋了一處深山密林,將那絹帛打了開來,卻見上面書寫的是一門極為高深的內功心法,當下他心中大喜,他本是有心習得高深武學,這般搶來牛鼻子的東西,定是他們不要臉奪來的,這般一想更是毫不手軟的學了起來。
他這一練,便是在山中有一月之餘。
這一日,他繼續練功之時,卻見異裝一女子哭哭啼啼似要尋死,他見了心中竟是頗為同情,當下走了過去出聲安慰。經一番言語之後,他得知這個女子名作完顏萍,乃是無法為父母報仇,所以便要尋死。他憐人及已,也兀自傷心起來,並說出了自己的身世,一來二去,二人便相互憐惜起來,話語也更加多。
那完顏萍止住了哭泣,和楊過說了她喜歡上了仇人之子耶律齊,沒說完,便陷入了沉思,似乎是想到甚麼極端傷心的事情一般,雙眼中既是難過,又是不捨,還生出三分情愫。
這一來,便是楊過,心下也不由的一震,只見眼前漸漸模糊,小龍女那淒然而失望的樣子又在他面前呈現了出來,他不由失聲道:「姑姑,姑姑」。
那完顏萍是外族人,原本也較為開放,卻也對於楊過叫她姑姑難以接受,剛要發問,楊過便突然的將她給緊緊的抱在了懷裡,她想掙扎,卻是動彈不得,心下不由大駭,心道他年紀輕輕,怎的有這般深厚的內力?但是口中嗅到這等剛強的男子氣味,不由心中一窒,既是羞惱,又是無奈,想到楊過那可憐的身世,憐他和自己一般淒苦,便不再掙扎,任由他這般的抱著。
楊過抱著完顏萍,說些不著邊際的情話,似乎小龍女就在他身邊一般。想到小龍女,他忽然想到了小龍女的誓言,頓時再看那完顏萍羞紅的臉,一時竟是心下大悟,大罵自己是傻蛋該死,說著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耳光,竟是打得紅腫了起來,嘴角邊還流出了血。
那完顏萍大驚,忙道:「楊大哥,我未曾怪你,你萬萬莫要這般--」
話還未說完,楊過便慘叫一聲,急速的飛奔了出去。只見一道殘影片刻便消失在了山林中。
完顏萍心中頓時空空的,竟是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經過楊過的勸導,卻也滅了死志。
卻說楊過這般一口氣急速的飛奔,竟是一路專尋了險峻惡劣的地方行走,這樣一來,不覺間竟是走上了一座極大的山峰,這山峰之上空氣也漸漸稀薄,而溫度也越來越低,他心中淒楚,也無子不管,便是一口真氣運轉之下,飛速的向上行了去,這山便是華山。
他輕功雖高,但華山是天下之險,卻也不能說上就上得了的。待爬到半山時,天候驟寒,鉛雲低壓,北風漸緊,接著天空竟飄下一片片的雪花。他心中煩惱自己不理解姑姑,便是盡力折磨自己,並不找地方避雪,風雪越大,越是在懸崖峭壁處行走,行到天色近晚,雪下得一發大了,足底溜滑,道路更是難於辨認,若是踏一個空,勢必掉在萬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他也不在乎,將自己性命瞧得極是輕賤,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陣,忽聽身後發出極輕的嗤嗤之聲,似有甚麼野獸在雪中行走,楊過立即轉身,只見後面一個人影幌動,躍入了山谷。
楊過大驚,忙奔過去,向谷中張望,只見一人伸出三根手指釣在石上,身子卻是凌空。楊過見他以三指之力支持全身,憑臨萬仞深谷,武功之高,實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於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老前輩請上來!」
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鳴響,手指一捺,已從山崖旁躍了上來,突然厲聲喝問:「你是藏邊五醜的同黨不是?大風大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這□幹甚麼?」
楊過被他這般沒來由的一罵,心想:「大風大雪,三更半夜,我鬼鬼祟祟的到底在這□幹甚麼了?」觸動心事,突然間放聲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輕賤,自己敬愛之極的小龍女,卻又被自己的愚昧懵懂氣得決絕而去,此生多半再無相見之日,哭到傷心處,真是愁腸千結,畢生的怨憤屈辱,盡數湧上心來。
那人起初見他大哭,不由得一怔,聽他越哭越是傷心,更是奇怪,後來見他竟是哭得沒完沒了,突然之間縱聲長笑,一哭一笑,在山谷間交互撞擊,直震得山上積雪一大塊一大塊的往下掉落。
楊過聽他大笑,哭聲頓止,怒道:「你笑甚麼?」那人笑道:「你哭甚麼?」楊過待要惡聲相加,想起此人武功深不可測,登時將憤怒之意抑制了,恭恭敬敬的拜將下去,說道:「小人楊過,參見前輩。」那人手中拿著一根竹棒,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挑,楊過也不覺有甚麼大力逼來,卻身不由自主的向後摔去。依這一摔之勢,原該摔得爬也爬不起來,但他練過頭下腳上的蛤蟆功,在半空順勢一個□鬥,仍是好端端的站著。
這一下,兩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憑楊過目前的武功,要一出手就摔他一個觔斗,雖是李莫愁、丘處機之輩也萬萬不能;而那人見他一個倒翻□斗之後居然仍能穩立,也不由得另眼相看,又問:「你哭甚麼?」
楊過打量他時,見他是個鬚髮俱白的老翁,身上衣衫破爛,似乎是個化子,雖在黑夜,但地下白雪一映,看到他滿臉紅光,神采奕奕,心中肅然起敬,答道:「我是個苦命人,活
在世上實是多餘,不如死了的乾淨。」
那老丐聽他言辭酸楚,當真是滿腹含怨,點了點頭,問道:「誰欺侮你啦?快說給你公公聽。」楊過道:「我爹爹給人害死,卻不知是何人害他。我媽又生病死了,這世上沒人憐我疼我。」那老丐「嗯」了一聲,道:「這是可憐哪。教你武功的師父是誰?」楊過心想:「郭伯母名兒上是我師父,卻不教我半點武功。全真教的臭道士們提起來就令人可恨。歐陽鋒是我義父,並非師父。我的武功是姑姑教的,但她說要做我妻子,我如說她是我師父,她是要生氣的。王重陽祖師、林婆婆石室傳經,又怎能說是我師父?我師父雖多,卻沒一個能提。」那老丐這一問觸動他的心事,猛地□又放聲大哭,叫道:「我沒師父,我沒師父!」那老丐道:「好啦,好啦!你不肯說也就罷了。」楊過哭道:「我不是不肯說,是沒有。」
那老丐道:「沒有就沒有,又用得著哭?你識得藏邊五丑麼?」楊過道:「不識。」那老丐道:「我見你一人黑夜行走,還道是藏邊五醜的同黨,既然不是,那便很好。」
此人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他將丐幫幫主的位子傳了給黃蓉後,獨個兒東飄西遊,尋訪天下的異味美食。廣東地氣和暖,珍奇食譜最多。他到了嶺南之後,得其所哉,十餘年不再北返中原。
後來便是洪七公吃蜈蚣與睡覺及睡醒解決後藏邊五丑之事,接著便遇見西毒歐陽峰,兩人比武也是如此與原來幾乎一般。
比拚了幾日,依然未分勝負。這日清晨,洪七公聽得楊過求情,便要作罷,離洞而走,不想只走出數丈,便突聞衣襟帶風,歐陽鋒從洞中竄出,揮杖橫掃,怒喝:「老傢伙,想逃麼?」洪七公讓了三招,欲待奪路而走,卻被他杖風四方八面攔住了,脫身不得。
高手比武差不得半分,洪七公存了個相讓之心,登時落在下風,狼狽不堪,數次險些命喪於他杖下,
眼見他挺杖疾進,擊向自己小腹,知他這一杖尚有厲害後著,避讓不得,當即橫棒擋格,忽覺他杖上傳來一股凌厲之極的內力,不禁一驚:「你要和我比拚內力?」心念初動,敵人內力已逼將過來,除了以內力招架,更無他策,當下急運功勁抗禦。
以二人如此修為,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對方一杖一掌,立時內力隨生,防護相抗,縱然受傷,也不致有甚大礙,此時比拚內力,卻已到了無可容讓、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以前數次比武,都是忌憚對方了得,自己並無勝算,不敢輕易行此險著,生怕求榮反辱,枉自送了性命。那知歐陽鋒渾渾噩噩,數日比武不勝,突運內力相攻。
十餘年前洪七公固恨西毒入骨,但此時年紀老了,火性已減,既見他瘋瘋癲癲,楊過又一再求情,實已無殺他之意,當下氣運丹田,只守不攻,靜待歐陽鋒內力衰竭。那知對方內力猶如長江浪濤,源源不絕的湧來,過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無絲毫消減之象,反而越來越是兇猛。洪七公自信內力深厚,數十年來勇猛精進,就算勝不了西毒,但若全力守禦,無論如何不致落敗,豈知拚了幾次,歐陽鋒的內力竟然越來越強。
洪七公想起與他隔著藏邊五丑比力之際,他足上連運三次勁,竟是一次大似一次,此刻回想,似乎當時他第一次進攻的力道未消,第二次攻力已至;二次勁力猶存,第三次跟著上來。若是只持守勢,由得他連連摧逼,定然難以抵擋,只有乘隙回衝,令他非守不可,來勢方不能累積加強,心念動處,立即
運勁反擊,二人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楊過見二人比拚內力,不禁大為擔憂,他若出手襲擊洪七公後心,自可相助義父得勝,然見洪七公白髮滿頭,神威凜然中兼有慈祥親厚,剛正俠烈中伴以隨和灑脫,實是不自禁的
為之傾倒,何況他已應己求懇而甘願退讓,又怎忍出手加害?
二人又僵持一會,歐陽鋒頭頂透出一縷縷的白氣,漸漸越來越濃,就如蒸籠一般。洪七公也是全力抵禦,此時已無法顧到是否要傷對方性命,若得自保,已屬萬幸。
他心中害怕,心道若是這般拼下去,總是油盡燈枯,均難活命,焦急之間,忽然想到北冥神功上的武功可化去內力攻勢,當下再不遲疑,兩手分別一下搭在了二人的肩頭,內力一行催動之下,只覺宛如山洪和瀑布一般的內力均自向他滾滾襲來,經過週身經脈真氣流動化轉,竟是儲存在了丹田。
雖這般的吸收內力,但是他既是不敢放手怕傷了二人性命,又確實松不了手。
心下焦急之處便向兩人看去,卻見他二人臉色大變,頓時一咬牙,便是賠上自己一條性
命也不管,加速行功,只片刻,便見歐陽鋒神色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氣。再過片刻,楊過只覺丹田極端膨脹,便似要爆裂開一般,卻仍想堅持,不想丹田之處竟自行生出一股彈力,將二人彈了開去。
北丐西毒雖然俱是當世之雄,但是被這楊過這般利用北冥神功吸收,竟是均已精力垂盡,二人給
他內力反激,同時委頓在地,臉如死灰,難以動彈。
楊過驚叫:「爸爸,洪老前輩,你們沒事麼?」二人呼吸艱難,心中震駭他這莫名功夫,卻均無法回答。
楊過要扶他們進山洞去休息,洪七公輕輕搖頭。楊過才知二人受傷極重,移動不得,只得耗損內力為二人療傷。這般下來,二人暫時倒是性命無憂。
當晚他便就睡在二人之間,只怕他們半夜□又起來拚命。其實二人經楊過吸收內力竟是被吸得一絲不剩,哪還能有精力互鬥?次晨楊過見二人氣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靡,心中驚慌,挖掘山藥烤了,服侍他們
吃下。直到第三日上,二人才略見回復了些生氣。楊過將他們扶進山洞,分臥兩側,自己在中間隔開。
如此休養數日,洪七公胃口一開,復元就快。歐陽鋒卻整日不言不語,神色鬱鬱,楊過逗他說話,他只是不答。
這日二人相對而臥,洪七公忽然叫道:「臭蛤蟆,你服了我麼?」歐陽鋒道:「服甚麼?我還有許多武功尚未使出,若是盡數施展,定要打得你一敗塗地。」洪七公大笑,道:「正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你聽見過丐幫的打狗棒法沒有?」
歐陽鋒一凜,心想:「打狗棒法的名字倒好像聽見過的,似乎厲害得緊,難道這老傢伙居然會使?但他和我這般拚命惡鬥,怎麼又不用?或許早已使過了。要不,他就壓根兒不會。」便道:「打狗棒法有甚麼了
不起?」
洪七公早已頗為後悔,日前與他拚鬥,只消使出打狗棒法,定能壓服了他,只是覺得他神智不清,自己本已佔了不少便宜,再以丐幫至寶打狗棒法對付,未免勝之不武,不是英雄好漢的行逕,豈知他人雖瘋癲,武功卻絕不因而稍減,到頭來竟鬧了個兩敗俱傷,再看楊過吸收了他們內力卻似不知,這些天也見他心腸極好,便也不作計較。
眼下要待再使這打狗棒棒法和歐陽峰力拼,已是沒了力氣,聽他這般說,心中甚不服氣,靈機一動,向過招招手,叫他俯耳過來,說道:「我是丐幫的前任幫主,你知道麼?」楊過點點頭,他在全真教重陽宮中曾聽師兄們談論當世人物,都說丐幫前任幫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蓋世,肝膽照人,乃是大大的英雄好漢。
洪七公道:「現下我有一套武功傳給你。這武功向來只傳本幫幫主,不傳旁人,只是你義父出言小覷於我,我卻要你演給他瞧瞧。」楊過道:「老前輩這武功既然不傳外人,晚輩以不學為是。我義父神智未復,老前輩不用跟他一般見識。」洪七公搖頭道:「你雖學了架式,不知運勁訣竅,臨敵之際全然無用。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義父,只消擺幾個姿式,他一看就明白了。因此也不能說是傳你功夫。」楊過心想:「這套武功既是丐幫鎮幫之寶,我義父未必抵擋得了,我又何必幫你贏我義父?」當下只是推托,說不敢學他丐幫秘傳。
洪七公窺破了他的心意,高聲道:「臭蛤蟆,你義兒知道你敵不過我的打狗棒法,不肯擺式子給你瞧。」歐陽鋒大怒,叫道:「孩兒,我還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
快擺出來我瞧。」
兩人一股勁兒的相逼,楊過無奈,只得走到洪七公身旁。洪七公叫他取過樹枝,將打狗
棒法中一招「棒打雙犬」細細說給了他聽。楊過一學即會,當即照式演出。
歐陽鋒見棒招神奇,果然厲害,一時難以化解,想了良久,將一式杖法說給楊過聽了。楊過依言演出。洪七公微微一笑,讚了聲:「好!」又說了一招棒法。
兩人如此大費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過拆了十來招,楊過卻已累得滿身大汗。次晨又比,直過了三天,三十六路棒法方始說完。棒法雖只三十六路,其中精微變化卻是奧妙無窮,越到後來,歐陽鋒思索的時刻越長,但他所回擊的招數,可也儘是攻守兼備、威力凌厲的佳作,洪七公看了也不禁歎服。
到這日傍晚,洪七公將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無狗」的第六變說了,這是打狗棒法最後一招最後一變的絕招,這一招仗將出來,四面八方是棒,勁力所至,便有幾十條惡犬也一齊打死了,所謂「天下無狗」便是此義,棒法之精妙,已臻武學中的絕詣。歐陽鋒自是難有對策。當晚他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夜。
次晨楊過尚未起身,歐陽鋒忽然大叫:「有了,有了。孩兒,你便以這杖法破他。」叫聲又是興奮,又是緊迫。楊過聽他呼聲有異,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歐陽鋒雖然年老,但因內功精湛,鬚髮也只略現灰白,這晚用心過度,一夜之間竟然鬚眉盡白,似乎忽然老了十多歲。
楊過心中難過,欲待開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歐陽鋒卻一疊連聲的相催,只得聽他指撥。這一招十分繁複,歐陽鋒反覆解說,楊過方行領悟,於是依式演了出來。
洪七公一見,臉色大變,本來癱瘓在地,難以動彈,此時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躍而起,大叫:「老毒物,歐陽鋒!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說著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他。
楊過大驚,只道他要傷害義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緊,竟然拉之不動。只聽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歐陽鋒,虧你想得出這一著絕招,當真了得!好歐陽鋒,好歐陽鋒。」
歐陽鋒數日惡鬥,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聽他連叫三聲「歐陽鋒」,突然間迴光反照,心中陡然如一片明鏡,數十年來往事歷歷,盡數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我是歐陽鋒!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兩個白髮老頭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
楊過大驚,連叫:「爸爸,老前輩!」竟無一人答應。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楊過驚駭不已,俯身看歐陽鋒時,也已沒了氣息。二人笑聲雖歇,臉上卻猶帶笑容,山谷間兀自隱隱傳來二人大笑的回聲。
北丐西毒數十年來反覆惡鬥,互不相下,豈知竟同時在華山絕頂歸天。兩人畢生怨憤糾結,臨死之際卻相抱大笑。數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罷!
楊過霎時間又驚又悲,沒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這情形卻實在不像,心想:「或許他們死了一會,又會復活。兩位老人家武功這樣高,不會就死的。或許他們又在比賽,瞧誰假死得久些。」
他在兩人□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過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見兩□臉上變色,才知當真死去,當下大哭一場,在洞側並排挖了兩個坑,將兩位武林奇人葬了。洪七公的酒葫蘆,以及兩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只見二老當日惡鬥時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結成了堅冰,足印猶在,軀體卻已沒入黃土。楊過踏在足印之中,回思當日情景,不禁又傷心起來。又想如二老這般驚世駭俗的武功,到頭來卻要我這不齒於人的小子掩埋,甚麼榮名,甚麼威風,也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他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心想:「義父雖然了得,終究是遜於洪老前輩一籌。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時,義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當真對敵,那容他有細細凝思琢磨的餘裕?」歎息了一陣,覓路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