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呼吸均勻,蒼白的臉上,神色也甚是平靜。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時不時的抖動著,別有一種惹人愛憐的情態。雖仍是沉睡不醒,仕進卻能從她秀雅的雙眉間找到一團化不開的濃愁。飽歷風霜之後,她臉上再無當年那份天真狡黠的神態,整個人似乎脫胎換骨一般,面容間無形中流露著一股淡雅從容的氣質。
仕進怔怔的盯著冰兒,心頭湧起了一種異樣感覺,彷彿眼前的冰兒換了一個人似的。他一陣恍惚,腦海裡突然閃過含笑的身影。他歎了一口氣,緩緩的盤膝坐下,靜心調理傷勢來。他最後一個念頭卻是:「冰兒身體無恙,便任由她睡著吧!還不知道怎麼帶她去見含笑呢!……」
一股暖和的氣流自丹田處湧起,緩緩的流淌在五臟六腑之間,比往日多了幾分歡快,甚是熨帖。運功調息了一個周天之後,仕進頓覺精神一陣清爽,傷勢卻是好了大半,那真氣流動也似乎快上了幾分。想不到這綿綿不絕的大力衝撞之下,他的經脈卻無形中變得堅韌起來,能調用的真氣竟又多上了兩分。
仕進一陣歡喜,卻又一陣悵然。功力的逐漸恢復,武功的更上一層樓,竟使他倍加的寂寥。若當真功力全歸,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忖測武功究竟到了一個如何驚人的地步。「上天既然將如此機緣賜予自己,恐怕不是為了讓自己碌碌無為的吧!」仕進精神一振,一陣傲然隨之而來。聚集了上百一流高手,號稱威力無窮的少林羅漢陣尚且困他不住,無論他如何的淡然,多少都會有點自豪。
冰兒悠悠醒轉,入眼便是仕進那關切的目光。一剎那,她竟有一種恍惚若夢的感覺。她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便又馬上睜了開來。只見秀髮飄飄,輕輕跳動,俏臉如雪,明眸忽閃,那種驚喜萬分,卻又不敢置信的兒女情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仕進摟著冰兒纖腰,扶著她坐了起來。他淡笑道:「怎麼啦?不認識大哥了?」冰兒雙手抱緊仕進胳膊,忽地眼圈一紅,便欲大哭出聲。但瞥見仕進身上的黑袍,還有一旁擺著的面具,她臉色一黯,猛地一吸鼻子,強忍住了哭聲,但盈盈的水光還是在她眼裡閃現,盤旋不休。她並不想仕進瞧到自己此刻的神態,將頭慢慢的靠在了仕進肩膀上,身子卻不住的抖動著。
仕進眼光尖利,卻是瞧在了眼裡。他頓時有點不知所措。都道女人心,海底針,他雖強極天下,堪稱當世無敵,但對上了如此的小兒女情思,也只得灰溜溜的敗下陣來。良久,冰兒輕輕抽動著的肩膀才靜了下來。她抬起頭來,忽地咯咯笑道:「大哥,是你救了我嗎?」那臉上滿是燦爛的陽光,彷彿剛才的一切舉止都只是幻夢。
仕進點了點頭。他心頭異樣,卻還是勉強笑道:「剛才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了!我們還是回去看看情況如何吧!」冰兒微笑著,竟搶先一步拾起地上的面具。她嬌笑道:「大哥,讓我來幫你戴上!你別動哦!」
仕進身子一僵,沒有動彈。冰兒雖還跟以前一般模樣,他卻感覺冰兒變了一個人似的。「冰兒,你……你沒事吧!」待那溫暖的嬌軀離開背脊,仕進嚥了一下口水,吶吶問道。他側著臉,不敢直視冰兒。
「我沒事!我怎麼會有事呢?大哥,你說什麼呵?」冰兒淺笑著,隨手撥開一縷飄到前面來的秀髮。只見纖手細膩,宛若白玉,光鑒可人。那修長的玉指撫過順滑的黑髮,襯著她秀麗脫俗的容顏,別有一種嫵媚的風情。仕進眼光飄了過去,竟呆了一呆。他以前總是將冰兒當成是小女孩,如今看來,卻是錯了。
仕進深呼吸一下,這才道:「走吧!」冰兒貼近他,挽著他的胳膊,這才笑道:「可以走了!」仕進心情複雜,終於還是伸手環緊冰兒,飛身而去。
近得那莊園所在,兩人都不禁楞住了。原來屋宇連綿,高樹蔥蘢的一座大宅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一片光禿禿的空地。再往外一點,本來濃密的山林變得疏疏落落的,就像是被緊密無比的梳子理過一遍似的,就連地上的草兒也通通被刮走,留下一片白地。仕進身處漩渦當中,自是知道那風暴威力驚人,但瞧了眼下的情景,他還是大為吃驚。早先他急著離開,倒沒注意那被風暴破壞過的地方。
冰兒只呆了一下,便大為高興道:「大哥,你好厲害啊!我在塔頂瞧著你們打來打去的,本來擔心死了!嘻嘻,現在看來,我真是多慮了!再多兩個羅漢陣來也不是大哥你的對手哇!」仕進搖了搖頭,頗不以為然。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打得過一百多個一流高手的。若是他們一擁而上,他倒是可以各個擊破,但一借助羅漢陣的連接,眾人便形成了一個整體,他若非借助了大地之勢,也不可能撐到風暴出現那時候。
一陣細微的呻吟聲突然傳進仕進耳中,他心頭一動,摟緊冰兒,循著聲音方向掠去。冰兒乖巧的偎依著仕進,靜靜的不發一語,任憑清風陣陣拂面。她現在安靜了許多,若是以前,定會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越過光禿禿的空地,兩人身形穿入了山林當中。此時呻吟之聲更響,便連冰兒也能聽聞。她眼珠子轉了轉,忽地低聲道:「大哥,是那群和尚嗎?」仕進輕輕頷首,皺著眉頭道:「恐怕智空和尚早就溜了!嘿,下回若是碰上,定要教他好看!蛇無頭不行,我就不信除掉為首之人,剩下的還能興風作浪!說什麼事情不能說得太多,哼……」他腦海中浮現雷正剛當日所說之話,忍不住忿忿不已。
地勢忽地急轉直下,前面卻是一個陡坡,坡下乃一山谷。谷內散散落落的躺滿了人,灰袍黃衣,正是那些布下羅漢陣的少林僧人。冰兒抱著仕進胳膊,卻一個一個的點起了人數。最後,她驚叫道:「大哥,一百零八個,一個都不少哇!想不到他們都那麼命硬!」她不知道,那風暴威力雖大,卻甚是分散,眾僧都是身輕體健的高手,雖然被刮了起來,東撞西摔,跌得七葷八素的,性命卻是保住了。
「咦,人怎麼多了不少?」冰兒甚是奇怪,聲音不免拔高了幾分。她一點都不擔心被人發現,反正身邊有一個天大的依靠。谷中眾人聞聲登時瞧了上來。仕進拍拍冰兒,沉聲道:「我們下去!」他早就瞧清了谷中多出之人的面容,含笑竟也在場。他既困惑又擔憂,也不曉得含笑為何會與少林眾人呆在一起。
蕭浪山等人瞧著仕進攜著冰兒,飄飄而來,都不禁臉色大變。含笑瞄見仕進,眼睛一亮,迎了上去,腳步甚是輕盈。近得身來,仕進盯著含笑,低聲道:「不是叫你躲起來嗎?為何又到了此地?」話語間隱隱帶了點惱怒。
含笑先瞥了抱著仕進手臂的冰兒一眼,才道:「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才到了這裡。你沒事吧!」仕進正想問個清楚,一人卻行了過來,他只好停下來,瞧著那人。那人白衣勝雪,溫文爾雅,斯文中帶了三分英氣,卻是正氣堂的司馬玄,只聽他微笑:「晚輩司馬玄,在此謝過前輩上次的救命之恩!」
仕進斜眼瞧著他,冷聲道:「感謝就不必了!還有什麼事麼?」瞧著司馬玄,他不由得想起雷正剛,心裡便忍不住來氣。司馬玄神色不變,微笑道:「回前輩的話,確實是有點小事!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含笑雖然藏了起來,卻不敢離那莊園太遠。就在她忐忑不安,擔心著進去已久的仕進之時,卻見到智空跟藍洪光悄悄的離開了莊園,朝著一處密林趕去。含笑大驚,以為仕進出了什麼事,也跟了過去。密林中隱著數名黑衣蒙面人,智空吩咐了他們幾句,便與藍洪光離開了。
含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隱約聽到了什麼「……火藥……全部……」之類的話。她略加猜測之後,便猜到了個大概了。智空恐怕是想用火藥將整個莊園給炸了,到時候仕進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逃出生天了。想通了事情的關鍵後,含笑跟定了那些黑衣人。她想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智空得逞。
那些黑衣人果真是前往莊園外牆處,準備點燃火藥引線。含笑出去阻攔,剛過得幾招,司馬玄便帶著十數名高手衝了出來,似乎是早就埋伏好了。拿下了幾名黑衣人後,司馬玄切斷了大部分的引線,卻點著了埋在牆下了火藥。殊不知他這一下爆炸,卻恰恰給了仕進一個扭轉局面的機緣。
「……因為門主吩咐,要給敵人一個假象,讓他們以為奸計已經得逞,所以晚輩不得不點燃了一些火藥!如有冒犯之處,尚請前輩見諒!想不到前輩武功蓋世,單憑一己之力,便能造成如何之大的破壞!晚輩倒是多此一舉了!」司馬玄神色恭謹,語氣裡卻滿是欽佩之意。說實話,他在遠處觀看爆炸的場景,卻不想火藥炸開之後,一場更加巨大的風暴隨之而來,竟將整個莊園夷為平地,那種奔狂而過的勢頭,他現在想起來還心驚膽戰的。
仕進聽了,也不禁暗暗心驚。他瞄向含笑,含笑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些火藥大部分被清了出來,足足有上千斤呢!」司馬玄補充道:「那些火藥不但可以將整座莊園化為飛煙,還會波及方圓一里之地。」含笑聽著,臉色不禁又是一陣蒼白,忍不住向仕進靠了靠,顯然甚是後怕。
仕進瞄了司馬玄一眼,沉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他瞧司馬玄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心知定然還有下文。司馬玄瞄了瞄四圍目光灼灼的眾人,無奈道:「回前輩的話,雷門主吩咐晚輩帶來書信一封!尚請過目!」
仕進心頭咯登一聲,想道:「他連我在此地也知道?居然特意吩咐人帶信過來!」他接過信,拆開。裡面只有一張薄薄的宣紙信箋。「……知君心意已決,事已至此,雷某也無話可說。近日崆峒派有大變,君崆峒一遊之時,尚望襄助一二。崆峒掌門夫人柳氏,身份特殊,望君稍加照看,使其免遭奸人所害!正剛頓筆拜上!」信中雖只寥寥數語,仕進卻瞧得驚心動魄的。他前往崆峒代沙龍傳信,此事根本無人得知,雷正剛卻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
「他究竟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仕進想道,再細細的瞧了一遍信。信中話語平實,就像是與老朋友交談一般。他深呼了一口氣,將信收進懷中,才道:「你告訴他,他信中所言之事,我已經知曉!能做的,我一定會做!」他話裡雖沒有明言答應,意思卻是肯定了。
司馬玄鬆了一口氣。他很快笑道:「前輩,這裡的各位少林前輩因受奸人挑撥,才會對前輩大打出手。前輩襟懷開闊,想必不會介懷!不如……」他顯然是想當魯仲連,幫雙方調解一下。
仕進大手一揮,打斷他的話,冷然道:「不必多言!我知道,他們只是旁人的棋子。但若說到奸人挑撥,那卻未必!」司馬玄臉上一陣尷尬。蕭浪山等人卻都神色大變,那些受傷的僧眾更是憤恨不已,都掙扎著想要起來,再擺羅漢陣,給仕進一點顏色瞧瞧。可惜都是酥軟無力,難以動彈。
「我們走!」仕進低聲對含笑道,便大步而去。含笑朝司馬玄點了點頭,也隨了過去。冰兒一直都默不作聲,但神色卻是變幻不定。她盯著含笑,忽地釋然的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仕進舉目遠眺,心道:「崆峒派大變?究竟會是何事呢……」習習涼風迎面而來,他愜意的舒了一口氣,忽地大笑道:「世道無常,人世變換,又有誰能真正通曉每一件事呢!哈哈哈……」大笑聲中,三人已是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