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進呼吸著清冷的夜風,愜意的輕歎一聲。此時他正沉浸在高處不勝寒的暢快之中,一時竟忘了此行前來的目的。良久,他回過神來,便背手而立,身子紋絲不動,靜靜的等待著塔內之人喪失警惕。他整個人似乎融進了黑暗當中,和天地渾然一體,便是無名忘記二人在此,恐怕也發現不了他半分蹤跡。
十三樓內,傳出了幾聲責備,還有先前出聲那人的嘟囔之聲。想來是眾人搜尋不果之下,都道是虛驚一場,免不了有所埋怨。仕進再等得半個時辰,身子輕飄飄的滑了下來,停在了十三樓屋簷上。
樓內留有三人,正在小聲議論著方纔之事。「……看來我是精神繃得太緊了,居然會出現幻覺!嘿嘿,那玄木令主便是出現,也應該是樓下之人先發覺,又怎會輪到我們幾個呢?我想該向監院提議一下,我們三人須得好生休養一番了!這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的,是時候輪換一下了!」說話之人正是發現仕進那人。
「監院?莫非說的是智空?」仕進想道。塔內另有一人悶聲道:「也不知方丈為何會下如此……的命令?那玄木令主也沒礙我們什麼事,怎麼就一定要將他置之死地呢?」「別想那麼多了!方丈的命令是不會錯的,那玄木令主想必是做了什麼罪惡滔天之事,方丈才會讓我等布下天羅地網,務必將其擊殺於此地。」第三人答道。
第一人稱是道:「正是!想我們方丈雄才偉略,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那趟黃山之行,居然被玄木令主那廝擊成重傷,至今未癒;我們那些功力高絕的前輩也是傷亡慘重,駭人聽聞。由此可見,那玄木令主是何等的可惡了!所以,無論如何,我們此番定要將那廝斬殺於此,以報方丈和諸位前輩之仇!反正我是準備豁出去的了,便拼了這條命,也要與那廝玉石俱焚!」
「好一些不識趣的傢伙!無空竟然顛倒是非,真是可惡之極!」仕進聽了一陣氣悶,身子急速的掠進塔內。塔內三人俱是四旬出頭。燈光下,三人圍桌而坐,神情都甚是疲憊,稍加留意,便能發現他們眼中滿是血絲。
剛說完話的那人正握拳揚臂,神態甚是慷慨激昂。餘下兩人都盯著他,眼神裡也寫滿了同意二字。一陣涼風拂過,三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覺身子一麻,再也出不了聲。仕進繞著三人轉了一圈,冷哼道:「玉石俱焚?哼,不自量力!淨是一群糊塗蟲!」他本來準備要逼問一下含笑二女的下落,但瞧了三人那不屈不撓的眼神,他便知問了也是無用。
那樓層越往下越寬敞,仕進一路直下,無聲無息的制服了守在樓內的十數名高手。眾人都只覺一陣涼風自身旁掠過,身子便動彈不得。「玄木令主?」眼角餘光中,眾人捕捉到了那縷形如鬼魅的黑煙,都禁不住心頭戰慄,寒毛直豎。
到得第十層,仕進停下了動作。他聽得出來,第八層內有四五名絕頂高手,似乎正在商討什麼。他不敢貿貿然的出手,若是制住了第九層的幾人,難免會被人發覺不對勁。即便是能擊敗那幾名絕頂高手,也定然會驚動這莊園裡所有的人,如此就得不償失了。
思忖半晌,仕進便無聲無息的沿著樓梯而下。第九樓內,一方松木桌靜立正中,桌上孤燈一盞,火苗裊裊冉冉,直直上升,也靜得可怕!四個陰暗的角落裡,四張木床靠牆而立,四個香草蒲團擺在床上,四名黃衣老者正端坐其上,各據一角,閉目養神。
仕進站在樓梯陰暗處,瞧著樓內陳設,感受著那莫名詭異的靜謐,心底忍不住湧起一陣煩躁。他想了想,輕輕一指點出。微風輕送,桌上油燈***微微的晃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四名黃衣老者本來一副老僧入坐的神態,此刻卻同時睜開雙眼,銳利的目光刀一般的聚集在那油燈上,良久,才緩緩收回目光。他們雖看似鬆懈,實則精神早已全部集中,塔內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躲不過他們的心神。
仕進冷笑著想道:「彫蟲小技!今日便來跟你們鬥上一鬥,看你們能否發現得了我的蹤跡!」他暗舒一口氣,全身頓時陷入了鬆弛狀態。腳步一跨,仕進身形已是出現在了第九層。只見他腳步輕飄飄的,瞧著人是在塔內,卻無絲毫人的氣息。那油燈仍在燃著,爆著燈花,幽幽的燈光照在仕進身上,卻未曾遇上分毫阻擋,直直的透了過去,彷彿那悠然飄動的身影是來自九天之外的幽靈一般。
到得樓梯口處,八樓的聲音已能清晰入耳,仕進聽著,心神一動,氣息便稍有滯怠,再無法保持完全空明的境地。那四名黃衣老者都咦的一聲,齊齊瞄向了樓梯口處,卻只見幽暗一片,實無半分有人呆過的跡象。他們面面相覷,許久才能壓下心頭的困惑。
「竟然全都是熟人?」仕進立在樓梯轉折處,聽著下面眾人言語,不禁暗自搖頭。此時說話之人卻是智空。只聽他沉聲道:「適才樓上騷亂,大家想必都聽到了!玄木令主說不定已經身在塔內,我們務必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來!還有,蕭兄,你與高兄一定要將那女娃看好了!沒有人質在手,再緊密的羅網恐怕也攔不住那人!」
一人沉聲道:「智空大師,請恕在下多嘴,如此挾持弱女,脅迫他人的行徑,非是我們少林該為的吧!一旦消息傳了出去,整個少林的聲譽便會毀於一旦呀!」聽聲音正是當日拿住含笑二女的高天。
另一人也出聲了,卻是蕭浪山:「高兄此言有理!智空大師,你身為少林監院,更應該維護少林威名,使之不墜於世!況且那玄木令主何等人物,當真會為了那小女孩而甘心受戮麼?」
智空寒聲道:「諸位莫要忘了,當日方丈臨陷入昏迷前,下達的命令便是不惜一切手段除掉玄木令主!老衲雖然不才,卻也知少林聲譽不容毀壞!當日你們出手,使的公子爺的名號,跟我們少林一點關係都沒有吧!況且此次設伏,能趕到此處之人寥寥無幾,便真有人將事情撞破了,那他也只會認為是江湖上第三方的勢力。試想一下,這天下又有誰會懷疑到方丈頭上呢?」
又一人出聲道:「高兄,蕭兄,智空大師,你們都心平氣和一點,大家都是同門,何苦為了此事而爭執不休呢?」說話人卻是藍洪光。高天怒道:「我們敬仰方丈,數十年不曾有二心,都甘心聽他差遣,那是因為方丈他老人家公正剛直,行為處世為的都是這芸芸眾生,不曾有絲毫偏私。但此次伏擊玄木令主,卻是毫無理由的!若說那玄木令主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們師出有名,倒是心安理得;但如今……」
智空一聲斷喝打斷了高天之話:「夠了!高天!方丈他老人家什麼時候做過錯事?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無一不是高瞻遠矚的!我們只需要忠實的執行他老人家的命令,好好的完成任務。日後方丈身體康健後,定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的!高天,你的想法很危險啊!你要注意了!」
「我的想法危險?嘿嘿,它如何危險了?你給我說清楚!都道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方丈他老人家再怎麼英明神武,總也又犯錯的時候!現下他只是一時糊塗,才會下了這道命令。待他老人家清醒過來,定然會改正的。我們此時應該做的是靜觀其變,等方丈醒來之後再做定奪,而不是草率的伏擊玄木令主!」高天絲毫不畏懼智空,沉聲頂了回去。
智空怒極而笑,冷聲道:「高天,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批判起方丈的不是來!……」蕭浪山忙搶道:「智空大師,你暫且息怒!高兄性情鯁直,說話是有點尖銳。但他說的話句句在理啊!我們少林名垂於世近千年,從來都是堂堂正正,不會做那些雞鳴狗盜的無恥勾當!如今卻精英盡出,只為伏殺一名沒有做惡之人!這確實於理不通哪!雖說方丈英明,從來沒有出錯過,但還是等他老人家清醒過來再做打算吧!」
藍洪光此時打圓場道:「智空大師,兩位仁兄,大家不要吵了!你們爭來爭去,不就是不能確定玄木令主該殺不該殺嗎?方丈重傷當日,曇空師兄不是在場嗎?他現下就在此地,讓他將當時情形道來,玄木令主為何要出手傷害方丈,方丈又為何要下令擊殺玄木令主,種種事端,一聽便明!」
「可是當日在場之人都說了,方丈不允許他們說出當日情形!曇空師兄是不會說的!」蕭浪山遲疑道。藍洪光笑道:「曇空師兄只須說,那玄木令主該殺還是不該殺!如此也不違背方丈的命令啊!」智空此時斷然道:「好!來人,去請曇空師弟前來!」
仕進聽在耳裡,不由得義憤填膺,滿腔怒火便要衝冠而出。「賊喊捉賊也沒有他們如此這般猖狂啊!明明我就是受害者,卻被弄得像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一樣!哼!」氣憤中,他又感覺甚是好笑。「我便是光明正大的現身出來,單憑這院裡的些人,還留不住人!哼哼,居然就討論起殺不殺我來了!真是可笑,可笑啊!」
胡思亂想了一陣,仕進才斂起心神,靜靜的等了起來。沒有含笑跟冰兒的消息,他暫時還不能露出行蹤。片刻之後,仕進忽覺身子一震,那高塔似乎在顫抖,一抖一抖的。「此人功力頗深!」原來有一人正沿樓梯大步上來。
「想必來人便是那曇空了!」仕進想道,但想來想去,卻記不起當日一戰中何時遇到過這曇空。那曇空一上來便道:「智空師兄,不知有何吩咐?」卻是聲如洪鐘,甚是震耳。
智空低聲道:「曇空師弟,師兄只想問你個問題!若是你碰上玄木令主,你會不會出手殺他?」他這話問得甚是巧妙,撇開了該殺不該殺的關鍵,而只落在殺不殺這一點上。高天等人雖感覺事情蹊蹺,一時卻發覺不了。
曇空是個直腸子,一聽便怒吼道:「當然會!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那廝害死了我們幾名師兄弟,更傷了方丈他老人家,害得方丈現在還昏迷不醒!若是讓我見了他,便是拼了命也要為方丈報仇!」
曇空如此一說,高天終於沉默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說那麼多廢話,能不能奈何得了人家還是個未知數呢!到時候大家一擁而上,人家卻揚長而去,恐怕便要貽笑大方了!」
智空笑道:「關兄所言甚是!此次的佈置雖然嚴密,要攔下玄木令主還是很困難的!但只要那姓張的女娃在我們手裡,他心有顧忌,必定會縛手縛腳!只要他一入我們的羅漢大陣,憑我們少林羅漢陣的威力,肯定能將他困死於陣內!」
蕭浪山卻奇道:「那玄木令主雖然厲害,但用一百零八人的羅漢大陣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了?此次出手的三十六人是空字輩的高手,七十二人是智字輩的高手,如此陣容,便是再多兩個武林六絕,也是有去無回!智空大師,你是不是過慮了?」
智空冷笑道:「我此舉正是為了確保萬一!那玄木令主武功天下第一,可不是浪得虛名!小心一點好!好了!高天,蕭浪山,你們二人留在塔內,看守好那女娃!其他人隨我出塔,再仔細檢查一下陣勢!此次一定要一戰功成!」
仕進聞言心頭一喜。「看來她們人當真在此!……唔?奇怪了,他們剛才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只有含笑一人!莫非冰兒不在此處?真是如此,事情就難辦了!」他想著,不禁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