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郭鐵那魁梧的身影隱入黑暗當中,仕進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他隱隱覺得心裡甚是黯然,似乎兄弟之間出現了道小小的裂縫,雖然不明顯,卻是難以彌補了。
「大哥——」一聲大叫將怔怔出神的仕進驚醒過來,他轉眼瞄向冰兒道:「你叫什麼?真是的!」語氣裡微微有點恙意。冰兒久久的盯著仕進,黑暗中那晶亮的眼眸一閃一閃的。仕進等了一會,見她還是不發一語,不禁急道:「為什麼不說話?你怎麼啦?」
冰兒幽幽歎道:「大哥,你變了!」仕進一楞,反問道:「我變了?我變了嗎?你……」他想著要反駁一下,卻頓住了話語。仔細回想一下近些日子的表現,仕進也意識到自己心態真的變了些,經常煩躁難耐,不知所謂。「我為何會如此呢?天下間又無人能威脅到我,那我煩惱什麼?我有什麼好煩惱的?論武功,只怕老頭也不再是我百招之敵;論樣貌,自認也長得不差;論文才,雖說不是滿腹經綸,起碼算是精通文墨呵!那為何會是這樣呢?為何呢?唉……」
他臉色陰晴不定,呆呆的想著自己的心事。冰兒卻以為他生氣了,吶吶著道:「大哥,你……你生氣了嗎?你……冰兒知錯了!」她只覺仕進此刻似乎離自己是那麼的遙遠,渾沒了以前那種輕鬆自在的感覺。「大哥不要冰兒了!不要了!不要了……」冰兒心底一陣淒涼,緩緩的低下頭去。
仕進長吁了一口氣,拉起冰兒小手,大聲笑道:「去***賊老天!哈哈哈……你沒錯,我也沒錯!想那麼多幹嗎?走,陪大哥四處走走!我自走自己的路,根本不用理會旁人的看法!」笑聲裡透著一股豪邁放縱之意。他驀然間想通了一件事。以前他表面雖淡漠一切,內心很多東西卻都放不下,以至於經常會胡思亂想。現在想起,卻覺得自己太過迂腐,什麼事情都要不偏不倚,取之中道。「想不通之事便交給上天來決定!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我自管前行就是了!」仕進如是想著,不禁破例來了一句粗罵。
冰兒一驚,馬上糊里糊塗的隨著仕進前行。她被握著的小手不覺意間緊了緊,漸漸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鬱悶心傷之情早就一掃而空了。她不知道仕進想的什麼,她只知道,自己的大哥又回來了,雖然有了些許的變化。
進到城裡,已是天色微明,早起的小販已經開始吆喝,一天的喧鬧也漸漸的拉開了帷幕。仕進鬆開了冰兒之手,側頭笑道:「你想幹什麼?今天你做主,大哥就當是陪客!呵呵……」冰兒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笑嘻嘻道:「我餓了!我要吃灌湯包,就是城西帽子胡同裡的那家老廖包子店裡的老廖灌湯包。那裡的灌湯包聽說是全安徽最好的,不是內行的人還不知道呢!唔,吃完之後呢,嘻嘻,大哥,你要陪我逛遍這城裡的每一個角落。」
仕進撥開她粘過來的身子,道:「好,好!我陪你去!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乖,走好一點!」冰兒撒嬌道:「不嘛!我就要這樣!」她還是緊緊的抱住仕進的胳膊,東張西望的,活像個剛出來見到世面的頑皮寶寶。她一覺察到仕進的寬容,便放肆起來,不再顧忌什麼。
仕進無奈的歎氣,環顧一下四周,隱隱覺著很不自在。冰兒此時還是那梁子才的打扮,兩個大男人粘在一起,如此親密,確實讓人挺尷尬的。好在人少一點,否則仕進怕是要挖個洞鑽進去了。
冰兒帶著仕進在城中東拐西折的,顯然是老馬識途,輕車熟路了。她一邊拖著仕進走,一邊得意著道:「這裡我可是足足走了三遍才記住路的。嘻嘻,我一來到此地,首先就將城裡大大小小的地方溜躂個遍,真要跑起路來也方便很多。大哥,你說我聰不聰明?」
仕進身子一滯,澀聲道:「你以前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這麼幹嗎?」「對啊!那些個混蛋們凶巴巴的,不先踩清路線怎麼行呢?嘻嘻,真好笑,他們追在我屁股後面,結果被我三繞兩拐的就擺脫了!我躲在角落裡,瞧著他們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心裡別提多痛快了!嘻嘻嘻嘻……」冰兒一說起自己的英勇事跡,便開始滔滔不絕的吹噓起來,彷彿當時的險境只是一場遊戲。
仕進心裡歎息一聲,暗暗發誓道:「以後一定不能再讓她受到傷害了!誰若敢傷到她,我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其碎屍萬段!」他瞧著冰兒燦爛的笑臉,也笑道:「既然你已經跑遍了這城裡,為何還要我陪你再走一次?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冰兒嬌笑道:「這怎麼一樣?這不一樣的!大哥你可不許耍賴哦!」她忽地鬆開仕進,蹦蹦跳跳著笑道:「大哥,前面就是老廖包子店了!呵呵,我真的餓了!我要吃東西嘍——」
仕進輕輕啜著濃濃的湯汁,嚼著醇香的肉餡,不禁讚道:「鮮香肉嫩,皮簿筋軟,外形玲瓏剔透,湯汁醇正濃郁,入口油而不膩。確是灌湯包中的上品,比起杭州的來,勝過太多了!好!」
冰兒卻道:「大哥,你怎麼那樣吃啊?這包子要蘸著佐料吃的。」那些佐料是店裡特別加工過的醋加辣椒末,另備小盤糖蒜與香菜。仕進瞄了那些佐料一眼,皺皺眉頭道:「我不喜歡香菜那種味道,還是這樣好!呵呵……你不是說餓了嗎?怎麼吃那麼少?」
冰兒嘻嘻笑道:「好東西要慢慢品嚐嘛!」她眼珠烏溜溜一轉,拿起一個灌湯包,朝著仕進便是一咬,噗的一聲,濃烈的湯水便灑揚開來,兜頭兜臉的潑向了仕進,冰兒自己也是濺了滿臉花。
仕進遭遇突襲,驚了一下,嘴角卻慢慢露出了笑意。他也不如何動作,只抬手輕揚一下,那些湯水便似被無形的牆堵住一般,頓了一頓,又全都倒捲而回。冰兒偷襲不成,反而淋了一身的湯水。
她嘟著小嘴道:「大哥你欺負人!玩一下都不行。哼,不理你了!」仕進呵呵笑道:「我這是提醒你,以後不要去惹那些比自己強的人!不然的話,你只會撞回滿頭包子,佔不到便宜的!唔……來,擦一下!」他來到冰兒身邊,伸過袖子便幫她擦起臉上的水跡。冰兒登時一動不動,乖乖的讓他擦著。
仕進皺了皺眉頭,瞧著冰兒一身的狼狽,道:「呵呵……你這樣子還是去清洗一下吧!光擦是弄不乾淨的!店家,結帳!」那個一直瞇著眼睛瞄著兩人的店家慢慢踱了過來,面露微笑道:「麻煩惠顧十文錢!」店裡此時只有仕進這一桌客人,店家才能如此的悠閒。
仕進掏出一把銅錢,給了那一直在笑著的老店家,便想離開。那店家正笑著還未有所表示之時,冰兒卻是眼睛一亮,急忙將錢都搶了回來。她細細的撫摩著那銅錢,數了七枚遞給那店家,自己留下了三枚。仕進與那店家都不禁一楞。仕進瞄著冰兒,沉聲道:「你這是幹什麼?」
冰兒撇撇嘴道:「大哥,你真不懂當家!我們吃的東西最多值七文金背錢,他憑什麼要十文?我還以為這老廖包子店這麼有名,靠的是物美價廉,誠實信用呢,原來卻如此不堪!哼!」
那店家老廖聽了前言,笑容剛展了開來,卻馬上被後一句給噎住了。他微怒道:「小姑娘,我這價錢沒人敢說不公道的!我要的本來是十文鏇邊銅錢,誰知道這位公子會給金背銅錢?也罷,今日這灌湯包我便不收你們的錢,免得壞了我老廖的名聲!」
冰兒頓時笑顏逐開,喜滋滋著道:「那就最好!我說嘛,這小小的包子店那麼不起眼,居然有那麼大的名氣!嘻嘻……哎,老頭,你怎麼叫我小姑娘?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哦!」她瞪了老廖一眼,嘟著嘴道。
老廖不禁怒氣全消,瞧著冰兒,就像看著自己頑皮的孫女一般,呵呵笑道:「老漢都活了這大半輩子了,什麼事情沒有見過?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你是個女兒家了。光換一身衣服,就想讓人看不出真假,那有那麼容易的事?呵呵……」
仕進卻納悶著道:「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金背鏇邊的?冰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冰兒沒好氣道:「要真讓大哥你當家,那肯定是個敗家子!哼!我告訴你吧,這銅錢分為三種,金背銅錢,火漆銅錢,鏇邊銅錢,雖然都是銅錢,份量可不一樣!這金背錢最值錢,一般只在京師裡流通而已,只有少量到得外面;火漆錢呢,稍稍比鏇邊錢貴一點,是……」
仕進看著她眉飛色舞的對這錢銀之事大談特談,不由得苦笑想道:「也不知她這小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怎麼這麼愛錢?」老廖卻也甚是興奮,不時加上一兩句,補充冰兒話裡不足之處。
仕進明白了其中的因由,馬上將冰兒捏著的銅錢拿了過來,遞給老廖道:「老店家,我們既然吃了東西,那自然是得付錢的!您請收下吧!」冰兒在一旁連連跺腳,甚是氣惱。
老廖卻正色道:「公子,我老廖說出的話從不會收回!」仕進微微搖頭,將錢往桌上一扔,拉著冰兒便欲出去。老廖卻跳身攔住他們,攤開手心,赫然便是那些銅錢。他道:「我不再說第二遍,這錢我不能收!」
仕進楞了一下,上下瞄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笑,道:「好身手!不過我還是堅持!」他揚手一揮,那七枚銅錢便凌空而起,激射而出,嚓嚓嚓嚓的幾聲,都插入了木板裡。
老廖臉色一變,知道再堅持已是無用。他苦著一張臉瞧著兩人出到門外,忽地大聲叫道:「小姑娘,你等等!」冰兒正自鼓著一肚子氣,聞言轉頭沒好聲道:「幹嗎?難道還缺了你錢嗎?」
老廖也不以為意,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笑道:「老漢有一手改容易貌的小手藝,你想不想學啊?」他思來想去,終於想到這個能不壞自己名聲的辦法來,差點忍不住要手舞足蹈了。
冰兒臉色霎時變了。她滿臉堆歡的扯著仕進回來,嘻嘻笑道:「啊,老人家,您這小手藝有什麼用呵?難不難學?是不是像故事裡一樣能變成另外一個人?還有……」她一直想學易容術,卻總找不到人教,現在喜從天降,又豈會不激動呢?
老廖瞄了一眼苦笑著的仕進,呵呵笑道:「雖然沒有那麼神奇,但要讓旁人認不出你來,那還是可以的!我以前也走過一陣江湖,憑著這手小小伎倆,多次逃脫凶險!嘿嘿,只是年歲一大,才知道安穩日子的可貴,這才胡亂的開了這家包子店!這手藝我留著也沒意思了,索性就教給小姑娘你吧!」
「不過……」老廖瞥了冰兒一眼,頓了頓道:「你還是換過一身衣裳再來吧!呵呵……」仕進盯著老廖,良久才笑了。他拉著一臉興奮的冰兒尋了一家客棧,把她推進房裡,自己便來到大堂之上,坐著靜靜的思考。
感覺老廖不像在撒謊,甚是真誠,仕進這才沒有反對此事。他想道:「她既然如此喜歡,就讓她學吧!反正有自己在身邊,真出了事也沒什麼!」
冰兒換過衣裳出來,頓時艷驚全場,客棧大堂裡的人都呆呆的瞪著她,不少人連口水都出來了。仕進不禁驕傲萬分,迎了上去,嘴裡低聲道:「幹嗎穿得這麼漂亮?這又不是去什麼隆重場合!」
冰兒咯咯笑道:「我是特意給大哥看的!嘻嘻……」她也不理會旁人驚羨的眼光,挽起仕進胳膊,拉著他便往外走去。仕進嘿嘿笑著,邁開步子,任由她帶著自己前行。
「對了,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為何不跟你師父一起?」走在路上,仕進忍不住問道。冰兒臉色卻暗了下來,她嘀咕著道:「那死老頭無緣無故便將我逐出了百毒門!哼,我跟了過來,要他給我個理由。我不服氣,我不要他這個師父才對,哪能讓他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