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 第一卷:寂寞高手路 第二十二章 嘉興風雲
    這一日,仕進還回了本來面目,便匯入行人中,一起進了嘉興。江南水鄉之地,委實是名不虛傳,便連那呼吸的空氣都隱隱透著溫潤的感覺。仕進睜大了眼睛,四下瞧著。他是第一次到嘉興,卻覺得眼前情景既陌生又熟悉,一種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嘉興與杭州同處江南一隅,風物人情該是相差不大吧,想到這一切可能就是自己家鄉的面貌,仕進不禁又激動又興奮,但歡喜中又有點畏懼,真是酸甜苦辣,難以言說。人說近鄉情怯,他便是這樣了。仕進對自己道:「不用怕,不用怕!杭州還遠著呢,現在瞎擔心什麼呀!」想著想著,也便釋然,心情慢慢的平靜了。

    仕進這段日子穿州過省的,確是長了不少見識,對人應物已是游刃有餘,當初剛出山時的侷促之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人變得老成起來。不過他還是不大喜歡與人多言。仕進早就聞說嘉興南湖煙雨樓是一處勝景,既然到了地頭,自是不能錯過,便問了去路,逕直行向南湖邊上。郭鐵留給他的錢銀頗為豐裕,倒也不虞無錢付帳。

    煙雨樓格局精奇,只見飛簷如龍,琉瓦似金,端是氣勢非凡。它大門洞開,樓中直立著一塊大木牌,寫著「太白遺風」四字。再抬頭看時,只見樓頭上一塊極大的金字招牌,寫著「煙雨樓」三個大字,字跡剛勁,旁邊寫著「東坡居士書」五個小字,卻是蘇東坡所題。大門兩側題了一副對聯,寫道:「補種蓮花疑太液,更栽楊柳賽西湖。」

    仕進細揣其中意味,又驚又喜,暗想:「單觀此聯,便已讓人心神俱醉,不知樓上更是何等的風光無限了。想來定是不虛此行!」便拾級登樓,揀了個靠窗的座兒坐下,胡亂點了幾道小菜。樓上人並不多,不少是士子書生,正淺斟細飲,搖頭晃腦的,一派悠閒自得。只有一桌三人顯得甚是突兀,卻是三個和尚,桌旁擱著幾根熟鐵短棍,想是他們的兵器。見到仕進上來,眾人都只是抬首瞥了一眼,毫不在意。

    這煙雨樓地處南湖之旁,湖面上輕霧蕩漾,水色隱約朦朧,藍色天空倒影其中,顯得甚是空濛輕靈。半湖水面都浮著碧油油的菱葉,高及人頭,碧水翠葉,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鋪滿了一片片翡翠。幾艘小舟穿梭其中,正是採菱少女在忙著采收菱子。嘉興南湖有一項名產,是綠色的沒角菱,菱肉鮮甜嫩滑,清香爽脆,為天下之冠。

    碧綠菱葉迎風輕搖,不時飄過一抹粉紅,卻是少女鮮艷衣裙。只見纖纖玉手襯著油綠,膚白如雪,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說的只怕便是眼下光景了。俄而,少女們唱起了小曲:「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聲音糯軟甜膩,遠遠的飄來,樓上眾人都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側耳傾聽,臉上露出了淡淡的會意的微笑。仕進也是聽得如癡如醉,歎道:「如斯美景,如斯風情,當真是世所罕有吶!」

    這時那三個和尚站起身來,準備結帳。一人招呼酒保過來,另兩人則沉默不語,立在一旁。隨後三人行色匆匆的下了樓。仕進奇怪的瞄了他們一眼,他早就看出了三人都有一身好武功。但事不關己,仕進也不甚在意,漫不經心地吃著東西,精神全放在了欣賞樓外的風光上。

    在煙雨樓留連了許久,仕進終於戀戀不捨的付帳離去。他忖道:「中原大地不知還有多少如此的美景勝跡,如不能一一飽覽其瑰麗風光,恐怕會是畢生的遺憾吶!李太白不是有詩云:『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看來將來也得學學前賢,盡情遊歷一番才行!」

    日漸西斜,仕進緩步踱向了城外。他總覺得客棧裡過於嘈雜,不合他喜好安靜的性格,一般不會前去投宿,都是在野外露宿,求個清淨。仕進也不急,興致勃勃地瞧著路邊的一切。忽地一人自他身後越過,匆忙出城,身影甚是熟悉。仕進盯著那人,微一思量,便認出了那人,卻是那時暗自溜走的夏龍。

    他好奇心頓起,心想:「此人來嘉興所為何事?唔,他的名聲不佳,不知是否要傷及無辜。此事須得管上一管。」主意打定,他便跟了上去。仕進的跟蹤技術委實不怎麼樣,竟亦步亦趨,跟得老緊,稍稍細心一點的人便都能發覺有人尾隨其後。但夏龍不知是瞎了還是聾了,還是急著什麼事,竟沒有回頭一次,一直快步前行。

    到了郊外,仕進也意識到自己的做法過於明目張膽,忙停住腳步,良久才再次跟了上去。夏龍對路途似乎十分熟悉,鄉間小路俱是東折西環,曲折交錯的,他卻不假思索,越行越快。仕進更是奇怪,決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也加緊了腳步。

    夏龍到了一個小村外便止住步履,不知在煩心什麼,左右徘徊著,不時想跨步進入村裡,卻始終沒有動作。仕進隱到了不顯眼處,瞧他會有些什麼舉動。夏龍轉過了臉,只見他滿是歡喜的表情,但又帶著一絲激動,一絲擔憂,一絲畏懼,還有一點點羞澀,白皙的面皮在夕陽的霞光下泛起了微紅。每逢村裡有了什麼動靜或是農人們自村口歸家,夏龍都閃身躲了起來,深恐被人發現。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村子慢慢安靜下來,不時傳出幾聲「汪汪」的狗叫,田頭角落裡的蛙兒也不甘寂寞,大聲聒噪起來。夏龍開始行動了。只見他矮著身形,躲躲藏藏的進了村子。到了一處小院外,夏龍頓住腳步,人也呆呆地望向院裡,不知想些什麼。屋內孤燈如豆,發著微弱的光,屋裡人還未安寢。

    猶豫了半天,夏龍終於輕輕的敲了一下門,頓了一會,再連著敲了幾下,剝剝的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甚是突出。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老漢提著油燈從門裡探出頭來,瞇著眼瞧了許久,才滿臉喜色地將夏龍迎了進去,兩人顯然是認識的。

    仕進在暗處等了約麼半個時辰,才見夏龍出來。他似乎非常的激動,渾身哆嗦著,拳頭握緊了又放鬆,如是數次。他也不理會老漢的慇勤挽留,逕直向村外快步行去,步伐踉蹌不穩,卻是越走越快。待到了村口,夏龍更是拔腿狂奔。仕進跟在他身後,甚是納悶,也不曉得究竟出了什麼事。

    思及呆會可能需要出手,仕進頓住腳步,自背後包袱裡取出衣裳面具,匆忙換上。才那麼一會工夫,夜幕茫茫,卻已不見了夏龍的蹤影。仕進不禁大呼糟糕,只好瞧準一個方向,展開身法,飛掠而去。

    話說夏龍心神大失,直衝沖的往前飛跑,根本不辨東西南北,就像沒頭蒼蠅一般。他只覺心中悲憤莫名,見前方隱約有火光,便轉向那裡,希望找個人來發洩自己心裡的痛苦。去得近了,卻是一處破爛的土地廟,廟門大開,搖搖欲墜。裡面三名僧人正圍著火堆低頭密議,正是仕進在煙雨樓中所見之人。

    他們見到夏龍衝了進來,不由都驚訝起身,還未待出聲,夏龍已是像個瘋子似的撲了上去,並掌如刀,切向為首的僧人,一招未了,又曲肘撞出,頂的正是右手邊的僧人,同時起腳,朝左邊踢去。一瞬間,他便同時向三人出招,竟是不問青紅皂白。為首的僧人年約三旬,面色沉穩,見到如此突變也不慌不忙,那掌刀便要及身,他頓喝一聲道:「好膽!」豎掌橫削,斫向夏龍手腕。兩人腕掌相觸,僧人嘿的一聲,勁力湧出,夏龍身子一震,頓時連退數步,襲向旁邊兩人的招數也就不功自破。

    夏龍穩住身形,楞了一下,知道惹上了強敵,但他這時已是理智全無,狂性大發,又撲身上去。為首僧人甚是細膩,已經瞧出了夏龍神志有點失常,道:「法智,上去!無須傷他性命,制住他便可。」左邊僧人法智應聲道:「是,師兄!」搶前招架住夏龍。

    法智和尚武功在夏龍之上,但夏龍似乎是不想活了,招招儘是拚命,渾不顧自身的安危,法智一時之間也奈何不了他。兩人翻翻滾滾地纏鬥在一起,勁風四湧,吹得火苗亂擺,廟裡變得忽明忽暗的,每個人臉色都變幻不定。

    右邊僧人名叫無智,他藉著火光瞧了半晌,忽對為首僧人玄智道:「師兄,此人似乎是江湖盛傳的惡人夏斯任,不知為何如此了?」玄智森然道:「你可確定?」無智道:「我當年見過此人一面,確是他無疑!」玄智頓然喝道:「好!法智,我等身負重任,不能多加耽擱,便不用再留情了!使上兵器,殺了他!」甚是決斷。

    法智早就不耐煩了,聽得此言,便抽出隨身的熟鐵短棍,揮了上去。夏龍本就不是對手,剛才還說是對方手下留了三分力,才能到現在,這時法智使上全力,夏龍頓時陷入險境。他這時才清醒過來,便想出聲罷鬥,抽身離去。但法智殺心已起,又那會讓他有開口的機會,只見短棍橫掃直戳,上挑下盤,便如那吐著舌信的毒蛇,伸縮變化,靈動無比。

    又過了數招,只見法智使了一招老樹盤根,掃向夏龍下盤,夏龍急忙躍起身來,躲過這一掃。那短棍一端卻忽地跳了起來,指向他的胸膛。夏龍忙探手按在那棍頭上,借力後退,這一下使得已十分勉強。他才剛落地,法智早已搶到跟前,鐵棍結結實實的敲在他的腹部。夏龍只覺一陣劇痛襲來,不由淒然一笑,心道:「如此正好,反正再活著也是了無生趣!」他退後幾步,雙膝一軟,頓坐在地上。

    法智卻毫無半點憐憫之心,大喝一聲,短棍呼的一聲砸向夏龍腦袋。眼看就要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夏龍卻閉上眼睛,心裡甚是寧靜,也不理會那越來越近的鐵棍。

    仕進尋了數里,卻是毫無所獲,正在著急,忽地聽到了打鬥聲,忙循聲而來。待趕到土地廟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情景。仕進並不想讓夏龍死,但出手援救已是來不及,心急之下,他忽然靈機一動,右腳猛的頓地,彭的一聲,地面好像搖晃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塊都紛紛跳了起來,仕進看得精準,屈指彈去,只聽嗤的一聲銳響,小石塊破空而去,撞在了鐵棍上,噹的一聲巨響。

    法智只覺一股大力湧來,短棍竟拿捏不住,便欲脫手而去。他「啊」的大叫一聲,使盡全力攥緊兵器,但力道太大,竟推著他登登登的退了十來步,這一下便殺不了夏龍。那石塊碎成了粉屑,飛濺開來,落在旁邊兩人臉上,竟一陣刺痛。法智驚魂甫定,只覺手心濕濕的,抬手看去,虎口已裂了開來,鮮血正慢慢湧出。

    旁邊兩僧大驚失色,轉眼望去,只見廟門處站有一人,面目猙獰。玄智心想:「此人武功當真厲害,便是師尊出手,也不過如此而已。不知是那一位前輩?」忙定了定神,出聲道:「不知前輩駕到,有失遠迎,小僧這裡賠罪了。只是不曉得前輩尊意如何?還請賜教!」

    仕進見他稱自己為前輩,不禁啞然失笑。但觀夏龍萎頓在地,也不知情況如何,便道:「留下此人,你們便可以走了!」無形之中,他的話充滿了傲氣。無智和法智見他言語甚是無禮,不由望向玄智,瞧他如何定奪。玄智尋思犯不著為了區區一個夏龍而得罪如此強敵,便道:「既是前輩開了金口,晚輩自當遵從!若是無事,請恕晚輩等告辭了。」

    他想面前之人喜怒難測,便多留一刻也是危險,自己身肩重擔,須是大意不得,當即乾脆地提出離開。仕進也不阻攔,揮揮手道:「不送!」另兩人見己方如此謙遜,而他卻傲慢無比,渾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不禁都臉有怒色。玄智止住他們,便待離去,卻見仕進身形一晃,還沒見如何動作,人已出現在夏龍身旁,迅若鬼影,三人都是一驚,連忙退出土地廟,連夜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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