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父幼妹廖韻律比其兄年輕足有十歲,從小便深受父母和兄長的疼愛,因此養就了一些小脾氣——這些都是之前聽真如說過的事,此時我才真正知道她的“小脾氣”是怎樣一種類型。
廖父迥異尋常的怒火似亦將她嚇了一跳,但她隨即便鎮定過來,不解道:“我做了什麼事?”
廖父雙目露出寒光:“還要狡辯嗎?昨天誰說想仔細看看渝軒,一定要讓如兒帶他回來的?!”
我微感錯愕,想不到原來有這背景。
廖姨理所當然地道:“這是我啊,我也是想幫如兒看看她喜歡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嘛,誰知道會出事呢?”
我不由心下搖頭。她的智商由這兩句話就可見一斑。
果然廖父立時沉下臉來:“誰告訴過你如兒出了事?這件事連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竟然比我還早知道,不要告訴我你晚上沒事到處走,恰好站到了客房門口去!”
我所住的客房和廖家人的臥室都在二樓,但廖姨住處卻是在樓下,就算夜急她也沒有上樓的理由。
廖姨一愣,旋即揚起臉來:“那又怎麼樣?我就是知道這件事,那又代表什麼?這樣不好嗎?如兒的事一直被拖著,就因為你們沒主意!現在不就好了?”
廖父冷笑一聲:“好了?什麼叫‘好了’?!”
廖姨的聲音也大起來:“生米做成熟飯,當然什麼事都定了……”
我探手虛按,止住她的話:“如果你認為這樣我就必須娶真如的話,我想你是想錯了。”
廖姨細眉一挑:“難道你想拋棄如兒嗎?我做小姨的第一個不答應!”
“用這種無恥的方法,我才第一個不同意他們結婚!”廖父霍然起身,走離書桌冷冷道,“你不但害了如兒,還丟了咱們廖家的臉!”
廖姨滯了一滯,張口欲說,廖父大手一揮,“啪”的一聲響過,五條紅指印現身在她左頰上:“你還有臉在這兒丟人現眼!”
連我也沒想到廖父怒到這種程度,竟會動手,但這亦說明他對愛女的重視。
一直氣焰囂張的廖姨終於臉色變化,捂著左頰顫著聲道:“你……你打我?!”
“這一巴掌不但是替如兒出氣,也是代爸媽給你一點教訓,叫你知道什麼叫廉恥!”廖父鐵青著臉說,“你以為自己嫁了人生了兒子就是別人家的人,再不用受管教了是嗎?我告訴你,就算你七老八十了,做錯了事我一樣不會留情!”
廖姨終於接不上話,捂住臉轉身奔出書房,哭聲由近而遠。
我淡淡道:“我還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廖父臉色完全沒有回復的跡象,哼了一聲:“這個我知道。容容!”廖母應聲從門外走了入來,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垂著頭,惶恐地道:“對……對不起。”
我醒悟過來。所有的飯菜、茶點都要經廖母的手,如果沒她同意,廖姨便很難做手段。
“說!”廖父似連多一個字都不願說。
“小律說……說要幫如兒,就……就在渝軒的茶裡放了一些……一些藥,說……可以促成好事……”愈說她的聲音愈低,雖然年過四十,但廖母在廖父面前仍如小孩一般充滿畏懼。
我點點頭,道:“這件事怪不得廖伯母,她阻止不了廖姨的。”
這是實話,因她柔軟的性格其實和真如是一脈相承,和廖姨這樣的人完全沒有對抗之力。廖父當然明白這一點,卻道:“但她卻可以告訴我,讓我來阻止小律!”廖母慌道:“對……對不起,我……”廖父大手一揮,冷冷道:“如果將來如兒因為這事受到傷害,我看你這做母親的怎麼面對她!”
“爸!”呼聲由門外傳入來,真如隨聲而入。廖父皺眉:“你進來做什麼?”
我早聽出她在門外偷聽了良久,卻未想到她會在這種情形下插話進來,不由大覺有異。
加起來分別不過兩個月,她的變化真有這麼大麼?換了從前,她絕沒有迎著乃父風頭上的膽量。
被銳目掃過的真如顯出怯意來,囁嚅道:“您別怪媽,她是為我好。”廖母輕聲道:“如兒……”真如微垂著頭:“這件事我也不怪姨姨和媽媽,我……我很高興,”她的臉頰浮上紅霞,“反正……反正遲早也要經歷這種事的,是軒的話,我很高興,雖然也很害怕,怕他生氣……”
復雜的心情在這幾句中顯露無遺。
我不禁走上前去,伸出左手輕按她香肩:“真如……”
真如紅著頰看我一眼,旋似鼓足勇氣般向乃父道:“爸,你也別怪姨姨。這是我們的事情,讓我們來處理,好嗎?求求您了。”
今次我真的對她刮目相看了。會要求自己來處理某件事,這在她的人生中應該還是第一次,亦是成熟的象征。廖父當初決定讓她經歷兩個月的磨煉,看來確是明智,雖然有今天的這種意外,但對真如本人來說,她已得到全面的提升,在思想上。
過去的真如是小女孩,現在她已經有了成為成年人的潛力和征兆。
相比之下,竹若或者比她聰明一些,但思想成熟度怕便有所不及了。
想到竹若,我心神一晃,忙震懾心神,不由暗歎。
到現在我仍在刻意去想怎麼對竹若說這件事,因難以想像她會有什麼反應。
廖父怒色平靜下來,終於大手一揮,道:“都出去吧!”
雖然沒有明確的回復,但口氣的松動仍能聽出。我亦無心追究,本來目的就只是弄清原委,也不可能把廖姨怎樣。
走出房間,真如身形一晃,我忙探手扶住她:“怎麼了?不舒服?”
她剛平復下來的臉色又紅了起來,低著頭說:“沒……沒什麼,扶我回臥室好嗎?”
我向廖母遞去個“安心”的眼神,才攙著真如上樓,扶她躺下後關心地問:“從早上起床開始你就似乎有點兒問題,究竟怎麼了?”
真如不知為何臉上大燒起來,輕聲道:“還不是你!”
我歪過頭,指著自己鼻子:“我?”
真如把被子慢慢拉到遮住臉頰,只露出眼睛:“你壞死了……明知故問的!”
看著她眸子中喜嗔交加的神情,我不由神為之動,卻仍是不明白:“廖小姐可否坦白一點說清楚?”
“都是……都是你昨天……呀!”真如驀地把被子拉得蓋完頭,“不准再問啦!”
我猛地醒悟過來,老臉不由也是一紅,想到她赤裸而優美的身體,心神一蕩,脫口道:“很痛嗎?”
一只玉手從被子下探出來抓住我右手,輕輕握住:“剛才說的,是真的。”
這答非所問的話讓我一怔:“什麼……真的?”
“我很高興,”真如引著我的探入被中去,輕按在她柔軟的胸脯中間,心窩之上,“以前我總想著,如果做了你的妻子,一定要經歷這種事,到時候一定要把完整的自己交給你。昨天……雖然現在知道是那樣的原因,但我仍然很高興,很快樂。不要壞掉我這份小小的快樂,好嗎?”
末一句的央求回復到過去的本色,我完全生不出違逆的心,呆住不動。
隔了整分鍾後我才慢慢從她手掌中抽離自己的手,移離床邊,道:“對不起。”
真如把被子拉到頸下,明亮的眼睛看向我。
“對不起,”我重復說道,“雖然可能是不對的,但我不會把這件事納入到考慮自己感情的因素中去,因為那對竹若是不公平的。”
真如垂眸道:“如果你想,我會把這件事隱瞞起來,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大力搖頭:“不,我不想讓任何人承受隱瞞的折磨。放心吧!我會向竹若解釋清楚的。”
直到現在,我仍未想出向竹若說出這件事的方式。我從未想過要隱瞞她,因為我的潛意識早知道,不能讓任何事成為潛在的、會影響感情的因素。對我來說,無論有什麼事,說出來是最好的選擇。
隱瞞本身就會讓人痛苦,我不是笨蛋,更不希望背負這樣的痛苦。
尤其是在感情上。
真如忽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我卻希望,你解釋不清楚呢。”
我沉默下來,良久始道:“真如,這是真正的你嗎?”
女孩兒微愣,接著明白過來,反問:“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我緩緩道:“我希望我的真如堅強,希望她成熟,希望她愈來愈美麗動人,但唯一不希望的,是她為了刻意討好我,委屈自己使用不屬於自己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