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上有什麼事會真正讓我煩惱,那只有感情的糾葛。
過去曾自認為任何事我都能決斷,是因為我的愛情準則仍高掛在頭頂;茵茵離開後,這情況已經不同過往了。
一時間似什麼事都湊到了一塊兒。
很快真如探到莫劍舞傷心的原因,卻是在她裁縫師父家被人訓了一頓,訓者正是她師父。
我曾見過她師父其人,是個年約五十、總在唇角帶點慈和笑容的婦女,髮絲中帶出不少白髮,說話時語聲較慢,不像是會罵人的人。想不到連她也會訓劍舞,可知後者做了多麼嚴重的錯事。
可是劍舞卻不肯說做了什麼。
我正為歐陽竹若的事煩到頭痛,索性不再管她。若她真心相信我這哥哥能幫到她,自會跟我說清楚。
數日後我去遠天查資料,大門口路遇景薈,旁邊相陪的竟是高仁文。
承接項目後,我曾因著必須和人事部接洽,幾次和景氏這美女見過面,她態度不冷不熱,除談公事外只是打個招呼,連聊聊也欠奉。我難以揣測她想法,心想反正彼此也只有打招呼的交情,並不在意。反倒交情該算較深的乃妹景茹一次沒見到。
今次是高仁文先發現我,熱情招呼:「小植!」
我看著他和景薈這兩個怎麼也不會走在一起的人,微感驚訝:「仁文兄你這是……」
高仁文對我直呼他名字並無反感,只笑道:「環路高科和遠天正洽談合作的事宜,都談了好幾次了,這次輪到我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你。」說著探手一拳,無論架勢還是力道都十足。我笑著隨手一抓,將他手準確無誤地握住,自己卻也不由後移半步,心中一懍。
許久未動過手,我的準確度雖仍在,力道卻大減,否則不會連他一拳都硬接不住。
高仁文爽朗一笑,順勢反握住我手,拍著我肩膀道:「還是很強啊。」
我丟開消極心思,想著他說的兩家公司合作,問道:「想不到令兄和景總會……嘿!確是商場複雜啊,不大適合小弟這種人呆。」同時注意到他身後三四個西裝革覆的人,想是談判組的成員。
高仁文似全忘了彼此過往的不愉快,抓著我搖頭:「怎麼會?你是我見過的人裡面最會玩計謀的人之一,應該在廖氏大展手腳的,想不到會退出。」我較相信他話中的誠意,若是由高仁義或景遠天說出來,就鐵定是口是心非了,鬆開手道:「我該進去了,還有些工作要做,就不耽擱副總了。」他打個稍候的手勢,取張名片來:「這是我在成都的住址,半個月內都在。」近前悄聲道:「請務必來一次,我有要事想請你幫忙。」
我心說不敢正大光明說出來的事想必也是私事,隨口玩笑:「這次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吧?」彼此笑了一回,我才向景薈打個招呼,後者仍是不冷不熱地回應。
似高仁文這種紈褲子弟,城府不深,耿直得反更予人好感。故儘管景薈人既美又有能力,仍不能讓我產生與之做朋友的心思。
兩天後的下午,我正在工作室內忙碌,忽然收到電話。看到號碼後我不由歎了口氣,同時微感驚訝,因來者是歐陽竹若。以前她來電話均是近半夜,想不到這次提早到了下午。
不過我卻沒有拒的念頭,剛一接通,那頭一陣哭音:「喂……」
我嚇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開朗樂觀如她會哭,忙道:「你怎麼了?」
「我……我……」那次抽嚥了好幾聲,才說出句完整的話來,「掉溝裡了!」
我哭笑不得:「什麼?」旋覺不對,若只是掉普通臭水溝之類的地方,哪用得著專門打電話來?心內不由微沉:「你在哪裡?」
「桃……桃花溝山……山頂。」那頭已經泣不成聲,「腳好……好疼!」
我斷然道:「我立刻趕去,就呆在那裡不要動!別怕!十分鐘後我給你電話。」
歐陽竹若咽聲中輕嗯回應。
只向張仁進交待了句「出去一會兒」,我便奔出門去。
門外仍有冷意的風吹過臉,神經為之一冷,我一驚止步。
為何我要這麼緊張?
儘管是掉山溝裡,還受了傷,我仍不必立刻拋下手中急迫的工作為她一個電話瞎跑,隨便找個人代去都是一樣。她仍可說可哭,事態並未嚴重到可超過一切事務的程度。為什麼我需要緊張?
難道只因為她遇事後誰也沒找,只給我打了電話嗎?
時間似停止了數秒。
我再次邁步,全速奔向公交站。
確是如此。
她信任我,且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那已足夠我為之擁有緊張或其它情緒。
***
學校不遠處有一片連綿的丘陵,並不甚高,但因著地勢複雜,也不失為一處險地。那邊半腰以下大片的桃林,每年都是旅遊盛地。我曾去過幾次,半腰以上由於地勢較陡,無法居住,幾乎是無人區。
歐陽竹若正是在上邊出事。
我邊和她手機聯絡,邊全力找詢她上山的路途。但對著偌大一片半徑超過十里的丘陵區,儘管大概知道她的方位,我仍沒法找到她確切的位置。
她沒再哭泣,但顯然傷得不輕,說話時聲音時有痛音,迫我想不心疼亦不行。
徒勞無功地找了三個小時,她的電話忽然斷開。我連連重撥,均無響應,不知是遇到什麼還是電池耗盡。
我無奈之下,加上擔心愈盛,大聲狂吼:「歐陽竹若!」
回音在山中蕩來蕩去。
「歐陽竹若!」
我全力展開當年在家練就的鑽山越林本事,連換了幾處呼喊。吼到後來,自己都覺喉痛,只好簡呼。
「竹若!」
站在一處峭巖上,俯視下方,公路細得手指般。我看著天色愈來愈黑,心中正擔憂倍增,忽然隱隱約約聽到些什麼。
「竹若!」
我再吼一聲,立刻閉眼聆聽。
回音中果然夾著一絲不同的音色,既弱且細。
我狂吼:「聽到了!接著叫!」同時全速移動,向聲源處奔去。
無論是聽力還是速度都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注意力更高度精中。
連續調整了幾次方向後,我終於認準位置,找了近半個小時,在那聲音將盡時停在了一處山邊。對面百米外是另一座山峰,俯視下去,彼此之間有著深度超過三十米的狹溝。
我心中一涼,她不會掉到底去了吧?
隨即拋棄這念頭。若真是如此,她早沒命了,哪還有力氣給我電話?
「竹若!」
我對著正面叫了聲,音量減小許多。
微帶廝啞的聲音在腳下不遠處響起:「我……在這兒!」
我心下大寬,看見下面不到一道五米、向內凹進的斜坡,聲音正是從那處傳出來。
我暗暗將高度差作了視測精調,抓著腳邊一綹雜草向下一跳,踏在巖壁上一處離地三米多的突石處借力微向外躍,落到斜坡上,立刻身體下俯四肢一起著地,藉以緩去震力。
輕咽聲從前方由小漸大地響起。
我抬起頭來,恰看到歐陽竹若啜著淚珠兒的眼睛,像夜空中閃亮的星星一樣,閃爍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