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應陸祥瑞所邀赴他宅邸,參加準備了整周的宴會,才知原來只是家庭宴會規模,因客人只有一個。到陸宅前我便知是做陪客,雖然原因尚不清楚,但該做什麼事大概可以猜出。等陸祥瑞迎客入來、向我和真如作了介紹後,我完全確定下來。
今次是做陪聊。
來者是印度一家全球都著名的軟體公司「印象時代科技研發有限公司」的大中華區最高負責人,坐鎮成都的CEO梅千駿。
初聽介紹時我幾乎以為陸祥瑞在開玩笑。我對梅千駿最深的印象在他本人非但是業界資深人士,還身背多項儘管以我輩同齡人的狂妄亦不得不佩服的認證證書,其中就包括了網絡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夢寐以求日CCIE——這尚且罷了,恐怖的是這人同時擁有路由交換和安全兩項CCIE,且均是首次考試便通過,堪稱奇跡中的奇跡。要知道全球同時擁有兩項以上CCIE的人也不過四百來個,中國更是鳳毛麟角,這樣的人該只活在傳說中,以陸祥瑞無論是藝術大師還是西信院分院校長的身份都該請之不動。真如非是行內人還不瞭解,但我卻深知其中關竅。
不過經過將本人和腦海中的照片相比照後,我確定老陸非是開玩笑;再聽他作介紹時不但將對方的職務介紹清楚,還將我與真如身為西信院學生的身份亦提到,不禁暗感訝然。
這更似面試會,但什麼樣的面試會需要我這搞網絡的和真如這玩管理的同時參加?
梅千駿年四十多歲,相貌偏黑,有種冷酷的氣質,尤其是唇角始終帶著點兒譏諷的味道,不知是天生還是後天養成。此外看到真人時我感覺他眼內流動著少許令人不喜的異樣光芒,尤其是看到真如之後,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超過看我時間的三倍。
我暗忖該不會又是一個「名人本色」的傢伙。雖然對方名聲響亮,但我看人習慣了先從人性化入手,故不易犯上一葉蔽目的毛病。梅千駿本人雖然事業成功,不過怎說也還是個人,總會有這方面的缺點——或共通點。
真如顯然比我更不喜歡他的眼神,握手後特意避到我身側,藉我擋著他目光。
一身黑西裝的中年男子似意識到自己的少許失態,投來歉然一笑,才道:「很高興認識你們。陸老先生說貴校臥虎藏龍,是同時具備育人、研究和發展等幾方面的好地方,看來確實沒有說錯。」陸祥瑞稍稍收斂了他狂放的風格,笑道:「梅先生才是眼光獨具,這兩個小傢伙今天只是來做做陪客,算不上正式的面試,大家閒聊就行了。」
我心下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今次為什麼老陸要邀請、且邀得到梅千駿的做客。
年前就有新落戶成都的印象時代宣稱要在大中華區尋找技術合作夥伴和人才培養夥伴的消息,目標定在各高校,陸祥瑞顯然是看中這點,要將彼此拉到一處,藉以提升西信院的各方面實力。怎說他也是西信分校的校長,做這點事亦是應該的。
聽他語氣似乎今天只是個初試的過程,若能夠通過梅千駿的法眼,該還會有更詳細和嚴格的檢驗。
那麼陪聊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想到這處,我神經不由崩緊。
怎說對方也是我這行前輩中的前輩,要是應對不當,不但容易誤了老陸的事,還令我這後輩抬不起頭來。
陸祥瑞作邀勢請梅千駿先行後,趁暇向我低聲一句:「給我撐起門面來!」我苦笑道:「您早前怎麼不說?現在我只想逃跑。」陸祥瑞瞪我一眼:「早說了有什麼意思?我旗下的學生如果連這點緊急應變本事都沒有,我也沒臉跟人家要這個機會了!」就那麼離開。
真如在後輕問:「陸伯伯真怪,他是不是給你什麼難題了?」
我看著她甜美的容顏,心中忽然湧起鬥志。我可以對任何人示弱,但絕不想在她面前丟臉,否則還怎麼做她的依靠?
換個角度來想,對方既是前輩中的前輩,我就算應對失誤亦算正常,只要發揮完全便可,根本不必有這心理壓力。
我露出令她安心的笑容,說道:「沒事,大家聊聊天而已。」
***
開始上菜後梅千駿愕然道:「川菜?」
陸祥瑞從容不迫地笑道:「我知道梅先生是廣東人,口味偏淡偏甜,本想準備一桌粵菜,可是再一想,川內找人做粵菜怎麼做也不可能比廣東人做得好,難免貽笑方家;而且梅先生來到四川,我要盡地主之誼當然得拿出自己的特色,拿別人的東西待客可就難免有小家之氣了,所以精心準備了地道的川菜,希望不會讓梅先生失望。」
我暗暗叫絕。他這麼一解釋,不但突出自己的好客和熱情,還令對方印象深刻,大大有利於和別的高校爭奪機會,且更帶點家常的味道,拉近彼此距離,稍後說話也自由些。
果然梅千駿微帶笑容,欣然道:「陸老費心了,其實我也很喜歡川菜,不過——嘿!說句老實話,這周我都赴了好幾次宴,都是我家鄉菜,做得雖然不差卻沒什麼特色,不像陸老這頓,讓我還沒舉筷就已經饞誕欲滴了,呵……」
我暗感好笑,心說這下可正中陸祥瑞的下懷了。
認識這麼久,雖然有輩份在隔著,但我早知道陸祥瑞的性格,就是做正事時務盡手段——若不是這樣的人,當年也做不出一力和本部相抗、硬把將被拆掉的分校命運扭轉的「壯舉」。今次對方表現得這麼和藹,老陸不順棍而上才怪。不過這還是我首次見到他身體力行,大概因為這次的機會足可將西信分校送上另一個高度。
陸祥瑞大笑出聲,湊前道:「這句話最合我心意。索性說白點,這頓佳餚就是為你準備的,你如果客氣那就見外了。來!雖然菜還沒上齊,但大家不妨就此開始——吃飯都不能輕鬆點兒的話,還有什麼事可以放鬆呢?」
飯至半途,我終於見識到陸祥瑞在看字相及書法美術藝術方面外的另一才能,就是陪聊。大篇風花雪月和天南地北過去,原本予人冷酷氣質的梅千駿已「放鬆」到連西裝都脫了下來,滿頭是汗地對著一盆水煮肉片干仗,還直呼過癮。一直談天說地不論正事的陸祥瑞這時卻抓住時機接話過去:「很少見梅總這樣來自南邊卻喜歡辣子的人哩!不過這次貴公司落戶成都,以後大家該有很多機會一起品嚐川菜了。」
梅千駿正將一杯茶飲盡以消舌內火氣,大著舌頭:「這是自然,不管咱們合作是否成功,陸老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的!下次我來回請!」
陸祥瑞自不滿足於這回答,追道:「對對對!交朋友嘛,當然是好事。不過合作該不是難事,來!咱們以茶代酒,喝了這杯,預祝咱們今後合作愉快!」
梅千駿卻不含糊,笑道:「說到預祝嘛,還是得看貴校的實力了。市場中的勝利者永遠是實力的代表,這道理陸老你該比我更明白。」
早前他謝絕陸祥瑞上酒這舉時我已覺他並非省油的燈,此時果然表現出精明的一面。陸祥瑞聞言不但沒有因被間接拒絕而不悅,反喜道:「那更好,我正擔心貴公司會被『名氣』兩個字影響,因為我們學校畢竟沒有沽過名釣過譽嘛,現在當然沒了這顧慮。這兩個都是本校的優秀學生,梅先生可以試試他們,算作下次正式檢驗的開胃菜。」
我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
他說得比我這當事人還要有自信,若是我丟了臉,那可就糟了。
梅千駿卻忙著另一邊:「陸老千萬不要再這麼客氣,我年紀比你小,既然交了朋友,私下的場合就別先生先生地折我壽了。」
陸祥瑞呆了一呆:「那我該稱呼你什麼?」
「尋常點兒就好,」梅千駿雖然停箸,但顯然辣勁未過,舌頭仍是虛的,「這樣隨和些。」
陸祥瑞愈發怔住:「我平常叫這些小傢伙都是姓前面加上個『小』字——總不能叫你『小梅』吧?」
此言一出,我和真如均相對莞爾,梅千駿「咯」地嗓間一震,強忍笑道:「叫我名字就好了,嘿!小梅……」我看著陸祥瑞誇張的表情,心知肚明他是故意如此,藉以再拉近彼此距離。
陸祥瑞笑道:「那也好。千駿你絕對不要客氣,說到名氣或者我們學校及不上川內一些名牌院校,但要是說到實力,我就不能妄自匪薄了。」
梅千駿笑了笑,這才轉頭看向我。
我心內「撲騰」一下。
終於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