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高達二十層的電梯公寓,從外表看尚比周圍建築陳舊些,在這樓盤林立的城市裡,實不會引人特別注意。
入內後證實了我的想法,這確是一棟普通公寓住宅。
柳落領著我乘電梯直上十六層,折向來到一扇房門前。
我疑道:「誰住這兒?」柳落輕聲道:「強哥說這裡的女主人姓景。」我嚇了一跳,忙扯她避到樓梯角落,問道:「名字?」柳落想了想才回答:「好像叫景茹。」
我愕然道:「我曾去過她家,但卻不是這裡。」柳落低聲道:「強哥說自從廖先生事情發生後,她就躲到了這裡。」我微微皺眉,道:「偉人還說了什麼?」柳落道:「他說如果不願惹太多麻煩,從這裡或者可以不戰退敵。」我恍然大悟。
偉人是給了我一種可以不與景思明正面碰撞便可令他退卻的法子,那就是示敵以強。
只憑他沒有在這次事件中現身來判斷,可知其更願不動聲色地隱在幕後,那麼只要藉人之口告訴他,我已經做好一切迎擊的準備,精於計算更在高仁義之上的他至少有八成把握會退避。
遠天一退,唐門獨力情況下要應付義字門,便會陷入無暇涉外的窘境,到時孰贏孰敗,就要看兩門實力了,而廖氏則可避到局外。
關鍵在於我是否採用這方法。
從道德上來說,景思明心狠手辣,實是該受頓教訓,但首先廖父有不願與景氏衝突的意向,這只看他自從知道背後下手的遠天後便將事情完全交給我,而再不似我剛回來時一副「有仇必報」的神態,便可知道——這麼多時候跟在他身邊,我學得最拿手的一項能力就是察言觀色。
其次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保存廖氏,否則真的產生糾紛,廖氏也必受損。
柳落忽道:「我走啦!」我醒過神來,道:「替我對偉人說聲謝謝。」
景氏姐妹我曾與之接觸過一段時間,兩人均對遠天集團有著極深的感情,區別在於姐姐景薈拋不下心理負擔,一心只想回到遠天,而妹妹景茹則忠實執行乃兄的命令,決心要將名浦做好。後者是理性和感情衝突的產物,若不重感情,便不會死守乃兄的話;若不是理性,便不會坐上比乃姐更高的位置。
但我一直堅持著對她的第一印像。她隱藏了一個真實的自我在女強人的軀殼下。
「叮嚀!」隱約的門鈴聲從深鎖的門內傳出來。
不片刻,啟門聲響起,露出景茹那張似永遠不喜歡塗脂抹粉的面孔。
我微笑道:「你好,茹總。」
景茹臉上露出錯愕的神色。
我暗歎口氣,挨了打還要放對手一馬,看來我真是賤到家了;但本性決定了我不願多惹事端的個性,加上外圍條件的影響,事情走這個方向是最好的選擇。
讓入屋內後,景茹打開冰箱,問道:「喝點兒什麼?」我正注意到這屋內無論是佈局還是裝飾都無異於普通民宅,暗忖她躲到這處究竟是為了什麼?聞聲搖頭:「茹總不必了。要是為了喝東西,怎如在家裡呢?」
景茹背對著我停了一停,才道:「很久不見,聽說你的辦事處做得不錯,很受廖伯伯器重啊,那要恭喜了。」我緩緩道:「能否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躲到這裡來呢?」景茹關上冰箱門,轉頭凝視過來:「自始至終我不想見到大哥的所為。」
我隨意一笑,靠到沙發上道:「茹總甫見面就這麼直接,不怕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嗎?」景茹坐到我對面,木然道:「那麼你就不會找到我臨時的住處來——如果不是有心去找和動用了大量的關係,我自信很少有人知道我還有這麼個住處。聰明人面前何必廢話呢?不過就算找我也沒用,因為這件事我幫不上你和廖家任何忙,大哥決定的事,是絕對不會被任何人影響的。」
我心中一動,把握到景茹其實算是非常受景思明信任的人之一,否則以他那樣的城府,怎會隨便將這種事透露給人知道?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我相信茹總的誠意,自然也就相信這件事能和平解決。請你轉告令兄,就說我已經準備好一切。」
景茹神色這才有點變化,疑道:「什麼意思?」我哈哈一笑,起身道:「只這一句我相信令兄就明白該怎麼做了,茹總的責任只在轉話,我相信會有我們都希望的結果發生。」心忖上次給景思明出了那麼好的一策,他該不會將我的智力看低到哪裡去,由我加上廖家,再加上與環路高科和解聯手,附帶上暗的實力,就算景思明是天之驕子,也得掂量後果。損敵一萬,自傷八千,那絕非智者所為。
剛走出公寓,便接到高仁文的電話。我微感驚訝,心想高仁義定是剛收到兄弟的話便趕飛機,否則怎能這麼快來?
掛斷後我抬頭望了眼天空,不覺一笑。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只要不出差錯,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甫入小區就感覺到氣氛異樣,隔二十多米遠就看到十多個附近住戶和保安圍在高仁文的臨時別墅前,接著聽到有人在吼叫:「老子不幹了!」連續不斷,似某人在發洩噴不盡的怒火,聲勢頗為嚇人。
我暗覺這聲音耳熟,近前後呆在當場。
十多人圍著中間一個又跳又打的男人,三名保安試圖上前將他制服卻始終不能成功,高仁文臉色絕青地站在屋前小院的木柵欄後,旁邊一個戴著頂黑帽的年輕女子,姿容冶艷,但臉色卻像高仁文般不好,自是給那男人給氣的。
似瘋子般叫吼打鬧的男子赫然竟是何善鈞!
我暗感臉上無光,因他畢竟也是廖氏的人,只好撥開人群走入場中,探手疾抓住何善鈞左臂,一扯一扭,腳下輕微用力,他整個人面朝下地仆倒,口中兀自叫個不停:「老子就是不幹了!老子不幹了……」旁邊兩名保安忙用準備好的繩索捆住他的手,架他起來。
何善鈞滿頭滿臉的凌亂骯髒不堪,衣服破爛,似是那晚被爆炸後的火災造就,精神狀態顯然在極度的不佳中。但一轉眼看到我的臉,他猛然色變,向後一跳,力量大得那兩名保安都被擠得險些摔倒,叫道:「老子不怕你這靠女人的小白臉!老子不怕!……」
我大感臉上無光,亦感到啼笑皆非。我何時靠過女人過?
另一名保安忙衝上去,三人合力架著他慢慢離開時,高仁文走近道:「幸好你來了,否則還不知道怎麼收場。」我心中一動,笑道:「他不是與你們合作甚佳嗎?怎會變得這樣?」高仁文青臉上一紅,窘道:「小植你別笑我們了,大哥已經決定跟你們和解,之前大家站在不同立場,做事自然有些過份,是我們對不起你和廖先生。」見周圍人多,忙道,「走,進去說,大哥在裡面等你。」
一身西裝筆挺的高仁義似剛睡了一個絕世好覺般精神煥然,完全看不出敗了一場的樣子,迎上來爽朗大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雖然輸了,卻仍要多謝你讓我沒有被景家瞧得太扁。好!」對著他我始終感覺不到多少真誠,但亦不好不回應,唯淡然一笑道:「高總言重了。」轉頭向高仁文旁邊的漂亮女子笑道:「這位是不是賀小姐呢?那晚我錯手傷了你,希望別放在心上。」
那女人雖然面色青白,卻仍能保持精神,送來個嫵媚笑容,旋即懇然道:「雖然被你打傷,但我卻仍要謝謝你,因為你幫我們戳破了景家的陰謀,我是真心誠意地感激你。」我感覺這女人的誠意比高仁義要強烈得多,忙道:「就當抵消罷——你傷怎麼樣?希望沒有後遺症。」賀雯萱微把頭上漂亮的黑帽向上一掀,露出下面的紗布,甜笑道:「唯一的後遺症便是迫人家不得不這麼熱的天戴上帽子。」
高仁義再次表現出其極深的城府,毫無異色地笑道:「這次多虧了小植,來!大家坐。」旋即向樓上揚聲道:「明曦,下來罷!小植不是外人,不須躲他。」
高仁文臉色一變,急道:「大哥!你知道明曦不喜歡熱鬧的……」高仁義一擺手,道:「小植不是外人,怕什麼?」接著似怕我不明白似地解釋道,「明曦自小孤兒,留在這邊親戚處,性格孤僻了些,你不要介意。」他刻意表現出的親近反讓我生出反感,相較下高仁文的耿直更對我性格些,遂幫腔道:「高總不必客氣,我來這兒只是談談公事,下次有機會再欣賞洛小姐的芳容罷。」
高仁文投來感激神色時,乃兄轉口道:「也好,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