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這麼誇張,不過竟然還記得我,我很高興。」後來者微帶笑容,「傷好了嗎?」
我心中驚訝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因面前這人正是我數月前被槍神一槍擊中肩膀、死裡逃生時救我的文尚正。腦內轉過他的名字時,我心念電閃,反穩下來,冷靜問道:「你是神拳的傳人?」
文尚正個子與我相仿,除了頭髮是長達近十厘米、與我的寸頭絕不相似的偏分之外,基本上兩人外形上屬於同一類型。他聽見我的問話,微微一愕,隨即笑道:「你怎麼知道的?我記得三拳之爭老人家們議定好只是三拳內的比賽,難道你是應天武館的門下?」
我搖搖頭。通常面對與自己關係親密或特殊的人時,我會生出好感,但這刻知道文尚正是神拳後人,不知為何心內總覺大不是滋味。若是在不知道三拳之爭前,他於我只是救我一次的恩人;此刻一一回想起來,他既是身在四川,且是姓文,名字還取得「尚正」那麼追隨當年的老神拳王文正然。
想不到世事變化至此。第一次見到他時,我根本沒想到這似普通農民般的年輕人竟然還有這麼特殊的背景。
難怪莫老者提起神拳王的名字時我會有聽過的感覺,卻是意識深處將他和文尚正掛上了鉤。
「幸好不是,否則你定會被派上場。」文尚正笑著道。我聽出他語氣中的欣慰,顯然是把我當作了好友般不願和我動手,不由心下一動,說道:「我只是應天武館的客人,不過不知道這次該誰上場。」文尚正微笑道:「該是莫劍舞小姐罷。這個且放一邊,我來為你介紹一下,這是南拳郭家高弟,郭奉輝郭兄弟。」那年輕人叫道:「慢著!誰是你兄弟?郭文兩家世代都是勁敵,誰要和你文家的做兄弟?!」
我從心底對這人的傲慢和魯莽感到厭惡,同時想著文尚正所言該是由莫劍舞出場,心下暗感不妥。
文尚正未露過身手且不說,只以郭奉輝論,她未受傷前肯定可以與這人相搏,且勝負未必,但依封鎮岳所言她手臂有些問題,結果就很明顯了。難道應天武館這屆中再無人才在?
文尚正不知是否涵養過人,並不將郭奉輝的無禮言語放在心上般隨意道:「孰是孰非誰能斷定?不過算了,也不關我們小輩的事。小植,走,到我住處去坐坐。」
「稍等片刻。」我向他點點頭,轉目向郭奉輝道,「我平生最不喜歡沒有禮貌和教養的人,你恰好兩條都犯,如果不給些教訓,我以後都不用在人前混了。」
在場余兩人一起怔住,顯然俱未料到我會主動搦戰。郭奉輝下一刻首先回過神來,叫道:「正好!」文尚正側目看我半晌,無奈道:「從上次你執意不要我送你去醫院開始,就知道你是個倔人——算了,我不阻攔你,不過南拳的陰勁非同小可,你要小心些。」我知他在指點,並不回應,只點點頭。
郭奉輝冷冷道:「算你還識貨!」竟是把文尚正的話當作了對南拳的抬捧般受了。我忍不住再次搖頭。
記得莫老者曾說過和莫天德同輩的郭亭遠是值得人尊敬的長輩,怎麼後代竟變成了這樣?而且聽莫老者之言,似乎郭、莫兩家一直是聯手對抗文家而始終未能得一勝,但這姓郭的卻為何似連莫家人也不看在眼內?
文尚正退到一邊,並不遠離。我知他是想在危急時插手助我,心底不由湧起滔天豪情。
心志堅毅如我這樣的人,就算且知不是對方敵手,亦不會感到灰心或挫敗,何況經剛才一試我未必輸郭奉輝。若不能勝過他,那怎對得住自己搦戰的初衷?
想到這裡,我隨手將外套扔到一旁,大步前邁,「咄咄咄」的腳步聲急起時,我已迫近郭奉輝身前米許處,左拳急擊其面。郭奉輝連動都似懶得動,只在我拳頭近身時將頭微擺,輕鬆避過,左膝悄無聲息地上頂。我右掌下封擋住他膝頂的同時,左拳倏然換爪橫抓。
郭奉輝腰部微擺,整個人大違常理地側彎避過,下半身仍是定在原處。身體成側旋勢時他左足為軸,右腳彈踢斜上,落處我左腰。
我腳尖微一用力,已避過他姿勢優美的一腳移至其另側,沉喝一聲豎肘壓下。
郭奉輝仍是半身斜旋未能立穩的姿勢,眼見避不過這一肘,卻毫不慌亂,從鼻間哼出一聲,著地的右腳忽然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剛想到他必是以右腳與地面的摩擦力來使身體變勢時,這南拳的傳人已整個身體側翻,一肩頂入我懷中。
幾在同刻我右肘壓正他後背。
郭奉輝扛不住我巨大的力量直趴下去,眼見將與地面作最親密的接觸時雙手齊出撐住,隨即前穿出去,雙足縮入懷中風車般整個人凌空翻躍,再穩穩落下。
我仍站在原地,心下暗感可惜。剛才為防他肩頂時有什麼詭計,我分了大部力量集中在胸腹處,肘上力量便大為減弱,否則這一記便可令他受傷。
同時心中微動。郭奉輝的實力絕不在莫劍舞之下,但為何我感覺不到絲毫當初與莫劍舞相對時的緊張和危險?
旁邊文尚正悠悠道:「郭家鳳點拳柔勁之強遠在別種拳法之上,就算是我父親當年也不敢硬捱,堪稱閩南一絕,我看小植你肯定抵受不住。」
我腦中憶起之前聽見郭奉輝喝過一聲「碎」,似足欲將某物打碎,但我卻並未聽見隨之該有的碎裂聲。由此可推知他的陰柔之勁必是某種能在無聲無息中傷人的力量,換言之,可稱為某種類似於前次在莫老者處見識過的「氣功」。
若真如此,這人確非小可。
大笑聲從遠處傳至,伴以清朗語聲:「常聽說三拳鼎立,各有千秋,今日一見,果然是人才輩出!」
三人一齊轉目看去,隔著約莫三十米外的院門處並肩立著兩人,說話者正是左邊那高瘦者,劍眉鷹鼻,長形臉龐,雙目內似深不見底般予人以城府必深的感覺。他一身唐裝,年三十許,看來甚有氣度。此時他面帶笑容,向我們三人點頭示意。旁邊伴者短鬚狹面,一身練功裝,負手而立,面無表情。
文尚正看我一面茫然,低聲道:「說話的是環路高科的老總高仁義,旁邊是武館六大教師之一的管合倫,人稱『破天錐』。」隨即提聲道:「尚正見過管老師!」我注意到郭奉輝全無向長者致敬之意,只輕哼了聲,並不說話。
那短鬚狹面者年在五十歲左右,聞言才稍露笑容,淡淡道:「不用管我們,你們自管比試。」他並未怎樣提聲,卻一字一句份外清楚地傳至。
只聽二人對白便知兩人均未將高仁義放在眼裡,我微一思索,即明其理。無論是文尚正的神拳傳人身份還是管合倫的應天武館背景,均屬不須討好身為商場中人的高仁義者,反而後者今次來挽迴環路高科與應天武館關係,還要討好武館,是以會有如此局面。
不過未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高仁文乃兄,亦即我今次的目標。
不知是否錯覺,我暗覺那管合倫目光一直留在我處。我心中記起封鎮岳亦曾被廖父稱為「六大教師之一」,不由心下暗懍。
能和封鎮岳並立,本身實力定是極強。
高仁義顯然城府極深,非但不因此而怒,反欣然道:「管老師所言正是我想說的,三位不妨繼續,好讓高某增長增長見識,呵——」
今次文尚正亦不得不正目看他,應是與我一般覺得這人心胸頗廣,且應對得體謙遜,確非可輕易忽視的小角色。我瀟灑地抱拳為禮道:「高先生似有誤會,在下植渝軒,並不是北拳武館的人,談不上三拳之爭。今次只是想教訓教訓無禮之徒,以儆後效。」
高仁義長臉上露出愕然之色,看向管合倫。後者乾咳一聲,道:「植先生曾與劍舞和鎮岳師弟切磋,彼此借鑒過幾招,動作或有相似,但他確非本館中人,而是大師兄特意邀來觀戰的。」高仁義面上愕色倍增,忍不住上下打量我兩遍,回復笑容道:「是高某誤會了,恕罪恕罪,想不到小植原來是年少有為的館外高人,改天大家多親近親近,呵——」
我稍露尷尬道:「高先生過譽了。」心內暗忖這人言談舉止間都有股說不出的氣度,遠非高仁文那種人可比,難怪可與景思明這類角色平分秋色地爭奪市場。
郭奉輝早聽得不耐煩,突道:「哪這麼多費話?!我們還沒比完呢!」我沉下臉下,冷哼道:「未打到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我怎會放手?!」倏地側撞直去,凌空一拳衝出。郭奉輝早有準備,左手探空側引,將我右拳引偏時右手如蛇般攀延而上,迅速切入我腹前。
我隱覺一股黏力從對方手掌上傳來,令我動作無法發揮正常的迅猛,被引偏的右拳更似被抓住般竟一時收之不回,等若被牽著去撞他右拳。百忙中側腰,同時右手腕強掙。拚力量他卻遠非我敵手,頓被我脫出他左手之引,旋風般欺身而入,豎肘直頂他心窩。
心下同時大感詫異,為何他手上力量如此之怪?
旁邊適時傳來文尚正的聲音:「郭家繞指拳專擅卸力與借力,以壓制對手施展,乃其不傳之秘。」
郭奉輝右手迅速回收,拍正我頂肘時再次側引,竟令我旋勢立停,還隱有隨他手向側摔倒的跡象。我心內微驚,旋即心知若不能保持冷靜的心態,要勝他實難如登天,急忙撇卻雜念。
思緒立時澄淨一空。
我左腳微撇出半步,身子若定在地上般不動。郭奉輝一引無果,訝然看來,手上卻毫不停留二次引動。他的動作極小,其間只有我感覺得出他的力道強弱和牽引方向,不由冷笑道:「彫蟲小技!」左肘微抖,已然脫出他黏力所控制的範圍,同時提膝急頂。郭奉輝亦是了得,在如此之近的空間內竟仍來得及左手下按封住我頂勢,同時後撤躍出,喝道:「你怎破得了我家的繞指拳?!」
我哈哈大笑道:「你的力氣弱得似貓一般,怎敢跟本人相比!第一次或還能得手,但我絕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其實我是得文尚正提醒注意到郭奉輝的拳路是靠手指的環扣和拉動來產生黏力,是以想出震鬆他手指之法來破,果然一試成功。
郭奉輝大怒,欺身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