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膝坐在那張窄窄的鋼絲床上,我忍不住撓頭。
這張寬僅一米許的「小」床應付我一個人已微顯力不從心,再要加上一個人,恐怕得出問題。
真如雙眸藏在發須之下,垂首坐到我旁邊。側目觀視,視覺可感受到她的頭髮觸感柔軟如絲。
我歎了口氣,展腿下床,起身道:「沒辦法,你睡這床吧——不是很舒服,將就些。」真如有點不知所措地抬起眼來:「你……呢?」我苦惱道:「我倒是很想也睡床上,奈何體形太龐大了些,這床也太瘦弱了些,我上去就沒你的空間了。嘿,公司不是下配了標準的單人板床嗎?前一次我看物品清單時明明寫有,搞不好這些後勤的傢伙給貪污了……」
真如紅著臉說:「那我陪你坐好了。」我既好笑又愛憐地輕捏她臉頰:「我可沒坐一夜的雅興,兩張椅子湊起來就可以拼成一張臨時床鋪——不用擔心我,我是純正的農民出身,沒什麼苦吃不了的。」她遲疑道:「要不然你睡床上?我睡椅子吧,明天你還有工作,休息不好怎麼行?」我猛地抬起她剛濯過的右腳,掀得她驚呼一聲仰倒到床上時哈哈笑起來:「你看看你的腳,就知道你是不是能睡椅子的人了——我還擔心你連鋼絲床也睡不習慣呢!真的不用擔心我,以前我試過幾天不睡一覺的,白天還是照樣精神健旺。」放手去搬椅子,忽然身後一聲輕呼:「軒!」
雞皮疙瘩頓起一身。
我正待明言她不准再這樣叫我時,一雙柔荑由腋下前穿出來,緊緊摟住我胸膛,同時溫軟的嬌軀貼上後背。我一時心神顫動,再說不出話來。
「你會像你說過的那樣對我嗎?」真如臉伏在我肩上,從發下呢喃出聲。
這句話可圈可點,因我已全然忘記說過怎樣對她,只好敷衍:「要看你想我怎樣對你了。」真如的唇貼在我肩處,聲音似穿過我身體才送入了耳朵:「你說的,你要好好的和我戀愛……」
渾身陡然一僵。
確是曾說這樣的話,但那是在初受茵茵重擊、仍在衝動時期所說。現在我都不敢保證當時有幾分是真心,卻須對此有一個明確的答案。這種問題不能敷衍,無論是當初和柳落還是方妍所經歷的,都告訴我敷衍是愛情的大忌。
我輕輕地道:「嗯。」
真如的身體明顯地一震,隨即聲音再次傳來:「我要你說出來。」
我輕扳開她的手轉身托起她的下巴,正容道:「我會的。」
這是一個答案,也可看作是對與我有救命之恩的她的一種報答。很早以前我的愛情觀一直處在無序的狀態,因為早已認定茵茵是我的另一半;直到從衝動中徹底清醒過來後,愛情觀被完全地清理了一番。我對愛情有全新的定義條件,真如並不完全符合,但我會將她向那方面培養——雖然似是很大男子主義,但已是在這種情況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我不相信一見鍾情,因為覺得虛幻;我相信的是經久彌堅的感情。
真如忽然退後,伸手輕解外套。我慌忙按住她手,驚道:「你做什麼?」她慢慢地道:「我要把自己交給你……」我心下苦笑,湊近輕輕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道:「再等兩年吧,你還太小了。」她低著頭抗議:「我已經快十九歲了!」我失笑出聲,按她坐回床上,半跪在她面前微笑道:「年齡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感情。我們相識時間還是太短,需要一定時間的鞏固。我答應你,如果你滿二十歲時我們彼此的感情已經足夠,我一定會娶你!」
次日清晨七點,我醒時真如仍在眠中。窗外隱隱的光亮映入,她朦朧的睡姿仍和昨晚入睡時幾乎一模一樣,睡相好過我太多。厚實棉被雖然盡掩她姣好的身材,卻仍看得我心血一時澎湃。
起「床」伸個懶腰,渾身筋骨似欲斷裂,比不睡時更難受。昨夜估計入眠的時間不足三個小時,在黑暗中靜靜聽著真如細微的呼吸聲,腦袋裡老是想到她的主動,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有些本能反應。
開門的聲音驚醒了她,我向屋內拋下一句:「我去晨練。」便關上房門步出屋外。
和真如在一起,確能鍛煉自己的定力。
再回去時真如已然起床,正忙著整理床鋪,見我進來送上甜美的笑容,說道:「你餓嗎?我去給你買早餐。」旋即蹙起可愛的細眉,「這兒連廚房都沒有,否則你就可以嘗嘗我親手做的小籠包子。」我搖搖頭:「不行,我可不捨得讓你出去受風的摧殘,還是我去。」不待她有所反應,早溜出屋子。
大步在清晨的寒風的前行,冷空氣在肺裡浸入體熱中去。
真如愈來愈溫柔體貼了。那正是傳統思想如我的最愛類型,而我也感到自己越陷越深。誠然,這並非什麼壞事,尤其對於心靈上受到創傷的我來說;但不知為何,對著她總有心虛的感覺。
她是真關心我的,無論是抱怨乃父給我安排體力型工作,還是並不對我決定除夕留守公司表示反對,都是關心我的表現。她繼承了中國傳統女性的美德——或該說是被培養成——恪守持家助夫的準則。或者在她心裡,已經將我當作了終身的另一半。
然而茵茵的秘密深藏在心底,膽大如我也很怕被別人知道。那令我無法泰然接受另一位可愛女孩兒的真心。活在世上我或會做很多不符合公共道德標準的事,卻不允許自己去傷害一顆真心,雖然之前已經做過好幾次。
那是出自靈魂的原則,也是對生命的尊敬。
每一想到茵茵,我便感覺如果現在就接受真如,是對後者的傷害和不尊重。
一切都等到心境恢復受傷前的境況再說吧。
廖父在九點時才來,見面先看看愛女,唇角微露一絲笑意,才向我道:「新年快樂。」我苦笑起來:「廖伯伯對我不用這麼客套罷?」他少有地笑起來:「什麼叫客套?恭祝快樂不是客套,而是對一年的祝福,你該好好接受才是。」真如走上去輕叫:父伸手將愛女摟在懷裡,笑著道:「沒對我寶貝女兒無禮吧?」真如羞道:「爸!您說什麼呢!」廖父呵呵大笑。
我心知自己昨晚沒對真如下手是正確的選擇,否則廖父何至於樂成如此?
春節進入第三天,在公司留守的任務才被後勤處另外安排的人接替。這幾天均是真如為我送飯,只是不再像頭晚那樣留在後勤處陪我「過夜」。回廖家後我才知她向乃母學習廚藝的熱情到了新的高峰,已屬「不下火線」的境界。不過與此對應的是她的廚藝確是有大幅的增長,絕不似半個月前初試手腳時那種程度。
廖父從公司回來道:「後勤秦經理在我面前誇你足足誇了十多分鐘,竟用上了『少年英才』這樣的詞語。」我一本正經地道:「恐怕有所謬誤。」廖父微微一笑:「你也不用這麼自謙……」我正容道:「該是『青年英才』才對,因為我已經不屬於少年的隊伍了。」廖父一怔,隨即大笑出聲。
初四廖父開始他走親訪友的必修課,第一位拜訪的就是陸祥瑞,全家出動,自然沒有少掉我。
我一直對封鎮岳那徒弟很有興趣,入陸宅第一件事就是尋封鎮岳的蹤影,卻大失所望。平素一直跟著陸祥瑞的他竟人影兒都沒了,不知是否有什麼事離開。
陸祥瑞將大家迎入後宅,在內室裡坐定時欣然道:「原靖,看你在這大冷天的還滿面春風,看來要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了。」廖父微笑道:「該說是老天眷顧,叫他未踏上邪路。」我自知不是說話的時候,只是聆聽。在他們面前無論怎樣我都只算得後輩,插話便顯得無禮了。
陸祥瑞看向我:「那麼學校的事情……」廖父打斷道:「麻煩瑞大哥了,成才非只一條路,我已決定讓他在廖氏工作。」陸祥瑞粗豪的眉眼間露出訝色:「真不去學校了?」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歎道:「也好,總好過走錯路。」精神一振道:「今天是好日子,不該說這些喪氣話,來,原靖,前天我妙手偶得了一幅石鑿圖,正好趁此機會讓你品評品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