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書房之中,身軀挺得筆直。對面的廖父一臉驚訝之色,皺眉道:「你說什麼?」
「我已經交了休學申請。」我重複道,坦然面對他的目光。
廖父後靠到椅背上,不悅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休學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自己一個人就決定了!」我沉默不語。
廖父沉下臉來,聲音中微帶怒氣:「就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就做出這麼魯莽的決定?!」我正聲道:「我有我的理由!」廖父哼道:「什麼理由?」我閉上嘴。
有些事情該放在心裡,而不是宣之於口。
廖父凝視我片刻,忽然道:「我曾查過送你回來的人,但線索到了重慶後便斷掉,可知對方是早有安排。告訴我,什麼事令你這麼反常?這幾天的行為已經不像你平素,我只是想幫你。你該明白我沒有任何惡意。」我點頭道:「我非常感激廖伯對我的關心,可是有些事情我不想說出來,也希望您不要問。」
廖父輕歎一聲,道:「看來你已經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我只希望你不是要把自己送入黑色。」我起身道:「我能在這兒住一晚嗎?明天就離開。」廖父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顫,沉聲道:「你真的選擇了我最不願你走的路嗎?!」
我並不言語,向他深深一躬,誠摯地道:「謝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關心和幫助。」站直身子,猶豫片刻,再道:「對不起!」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我不想瞞他,雖然瞞著可能更好些,更有助於我的發展。我不能瞞一位一直無私地關心愛護我的長輩,他一直想引我入正途,是一位好老師,只是我不是一個好學生罷了。
出門才發覺廖真如竟立在門外牆邊,顯然是在偷聽,見我出來她略顯慌亂。我微微一笑,輕聲道:「從今後你不用擔心會被拴在我身上了,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欲離去。
一隻細手拽住我衣袖,耳邊同時攝入輕柔的音色:「你走了……就不會回來了,是嗎?」我並不再轉頭去看她,唇角卻洩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我走了肯定還會回來,可是我走上這條路,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輕輕握住她拽我衣袖的手,溫暖滑嫩的感覺直入掌心。我柔聲道:「可能吧。」
「要走也得明天之後。」男聲入耳,我垂首道:「什麼時候走都一樣的。」
廖父隨聲出現在門口,淡淡道:「你走我不再管,但封老師的約會你忘記了嗎?我已經約了他明天,你至少要先見過他後再走。你想走可以,但不要讓我失信於人。」
我恭應道:「是。」
廖父再不看我半眼,轉身回至書房內,「砰」地關上房門。
廖真如低聲道:「爸爸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我抬起頭,微笑道:「真如你有沒興趣陪我到外邊花園坐坐,當作是對我的臨別贈禮?」
天色早已黑得深沉。
坐在常坐的老位置上,我環顧四周,忽然笑起來:「世事變換真的很憶人,想起今天早上的話,現在真的感覺太幼稚了。」並肩而坐的廖真如睜大眼睛看來:「嗯?」我悠然道:「今早一時衝動,向你說了戀愛什麼的話,別放在心上。」廖真如迅速埋頭下去,慢慢道:「你說要……要和我戀愛,還說那是最鄭重的請求,原來……原來只是開玩笑……」
「不!」我斂笑肅容,「那不是開玩笑!」真如明顯地一震。
「我現在真的很想有人陪在我身邊,然而……」我望向遠方,雙眼瞇成一線,「我沒有資格要求你。」
不但沒有資格要求她,就連方妍、林芳她們,也已經不再是我有資格要求的——只因為一個選擇。
「很矛盾的,我有一點空虛,很想有人陪在身邊,可是我不能讓人陪。」我自嘲地一笑,「有些人選定了要走的道路後就不能再得到寶貴的東西,真傻。」
廖真如垂首不語。
我側頭看著她近乎完美的臉頰,後者在黑暗中份外有種神秘的美。
心中忽然一陣悸動。我皺起眉,輕輕道:「我……我能抱抱你嗎?」
真如沒有作聲,卻忽蜷入我懷中。我環臂摟抱住她,把頭伏在長髮間,雙臂用力抱緊。柔軟溫熱的嬌軀填充了懷中的空闊,喉間一陣不可抑制的酸澀,我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只有在這時刻,胸中的空虛才會稍減一點——那種以前從來不知道不明白的空虛,現在卻一波又一波地襲擊著我的神經。
一雙柔荑環摟住我的腰,輕柔的聲音說了句什麼。我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空中沒有回答,我俯首看時,她已連眼閉上。
我並不再問,悵然吐出一口氣。
從明天之後,這地方就再不是我能呆的地方了。
次日晨起時,我才知封鎮岳已然在客廳中等候,下樓時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歉然道:「實在是不好意思,讓封老師久等了。」封鎮岳神情平靜得像石頭般,淡淡道:「不要緊,這點耐性都沒有,如何還稱得上武者?」一旁相陪的廖父笑道:「不過武者要有封老師的修為恐怕也難得很。」封鎮岳謙道:「廖先生過譽了。」
我心中一動,感覺廖父意有所指。不過無暇細想,探道:「上次因為一些意外不能赴約,真的非常抱歉。」封鎮岳道:「那只是小事,不用介懷,不過看你眼眶微有黑影,是否休息不足?如果這樣,我們可以重新訂個時間,等你準備充足。」我越聽越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必是要為其師弟哥為虎報上次敗在我手下之仇,否則何來「準備」之語?想到這處,不由暗忖既然你說得這麼明白,彼此是敵非友,我也不宜太過謙讓,遂微笑道:「不用。封老師既然有所指教,不妨說出來,事情終歸要解決,宜早不宜遲。」同時亦暗詫於他眼力之佳,昨夜和廖真如在花園中呆坐,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半夜才被冷風吹得醒轉,廖父廖母不知為何也未來叫,只留門未關。結果今晨剛起我便覺頭腦微脹,似有發燒的跡象,幸好身體強健,尚沒有多少不舒服的感覺。
一念至此,我失聲道:「糟了!」
對面投來訝異的眼神。我醒悟過來,忙道歉道:「對不起,是我胡思亂想到別處去了,真對不起。」封鎮岳起身道:「既然如此,那麼請到外面來罷,方便一點。」我點頭以應,卻忍不住向樓上廖真如的房間望去。
適才便是想到了她,我身體強健吹一點風當然沒事,但她蜷在我懷裡也吹了半夜……
肩上忽被拍中,廖父的聲音同刻傳來:「如兒沒事,你自己要小心一點。」我稍稍放下心事,知他看出我的心事,歉然一笑,這才隨封鎮岳出去。
小區內有一個廣達畝許的小廣場,此時時候尚早,只有幾個早起鍛煉的人在廣場上。封鎮岳一身緊身打扮,整個人收拾得乾淨俐落,站到場上正容道:「前次聽說你輕易勝了敝師弟,後來又反而輸給了高仁文先生。這事影響了應天武館的名譽,館主已經知道,嚴令要我核查,所以呆會兒出手勿要留情,因我不會留手。」
我立在他面前四五米遠處,呆了一呆,道:「但那事不是由我而起,難道責任也要算在我身上嗎?」封鎮岳神色不動:「我只知道,敝師弟的拳腳絕不在高先生之下。」我皺眉道:「在練武者來說,勝敗不是常事嗎?我不明白封老師為什麼這麼執著。」對面壯碩的中年人淡然道:「身為武館的人,如果不能將失敗的恥辱抹去,敝館還如何在別人面前立足?正如你所見,應天武館主要進項是為他人提供保鏢服務,如果讓人認為我們沒有保護好人的實力,敝館今後只好喝西北風了。」
他毫無慚色地將生意說出來,反而予人真誠的感覺。我收回靠嘴結束這過節的念頭,微笑道:「既然封老師執意要和我過過手,那麼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