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他並不曉得我不是義字門的人,也不說破,只道:「哦?」唐萬令在旁解釋:「這次結盟,則原陪著去了蜀邊,今晨才趕回來。」唐則原點頭道:「滇幫在重慶外沿一個小村設伏,被強哥識破,將計就計大勝一場。」我非是行內人,一時有些不解:「為何竟有種行軍打仗的感覺?」心中想說的卻是難道黑幫間的爭鬥真已上升到「戰爭化」的程度了嗎?
在場三人均以怪異目光看來,魏芸倩帶點不屑地道:「你是第一次知道嗎?地方性的黑幫爭鬥等於國間衝突的縮影,像現在這種大規模的矛盾激化,已經到了必須以武力作實力比較的地步,這種事是小兒科罷了。現在只是開餐前的點心,後面至少也會有一到兩三場決定性的大戰。」我略有點尷尬,被這美女搶先機還是頭一次,不過想到前次伏擊灰狐,才勉強接受了她的說法。
旋升起奇異感覺。這女孩自見到唐則原後像變了個人,再不似以前般對我百般挑逗,顯示出唐則原對她的影響非常不簡單。我愈發不明白兩人到底是什麼關係,或者還要加上唐萬令,三人間到底什麼關係?
唐萬令攬住乃子寬肩:「好了,則原你還未吃早飯罷?進去邊吃邊說。」
痛喝唐萬令親手下廚做的玉米粥時我注意到唐則原接連給魏芸倩夾菜,神態目光都有種說不出的溫和。他同唐唯南一樣似乎對之完全沒有色慾成分,不同的是後者是出奇的冷漠,他卻是入微的體貼。
唐則原飯後即離,稍後趁與魏芸倩獨處時我問道:「他在蓉城商會是什麼職務?」後者正為唐則原的稍留即離神情頹喪,漫不經心地道:「財務部長。」我追問道:「他有沒有在寧部?」她這才稍打精神看我一眼,搖頭:「沒有。你問這個幹嘛?」我聳肩道:「好奇。」心中卻想到景茹說過,唐唯南開始「涉足」財務,那麼身為財務部長的唐則原,會否是他第一個要排擠的目標。
旋即拋掉這想法,因只要弄掉主席,什麼都在手裡,何必打草驚蛇地對付唐則原?
一個小時後我在臥室內對鏡自觀,頭皮微感發麻。
隔壁傳來魏芸倩的嬌呼:「好了沒有?你換衣服比女人更麻煩呢!」
我搖搖頭,推門而出。
整裝待發的唐萬令和魏芸倩圓睜雙目看來。我苦笑道:「這衣服好像有點兒大了……」魏芸倩走近理了理套在我身上的褐色西裝,懷疑道:「你真是第一次穿西服嗎?」我點點頭。
這是毫無疑問的。若不是因為接著要參加的是蓉城會一月一次的股東見面會,不能太過隨便,我絕不會聽從她的吩咐換上這套本來屬於唐萬令的衣褲。
魏芸倩掩嘴嬌笑:「看你走路的姿態,真的看不出呢!穿上這套衣服整個人的面貌都煥然一新,看得人家心動哩。」輕輕拉了拉袖口:「不過確實是略長了點,你身材太矮了些。稍後再叫人給你量身做一套,就算你的工作服罷。」我輕微地聳了聳肩,感覺到手腳的活動度為衣服所限,想做些大幅度的動作都難,暗忖若出外絕不可這麼穿著。
會議地點仍是在專為會議而設的四棟會議樓。入樓時與會者已到了十之七八,紛紛與唐萬令寒暄。我注意到這些人無不帶著保鏢,微覺奇怪。帶這麼多外人,不怕商會機密洩露嗎?
魏芸倩以會議秘書的身份作唐萬令的助手,不過相當多的人把她當作了第一目標來招呼,自是因為她出色的容貌和媚人的儀態。我逐個掃過這些人的臉,一一記在心中。行到主席位時,一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英俊男子非常有禮貌地作完例行寒暄後向我看了兩眼,漫不經心般道:「主席不介紹一下這位嗎?我們似在哪裡見過。」末一句卻是對我說的。
唐萬令還未說話,魏芸倩嬌笑上前:「想不到高副主席眼光這麼犀利,什麼都瞞不過您去。這位是主席的表侄植渝軒先生,是特地來跟著主席學習的。」旋向我介紹,「這是我們蓉城商會的副主席之一,環路高科的高副董事長高仁文先生。」我頓時想起在哪裡見過他。
不久之前在廖原靖家中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還為我們作了介紹。
高仁文訝道:「這位植先生不是名浦的保衛科主任嗎?為何……」未說下去,意下卻很明顯,顯然對我的身份起了疑心。魏芸倩顯然對這問題早有準備,笑道:「副主席有所不知,到名浦也是主席的意思,是要他先作個歷煉,這一點茹總最清楚了。」高仁文聽她搬出景茹來,皺眉道:「但我卻沒聽說他是主席的親戚……」魏芸倩笑吟吟地道:「既然是歷煉,當然要把身份隱藏起來,副主席您說是嗎?」高仁文露出豁然醒悟的表情,點頭道:「怪不得。之前我還奇怪景茹怎麼竟會找了這麼年輕的人來做要職,原來是主席的推薦。」
我微感不悅,他這麼說擺明就是指我是靠關係上來的。不過同時更奇他的態度竟然如此囂張,似連唐萬令這頂頭上司都不放在眼內。唐萬令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道:「聽說仁文你最近回了趟京,不知道仁義的病是否好了些?」高仁文點頭道:「大哥只是偶染小恙,讓主席費心了。」轉頭又向魏芸倩:「上次領教倩小姐的功夫,我仍感未能盡興,不知道會後能否再請指教?」漂亮出眾的女秘書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引得周圍人都注目而來時才貌似恭敬地道:「副主席既有興趣,人家本來不能拒絕。不過這幾天身上有些不便,恐怕要辜負了。」
我暗覺驚訝。高仁文本身面白而身形高瘦,不似個愛武的人,難道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同時也覺魏芸倩說話確是直白,竟用這麼曖昧和引人遐想的理由來推辭,不過確是她的風格。
旁邊一個色狼相十足的中年人笑著插口:「倩小姐雖然本領高強,可是畢竟也是個真真正正的女人,不能逃脫老天賦予的美好懲罰。不過副主席非是尋常人,自然不會趁人之危了,對嗎?」高仁文還未來得及回答,魏芸倩先嬌笑起來,向那中年人拋了個媚眼過去:「雷先生說話總是這麼好聽呢,什麼『美好懲罰』,人家寧願不做女人。」那人笑道:「就算做了男人,倩小姐也必定是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了。」這人大概善於拍馬,說這些明顯是吹捧的話時神態自然已極,言語間意在偏袒魏芸倩,該是逐於她裙下之臣。
高仁文哼了一聲,目光轉向我:「既然倩小姐不便,那不如請植先生指教。聽廖伯伯說你身手很是不錯,說不定可以讓大家一開眼界。」這時附近圍來不少人,我感覺到十多道目光注在身上,向唐、魏二人看去。魏芸倩顯然未料到對方會有這一手,微怔了怔,也向商會主席看去。
唐萬令輕咳了一聲,微微一笑:「正好會後沒事,玩玩兒也好。」周圍人群中發出一陣低語,高仁文點點頭,逕自坐到主席位下第一張位置上。
會議內容大多空乏無味。我尋暇向魏芸倩問出之前想到的洩密問題,後者擺出前輩的姿態指點道:「真正的機密當然不是在這種場合下討論的,會另有安排。」她顯然興趣並不在指點我上,並不詳細解釋下去便反問過來:「你準備怎麼迎戰高仁文?」只聽她私下直呼其名,便知對此人印象絕對不佳。
我微笑道:「當然和倩小姐一樣了。」魏芸倩點頭道:「你確實夠聰明。高仁文在蓉城會是客卿的位置,地位比較特殊,主席並不想和他有矛盾,否則就憑他那兩下子在寧部隨便都能找出幾十個來,只有他自己才以為天下無敵。上次我和他鬥了個平手,這人傲氣得很,當然不能服氣。」我微微搖頭:「但他能對你的美色毫不動心,說明他定力相當強。」魏芸倩突地低聲媚笑起來:「我是否該把這當作你的誇獎呢?這麼高估我。」待我哭笑不得時才接道:「這當然是有原因的,聽說他有一個極其出色的戀人,年輕美麗,自是瞧不上我這種殘花敗柳。」說到末句,微有惆意。
我輕笑一聲,淡淡道:「你不是。」
魏芸倩抬眼訝然看來:「我是否聽錯了?你竟然會安慰人?」
「只是說些事實罷了。看那些人,」我向在坐的股東呶了呶嘴,「只要看他們對你的態度,就知道你不是。殘花敗柳是無法散發吸引人的魅力的。」
她眼睛一亮,卻故意道:「可是我只看到你對我的態度是何等冷淡,讓人家無法不想到自己是毫無魅力可言的嘛。」我攤手苦笑:「倩小姐可否不要再拿我取笑?我能不敗倒在你裙下的原因和那位高副主席原因是類似的,只是我女朋友沒那麼出色罷了。」魏芸倩歎了口氣:「原來你果然是有女朋友的。」我微笑不答。
雖然沒有說出來過,但我心裡確實已把那位置定了人;而且我相信她亦是對我一樣。這亦是為何我能拒絕柳落的美貌、方妍的純真,而對林芳的柔情退避,以及有意地和異性保持相當的距離。
腦中現出昔日熟悉的面孔,旋即變作一張傷痕斑、美麗全失的臉。
茵茵。
從上大學來一次也未再見過她,唯一得到的消息只是吳敬曾告訴我的,她已經毀了容。但那沒有關係,若我認定一個人,就算她變作母夜叉也一樣不會放棄。我會盡全力愛護她一生。
我輕歎了一口氣,魏芸倩看過來,睜大眸子審視著我的神情,似奇怪我為何歎氣。
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