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恍若顛倒過來,似有若無的金光在周圍一閃而過。
但亦只是剎那時光,下刻我醒了過來,只覺後腦痛極,臉頰和地面直接相觸,涼涼的感覺讓記憶霎時回至腦中。
有人從後給了我一棒——甫一想起這點,直覺中有人正湊近,我條件反射般全身皆動,向後直滾。幸好身體並無傷損,動作依然敏捷,迅速拉遠彼此距離。
然後我才睜開眼來,入目仍是漆黑的夜空和平靜的小樓,旁邊躺著被撞昏的黑衣人。
一人正立在四五米外,呆了般不動,突低聲道:「腦袋果然夠硬!」
我意識到自己只昏迷了可能兩三秒的時間,目光觸及地面,忽然醒悟過來:「原來你是裝昏的!」這人正是見面便被我一擊撞昏在門框那人,不想竟是假裝的,侍機從後給我一棒。不禁苦笑,自己委實太嫩了些,或者說自大了些,否則怎會吃這無妄之虧?
那人手裡一根不知從何處拎來的木棒,一上一下地掂著,微帶笑意地道:「我腦袋也很硬的,那麼一下撞擊都受不了,還怎麼做寧統?」
「唐唯南!」我沉聲道,「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出身份,是否已有十足把握對付我呢?」心中同時大感驚訝,唐萬令真這麼瞭解乃侄嗎?竟真的算中後者會來。
唐唯南拋下木棒,俯身扛起昏迷者,大步從我身邊走過,隨口道:「這地方容易吵到ど叔,林子裡說話。我這麼樣來,你該知道我沒惡意。」我考慮片刻,跟了過去。
林內漆黑不見五指。唐唯南走到林子中央處才停步,扔下手下,淡淡道:「我做事喜歡直接,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你來這兒究竟是要做什麼?」
我訝道:「這種事情身為寧統的你應該最清楚的,是為了防止滇幫派人來刺殺主席。」
唐唯南冷冷道:「但死人不是允諾助我坐上主席位嗎?為什麼這個時候派你來?」
腦中悚然一驚,我險些一句「你說什麼」出口,幸好及時抑住,心臟怦怦直跳。怎會如此?偉人請我來保護唐萬令不受這寧統之害,單恆遠卻允諾助他,中間究竟有何秘密?而且他怎會問我這個?難道是誤以為我是單恆遠派來的人?
正不知如何答時,耳中忽然聽見細微的響聲。唐唯南沉喝道:「什麼人?!」
「夜這麼深了,唯南你怎麼還不去休息?跑到我這僻角來做什麼?睡不著散步嗎?那可要小心,別著涼了。」唐萬令充滿關懷的聲音從林外傳來。我微吃一驚,沒想到這老頭竟會出現在這時候。唐唯南並不稍露驚訝之意,沉聲道:「唯南怕ど叔信錯人,所以特地親自試他,沒想到打擾了您,這就退了。」
唐萬令在林外呵呵笑道:「試的結果怎麼樣?」唐唯南躊躕片刻,終道:「確有幾分實力。」接著一陣動靜,卻已離去。我走回小樓前,唐萬令正悠閒地倚門立在小樓前,淡然道:「感覺怎麼樣?」
我摸著後腦猶痛處,歎道:「他很厲害。」這人以寧統的身份竟會卑鄙到裝昏偷襲,絕對是個為目的不擇手段的主兒,更可怕的是時機抓得之準確,恰在我得意忘形時。
唐萬令卻道:「他的厲害恐怕還在你想像之外。知否他是故意弄出動靜引我下來聽你們談話的?」我愕道:「什麼?!」唐萬令忽然一歎:「這孩子被我自小看大,沒人比我更瞭解他的性格。剛才他所說的非是要你聽,而是借你耳朵說給我聽,至於是為什麼你該猜得出來。」
我醒悟道:「他要讓你以為義字門已經站到他那邊,至少也得令你對我生出防備心。」唐萬令笑了起來:「防備心?算是吧,唯南在各方面都很厲害,尤其詐術,換了非是我,恐怕任何人都會受影響。他的手段不會這麼簡單,兩天之內他會再來詐你,你得小心應付。」
我想起白天看唐唯南一副英氣勃勃傲氣十足的樣子,沒料到竟是如此一個人。不過同時也親身感覺到這兩叔侄間的矛盾竟已激化到一觸即發、差一線就表面化的程度,否則他何敢用這麼直接的手法?
次日晨起時才七點,但唐萬令已精神抖擻地開始煮粥,見我進來笑道:「沒想過我會做飯罷?早上的玉米粥加泡菜,是一天幸福生活的開始。」我左右看了看,問道:「魏小姐呢?」心中卻在想這老頭能把工作看作「幸福生活」,心胸倒挺開的;而對他吃得這麼簡單反而不再驚訝。
「她比你略大一點,不用叫得這麼客氣,跟著我喚她倩兒罷。」唐萬令轉頭忙著去取泡菜,口中續道,「這小丫頭沒人叫不會起床,一會兒粥好了再叫她吧。」我聽得目瞪口呆,魏芸倩不是他以前的貼身保鏢嗎?為何竟敢堂堂正正地睡懶覺?
旋即想到久在心中鬱結的問題。她按理該是唐唯南的手下,然而究竟是站在哪一邊呢?
二十分鐘後我從屋外晨練回來,入目就是僅著了寬鬆睡衣、滿頭亂髮未經打理的魏芸倩與唐萬令親密地半擁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不知說什麼,豐滿的體態若隱若現,不覺腳步微滯。兩人見我入來,都一般的毫不臉紅,後者還熱情招呼:「就等你吃飯了。」我裝作對他們的動作視而不見,只點點頭去尋水洗臉,對兩人的關係愈覺不明白。有時唐萬令好像好色十分,但有時又像慈父般表露出疼愛之意,想想也覺頭大。
「上午會很悶,因為我會在辦公室裡處理一些文件;下午有兩個小會議——你的任務就只是站在我旁邊,有刀子就去擋,有人衝進來就去打,這麼簡單,沒問題吧?」唐萬令半打趣地說。我點頭不語。在工作時間多做少說多年來就是我的習慣,當然必須用嘴來「做」的時候例外。
「這一份是這周的日程表,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問我。」在唐萬令辦公室,正主兒開始著手文件時魏芸倩遞來這麼一份東西,我接過來認真看了一遍,遞了回去,不再說話。這美女卻似不想放過我,追問道:「都懂了?」我點點頭。她微嗔道:「我才不信呢!」但終是拿我沒法,只好說道,「暫時你在商會其他人面前的身份是主席的表侄,遠道來跟著主席實習的你修習的金融管理,所以經過他特許可以參加各種大小會議,商會例會也一樣。」言畢送來厚厚一疊材料,在旁指點我該如何扮才不會露出大馬腳。
我頗有點不知該做什麼好的感覺。首先是從沒做過這種事,其次是並不瞭解實際情況,無法針對此作出相應的判斷。正如偉人走前曾苦笑道:「如果不是時間緊急,我絕不會讓你趟這渾水。」時間是一個大問題,這令我無法充分準備。現在能做的只有隨機應變,全力保護唐萬令不受傷害。
從私人的角度來說答應偉人也是為了自己,如果義字門能抗住滇幫的,後者哪會對我這種小腳色有興趣?否則搞不好我也得像漆河軍一樣被炸個臉爛,是死是活也不定,這迫我不能不盡力為偉人免去後顧之憂。
想到這處,我暗暗歎了口氣。最初不涉足「黑」的想法真是太單純了,在這混沌的社會上,黑白兩色始終不是涇渭分明。不過實話說我並不怎麼擔心他的安全問題,外面有寧部人守著,唐唯南相信也不敢明著來對付他——總不會找個夜晚派上百十人圍殲唐萬令那舊樓罷?那樣恐怕蓉城會內部就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唐萬令的生活似乎真如個普通商會主席般平淡無波。上午工作完後回家吃飯,下午再接著參加預先安排好的會議,與會的都是商會中正常的商家,均不知我真正身份。為了扮戲入真,我拿出在學校學習的勁頭將魏芸倩給的材料認真看遍,會議時做足了實習生的樣子,遇不懂的問,對每一位商人都得擺出後輩末學的造型謙虛受教。第一場會議下來,我已覺得消耗的精力比昨晚對唐唯南那場架更多了。
不過我並不厭煩,反而開始喜歡上這種會議,因為另一方面從中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從實踐操作多年的商家處學習比看什麼深層次的商業管理理論書要有用多了;且因為表面上我是唐萬令表侄的緣故,基本上所有人都毫不保留地仔細回答我能提出的問題,不管這些方家覺得有多可笑。加上唐萬令本人更在會前明確指出要發生什麼也不會在會上,我精力幾乎全部放在了這上面。
兩場會議間息時唐萬令有意無意地看了我拿的記事薄,奇道:「你記的都是什麼東西?」我微覺尷尬,道:「都是會間大家提到過的商業術語,我不怎麼懂得,所以記來學學。」唐萬令笑得瘦臉皺紋都起了大團:「不過你的字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