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問題:你將以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份工作?」身著白色西裝襯衫的男子很客氣地問,他身前桌面上的牌子上很明顯地寫著「人事部副主任文晉銘」,表明他是現場職位最高者。
我想了想,從容道:「我可以請教這個問題的用意嗎?」這句話已充滿了挑釁的意味,因為我覺得這不僅是公司選職員,也該是職員判斷公司是否值得自己付出。同時也是因為之前一連串的面試內容我的回答相當好,令這本來面容嚴肅的文副主任也忍不住出言代替我的面試員親自測我,應該已經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即或略有冒犯相信他也不會如何生氣。
和他坐在同一張長桌上的其它工作人員大多露出詫異之色,顯然都沒想到我會問出這麼一句。
文晉銘微微一笑,道:「可以。作為名浦電子的一名工作人員,無論是作什麼工作,我們都有統一的精神面貌要求,那是為了追求整個集體能達到一個和諧的狀態,明白嗎?和諧。」他用手勢加強語氣,「這是公司發展的關鍵。所以每一個進入公司的的職員都需要符合這要求,因為我們招聘的不是累贅,而是添火的好木頭。」
「但我是兼職人員,」我思索道,「也必須這樣要求嗎?」
文晉銘斬釘截鐵地道:「必須。而且我已經考慮過,你的工作雖然只是週末的兼職,但能力可以勝任長期性的負擔,若你同意,公司會跟你簽訂聘任合同,工作時間就按之前我們說好的來安排,但任期會設定為一年。」
我微訝道:「我還未回答你那問題呢。」
文晉銘笑道:「你已經合格了,能想到這問題背後有用意並且問出來,說明你本身的工作態度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好了,面試到此為止,請從這邊門出去,直走到第一間辦公室內,我們會另有工作人員接待你,處理簽約的相關事宜。」
我一眼掃過長桌後的六人,從椅上欠身起道:「謝謝。」
辦好所有事務後我沒有離開,在接待室稍作小候。中午時分文晉銘終於暫停面試回來,推門看了我兩眼,便道:「聽小黎說你要求見我,說是有話要說,是嗎?」小黎是指接待處那接待員,芳名黎思顏的小姑娘,看樣子比我尚要小一點兒,之前我在她處說了想等文晉銘的事。
我點頭:「是。有點兒私人化的問題——其實也跟公事有關。」
文晉銘作了個請坐的手勢,自己也找了張椅子坐下:「請說罷。」
直覺感到這人並不是喜歡浪費時間說廢話的人。我坐直身體道:「為什麼我的面試會跟別人不同?」
「哦?」他濃眉微聳,「怎麼不同?」
我看著他的面部表情緩緩道:「雖然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和別人對比便知道了。對一般的應聘者,不管是不是符合你們的要求,貴公司都是讓他回去等待結果,而不像我這樣面試剛結束便簽訂聘書。此外還有就是之前我在面試室外等待時聽見裡面有大幅度的聲響,可知每個面試的人都曾被要求表演身手,但我卻沒有——可以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文晉銘笑了起來,雙手合握放在腹前,讚賞地道:「原來你真的很不錯,觀察力相當厲害啊。難怪會被副總看中。」
我訝道:「副總?」
「具體情節我不知道,只是她曾說過以前見過你的身手,所以要我在面試時加以照顧,現在你明白了嗎?」文晉銘頓頓又道,「似乎是在她和漆經理上次在陽光城看到的,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我搜索回憶,回想起當時漆河軍找我時的情形,驀然想起:「那個坐車裡沒出來的很白的女……」問道:「請問貴公司的副總是女性嗎?」本想直說是不是個「女的」,但覺目下場合用這詞語不怎麼合適,便用了個中性詞。
文晉銘點頭:「副總姓景,風景如畫的景。之所以未要求你作身手的表演是因為她已親自面試過你,只是是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罷了。」想想再接道:「其實讓你今天參加面試只是形式上走一過場,避免別的應聘者產生心理上的誤解,否則大可直接簽訂合同。用兩個字來說,那就是你是被『內定』的。」
我微笑道:「後面這個大概不用對我說出來罷?」
文晉銘坦然道:「因為之前跟你對話時覺得你這個人很耿直,不會因為這些事情而驕傲。換了個人那就要慎重了,有些人雖然能力很強,但如果知道自己受青睞便容易驕傲,並因此而墮落下去。」
這句話已不吝於吹捧,我只好道:「多謝誇獎。」
文晉銘起身道:「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那就這樣罷工作事宜就按合同上說的辦。」走到門口,突又回頭:「附送你一句:看一個人的性格可以從任何角度,所以面試這種東西是不一定必須用同一種形式的。」
的確如此。我看著他後背微微一笑。
對我的面試並非限於場上那點時間,又或過去那姓景的副總曾看過我的稍露身手,還包括剛才這段對話。我清楚感覺到他之前的言語都是在試我,尤其是後面那「誇獎」,實質上只是試探之語,只是想看看我是否真的不因為被「內定」而驕傲。雖然他未說出來,但我卻想到如果回答不正確的話,或者我稍露驕意,很可能便會受到輕視。
但對於一個兼職做保安類型工作的大學生來說,用這種面試方式似乎太過隆重了些。
背後必定另有原因,只是我一時還不知道罷了。
離開名浦電子時腦內仍思索著這問題,再想到前次來時漆河軍對我的不冷不淡,怎看也不像是對我這個所謂「內定」者另眼相看——就算是另眼相看,也是負面的。按理說連文晉銘這人事部副主任都知道的事,他這個營銷部經理不該不知道,那為何會有那麼惡劣的態度?
我輕吁口氣,看看表,已十二點正了。立在潮流之柱大廈外面,陽光當頭,再聽著四下的嘈雜的車聲人聲和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音樂聲,份外有頭暈的感覺。
仍未適應城市這種生活。
我心裡浮起這念頭時,突生警覺。下刻被人從後探手蒙住眼睛,溫熱的體溫伴著熟悉的嬌聲傳來:「我是誰?」
我捉著她手隨口道:「逛街兩個小時終於回來的方妍同學。」
她輕輕一笑道:「猜對了!」放開手來走到我面前,問道:「面試完了?」
完了嗎?我在心裡搖頭,卻點著大頭道:「早完了,現在要做的是去午餐,不知道方同學有什麼好建議?」
方妍今天一份清涼打扮,白色連衣過膝裙,紮了個簡潔的馬尾,眉梢眼角都有種天真單純的美,頗為養眼。她扯著我手向另一邊走去,邊走邊道:「早知道你肯定餓了,剛才我看見一家不錯的快餐店,跟我來吧。」
因著跟隨散打隊來市裡很多次的原因,這小妮子很是熟悉不遠處的的體院和附近的街道,我這路盲只好跟隨她的命令來。
近來方妍活潑了很多,似是把在我面前久經壓抑的個性釋放了出來,尤其對我。換了在一個月前,她絕不敢在未經我同意的情況下和我開玩笑——假如開玩笑也需要同意的話。今次一齊來成都則是她楚楚可憐的請求下我做出的不得已妥協,否則若我不答應,寢室電話必定受災,至少也要承受她每小時十次撥打的洗禮。
進餐時我發覺她並沒怎麼吃,反而時時看我。第五次抓住她看來的目光時,我停下筷子:「怎麼了?」
方妍慌忙垂下眼去,拿筷子撥弄著碗裡的米飯:「沒……沒什麼。」
「小妍!」我加重語氣吐出兩字。
她停下動作,輕輕道:「真的沒什麼……不過……不過我想到你以後週末都沒時間陪我了……」
我啞然失笑,道:「這也用得著擔心嗎?我只是夜間工作,又不耽誤白天的時間。就算除開睡覺八個小時,每天也還剩八個小時的活動時間。」心中同時微歎,她仍「想著」我,這不是好現象。
方妍展顏喜道:「那你是答應每個週末都陪我啦?」
我糾正道:「不是答應,而是盡量——你該知道我也有很多事的。」放下筷子,「好了,差不多該回去了,工作要下個星期才開始,這周不妨放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