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法則 第一卷 基礎進程 第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
    幾天前還活生生站在眼前的老鷹和老虎,竟似在眨眼間就殞去般喪失生命,足以令人對生命的脆弱產生畏懼——我感到陣陣顫慄。

    他們與我並沒有任何直接關係,但連我都如此,與他們親兄弟般的偉人的感受可想而知。

    事實上沒有多少人敢想像如果自己最親愛的人死去——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極端的痛苦抑或麻木地接受?還是若有所失的惆悵?

    直至回到學校我仍腦子裡仍轉著這問題。設若至親的人死去,我會否傷心痛苦?

    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我會否傷心痛苦到支撐不住的地步?答案是否定的——我自己知道,對我來說世上最重要的就是感情,無論是親情還是其它,但我不會因為失去某些就失去生活的希望。世上值得人付出和收穫的感情是無法計清的,有一種人活一生的目的就該是抓住或創造新的感情而珍惜舊的感情——我就是這種人。

    在公寓樓下與方妍寢室四人組不期而遇。向來最活潑的張蕊芳似乎將早先想跟我較量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搶先叫了起來:「妍妍!」眼睛看著我,卻捉弄地伸手去扯方妍。後者「呀」地一聲躲開,衝我奔了過來,低低叫了聲哥,欲語還休。我心知她是想問我今天去了哪兒,卻不敢貿然問出來,心中不忍讓她擔心,把去名浦電子的事三言兩語地告訴了她。張蕊芳在一旁叫道:「妍妍,我們先走啦,你跟你『哥』慢慢聊啊。」方妍又羞又嗔,猶未發話,林芳卻輕輕拍了張蕊芳一記,微責道:「蕊兒你別逗方妍了——你知道她經不得的。」張蕊芳衝我做個鬼臉,這才停口。

    我側頭去看林芳,心中正想到高了一屆果然有幾分實力,突然耳中攝入一聲:「植渝軒!」

    五個人一齊愕然向聲源處看去,入目是一身斑駁的色彩。

    竟是軍訓時跟我鬧過過節的流氓教官。

    此時他一身迷彩服,袖子高挽,衣褲鞋子上布下一層薄薄的塵土,亂髮露在帽子外,臉上帶著掩不住的風塵僕僕,大步走近笑道:「植渝軒!」

    我表面上不能不仍把他當作教官來對待,忙回應道:「劉教官。」

    劉志風嘿了一聲:「別叫我教官,年齡上我們差不多,實力上你還……嘿,總之你直呼我名字就可以了。怎麼樣?出去走走?」

    我哭笑不得,他這麼坦白直接當然好,但是當著旁人的面就有點不倫不類了。轉頭看看四女,已都是面有驚奇之色。我向方妍道:「晚上上自習吧,我給你打電話。」後者會意,答應了下來,拉著室友離開。

    「你女朋友是吧?那個蠻漂亮的是誰?美女哦!」劉志風親熱地把手搭在我右肩上問,眼睛還看著四女中姿色方面有絕對優勢的廖真如。

    我心中一邊慶幸他沒搭在我傷肩上,另一邊又頗覺不自然,因彼此間非但沒有什麼友好關係,反而可以說是仇家。輕輕推開他的手,我才道:「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既然他自己要求,我當然沒理由特意貶低自己的輩份,言語間已用上平等的語氣。

    劉志風並未介意我的動作,撣撣身上的灰塵笑道:「被派去走了趟重慶剛回來,經過這兒就想起你來。怎麼樣?出去過兩招?好久沒跟高手過過手,手癢得很啊!吳敬又老沒空,沒趣!」

    我哭笑不得,弄了半天這流氓來的目的就是找我打打架止癢?皺眉道:「如果是其它的還可以,打架就恕不能奉陪了。學校有明文規定的,打架至少要記過,嚴重的話說不定會開除學籍,我不想冒這個險。」正說到這句,突想起吳敬曾對我說過劉志風的家世,說他老爹是東北什麼科技公司老總。

    劉志風一怔,凝視著我道:「你會怕這學校的規定嗎?」

    我心說就算不怕也沒有為你而冒犯學校的必要,表面卻理所當然地點頭:「當然怕,我還想把大學讀完。」

    他仍不死心:「要不然再去體育城吧?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就不怕被你們學校查著了。」「你覺得我像是做這種陽奉陰違的事情的人嗎?」我反問,「如果答案是肯定,那我只好說聲對不起,因為你看錯了。」停了停,再道:「如果我不想遵守學校的規定,就不怕人知道;但現在是我『不想』這麼做。」

    劉志風呆了片刻,苦惱道:「打個架沒多了不起的吧?就當大家是一起練習好了。上次你不也跟我打了?說實話那次敗給你我不服氣,這次就是想跟你再好好較量較量,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我搖頭道:「是個男子漢就別做這種婆媽的樣子,上次打架是為了私怨,現在私怨已經解開,就沒必要再浪費力氣。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打架最致命的兩個弱點?體力這個不是一時能弄好的,暫且不說它;至於急躁,只要看你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仍然沒有改進。現在跟你較量,結果根本沒有懸念。」

    「嗯?」他瞪大眼睛看來,似想反駁,但卻止住,苦笑道:「你真夠坦白的,不過……說得有道理。這個其實是附帶的要求,我這次來主要是想請你參加我一個星期後的生日慶祝,不知道你能不能來。」

    「慶祝生日?」這個倒真的出了我意料,沒想到他竟會想到請我,難道真的「不打不相識」般想跟我交朋友?不過無論是從現實還是心理上我都不能接受一個對我兄弟下過狠手的人成為自己的朋友,幾乎想也不想便道:「恐怕不行。」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拒絕得這麼直接爽快,條件反射地問道:「為什麼?」

    「我可以隨便編個理由,但那樣等於自己不尊重自己。」我坦然相告,「事實上我不想在君子還沒原諒你的情況下就跟你講和。不管怎麼樣,他是我兄弟,而你還不是。」

    劉志風臉色微變道:「上次我向他敬茶道歉難道還不夠有誠意嗎?但他接受了。」

    我再次搖頭,正要回答,又一聲「植渝軒」傳入耳內,移目看去卻是張樂恆,隨口應了聲。劉志風看看走近的他,露出不快的神色,顯然不喜歡有人這時候打擾。

    張樂恆一身短打扮,近前來笑道:「去玩會兒籃球,我少個搭檔,要不要一起來?」

    「這個就算了,」我乾咳著,「要我玩玩小球還差不多,像籃球這麼大的玩意兒,還是獻醜不如藏拙為好。」

    「你朋友啊?一起玩會兒?」他並不勉強我,矛頭指向劉志風,突然一愣,認出人來,「劉教官!」

    劉志風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答應,沒有繼續說我們之間的話題,不知是否因為向人低頭敬茶致歉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我想起張樂恆曾在軍訓時以輔導員助理的身份參加過幾天,難怪認識作計算機系教官的劉志風。不過恐怕他對後者的感覺也不甚佳,因為劉志風受罰的事他肯定也知道。隨即又想起來,張樂恆身為周輔身邊的得意助手,那麼他也該知道我跟劉志風之間的過節,包括後來那次被學校和部隊刻意隱瞞下來的打人事件。

    事實似乎立刻就證明了我的想法未錯。張樂恆一時略有不知所措的神態,慌亂地道:「劉……劉教官,你們……你們聊天啊?要不要一起運動運動?」訕訕地搭了兩句,注意到對方的臉色一直沒好過,識相地道別走開,邊走還邊不安地回頭望我們,像真怕有事會發生。

    「你看他,」我凝視著張樂恆的背影,「不覺得他剛才對你那麼尊敬至少有七分是做出來的嗎?」

    劉志風顯然並不想多說他,微怒道:「敬茶表示什麼,就算你不明白,吳敬也不會不知道。這樣還不夠誠意嗎?!」

    其實我並沒跟吳敬說過他向君子敬茶道歉的事,更沒向吳敬徵求過看法,但也沒有必要對劉志風說出來,只道:「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一個人做一些事情時,很多時候是被環境迫的,比如張樂恆剛才對你表示尊敬,因為他知道從禮節上應該尊敬你;就好像君止彥,他接受你的敬茶,你知道是為什麼嗎?因為他不想我再因為這件事惹來麻煩。」我頓了頓,「他當我是真正的兄弟。」

    劉志風本來怒氣似將發出,聽到最近兩句,不由地怔住,臉色緩和少許。

    「他的接受,並不代表已經原諒你,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我感覺得到。」我吁出口氣,「你可能不喜歡聽,但我還是要說:你可能本身是個重義氣的人,但在結交兄弟這一項上,你是失敗的。」

    劉志風臉色再次陰起來。我不待他接口已搶先道:「你知道嗎?本來以現在你我的地位來講,我完全可以詐作跟你交成好朋友,那麼將來我的前途至少多了一份助力;但是我不願這樣做,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凝神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我瞧得起你,因為我知道你是耿直的人,如果我卑躬屈膝地跟你交往,那就不是想跟你做朋友,而是侮辱你和我的人格。」

    末一句頓時拿住他的嘴。劉志風沉默半晌,突然苦笑道:「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啥都被你說個精光。」

    我第三次搖頭:「不是因為話被我說光,而是你知道我是在說實話,而且是坦誠相對地說實話。我已經說過,你是直爽的人,這不是捧你,因為沒那個必要,這只是最客觀的描述。」頓頓又道:「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我絕不會跟你坦白地說話。」

    劉志風做個無奈的表情:「那就是說你不會跟你做朋友了,對嗎?」

    「不是不會,而是不想在我的兄弟還沒原諒你的情況下做朋友,」我糾正他,「只要是人都有資格做我的朋友,但……君止彥是我兄弟。」

    他再次沉默下去,良久才道:「我明白,不過仍然希望將來能結交你做朋友,」他忽地一笑,「更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拒絕跟我再鬥一場。」

    我點點頭,不置一辭。

    劉志風把頭上的帽子扶正,笑道:「那再見了。」轉身離去。

    我突想起他當時找來揍斷君子肋骨的街頭混混被偉人四哥老虎抓了去一事,有心要告訴他,但轉念一想算了,畢竟黑幫的事我不想也不願摻合在裡面,他要是問起怎麼知道的豈不是自找麻煩?

    目送劉志風消失在教學樓邊時,耳旁車鈴聲響起,我向路邊退開,一輛自行車從面前駛過。

    正在這時,眼角忽然有物凌空掠來,幾聲「小心」同刻傳至。我向前微俯半尺,那物越過我腦後,眨眼飛至我面前,頓時砸中那輛還未來得及駛開的自行車,彈到草地上,卻是個足球。

    自行車醉酒般左搖右晃出兩三米,在車上人尖叫聲中「砰」地撞到路邊台階處,倒向地面。

    我條件反射地大步急跨,一把抓中車後座,猛力一拉。自行車應手暫緩倒勢,車上人卻從座位上滑下來,眼看摔倒,我已將左腿屈膝頂中對方腰眼,右手同時放開車後座,閃電般改為抓人右肩向後一扳。

    「咯卡」聲中自行車終未能避免倒地的命運。

    整個周圍似靜止住。

    我站弓步般右腿還在米許外,左腿卻半屈成直角。那人以十分不雅的姿勢仰面躺在我左大腿上,雙手狼狽地一齊緊緊抓中我仍扳著其肩頭的右手手臂,滿臉的緊張過度表情。

    有人從操場上跑過來拾足球。我苦笑道:「你要是個美女,這場景就完美了。」

    腿上之人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有個帥哥讓……讓你救還不夠完美嗎?兄弟你也太……太貪心了吧?」

    我嘿然一笑,喝道:「還不起來!我可沒有被人佔便宜的嗜好。」作勢一動,似要鬆開手腿。

    那男生慌忙爬起來,理好衣服看我兩眼,點點頭,爆出一句:「兄弟,多的話甭說,因為你確實沒被佔便宜,可是……可是我的便宜卻被你佔光了哇?我要向法庭正式申請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損失費!」

    我睜大眼睛,一本正經地反問:「那麼我是不是也該向帥哥你索要我的大腿使用費、胳膊使用費以及動作表演費呢?」

    兩人互瞪片刻,那男生驀地大笑出來,邊笑邊道:「開個玩笑,別放在心上——剛才謝謝你了。」

    我微微一笑,暗覺這小子非常有趣,還未說話,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你流血了。」

    我轉頭看去,入目吳敬那張稜角分明的國字臉。他指指我右肩,我側頭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地一笑:「被個女人咬的舊傷,小傷口,裂開了而已。」剛才用力過猛,之前被火狐咬出、本來早已結好疤的皮肉傷再次裂了開來,少許紅色浸出襯衣。

    自行車主笑容頓止,看著那點鮮紅失聲道:「你……你受傷了!」

    我向他報以「不打緊」的笑容,向吳敬道:「到寢室裡坐坐,太陽底下,」指指天上,「光曬著可不是什麼好事。」

    週末向來是王壯最活躍的時候,白天根本不會在寢室呆著,君子住院,偉人留在單恆遠處休養,整間寢室便成為我的「單間」。

    吳敬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溜目四顧一圈,隨口道:「挺乾淨的啊,你打掃的?」

    「你以為那三個懶蛋會動手收拾衛生嗎?」我給他倒來杯水,「如果沒有我在,這裡就是標準的垃圾場。你也去重慶了?身上這麼多灰塵。」

    他說了聲「謝謝」,這才接過水,看看自己身上:「嗯。」

    我坐下道:「你不奇怪我怎麼知道你去了重慶嗎?」

    吳敬淡淡道:「我特意跟老劉分開,等他走後才單獨來找你,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那就是有所為而來了。」我看看頭頂靜止不動的風扇,起身去扭開關,「他是我今天第一個不速之客,而你是第二個——那麼你也知道他為什麼要來找我?」

    「他說想找你一起慶祝他生日,你……」他喝了口水,緩緩地嚥了下去,才接著說話,「應該沒答應吧?我看見他走的時候樣子並不很開心。」

    我走到窗邊挽起窗簾:「你呢?有什麼事?」

    「你肩上的血。」吳敬並不回答,卻反過來提醒我。

    我紮好窗簾,隨手想脫下襯衣試血,突想起左肩上包紮的繃帶,停住動作向他道:「這傷不要緊,相比之下我比較想先聽你說說來這兒有什麼事。」心中卻自知實不能讓他看到繃帶,首先就是無法跟他解釋那是怎麼來的——他怎麼說也是部隊裡的人,而且似乎跟黑幫有對立的立場,總不能把偉人和義字門以及灰狐說給他聽吧?

    想到此處,心內忽然一緊。

    上次義字門收拾剃頭地吳敬和我一齊觀看了整個過程,而且還表現出對黑幫的熟悉,那他會否知道偉人的身份?

    轉念一想又覺不對。若他知道偉人是什麼人,又有特殊的身份,那為何還不對偉人下手?

    「我怕說出來你會受不了,」吳敬低下頭去看手中的杯子,「我怕你會做傻事。」

    我垂下眼皮,並不接口,因感覺到他還未說完。

    吳敬罕見地歎了口氣:「我先說個故事吧。」

    我聳聳肩以示無所謂。

    吳敬慢慢開口:「一年前我被派往瀘洲公幹,遇到一個很美的女孩兒,當時她還在讀警校一年級,上頭抽調她作我的助手。」他露出緬懷的表情,「公事很簡單,但我卻把完成的時間拖了整整一個星期——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很想跟他開開玩笑,但又覺時間不合,沉吟片刻道:「你用了一個『很美』來形容她,應該是……個人原因吧?」

    「是,」吳敬連猶豫都欠奉,「我當時就愛上了她。那時的我本來非常有原則,向來公私分明,但為了她,我把公事拖了一個星期,因為覺得分開後就很難再有機會見面。你看我的個人魅力怎麼樣?」

    以他的性格竟會突兀地來了這麼一句,頓令我失聲:「你說什麼?」

    吳敬斜眼看看我:「我問你覺得我的個人魅力怎麼樣?」

    好笑的感覺浮出心底,我忍笑道:「說老實話,你外貌方面是相當不錯,人也很有實力,不過如果是談戀愛這種以柔為主的事……恐怕你那種剛硬的風格就有問題了。我不是說你不行啊,單憑硬件實力,你簡直有吸引天下美女的資格。」

    這句話半真半假,他卻沒有反駁,二次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我現在還好些,你如果是在一年前見到我,絕對不可能有跟我多聊幾句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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