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什麼人?」粗啞的聲音突然橫穿而至。
我斂回心神,起身面向那惡女,微笑道:「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襲擊我們,我就告訴你她是我的什麼人。」
對方頓時語塞,怒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我加深笑容:「這句話正是我要對你說的——你不告訴我,為什麼我要告訴你?」心內已暗暗準備受她暴怒下的出手。雖然身上有傷不能動左手,但剛才一番試探已知這女人除了力大兼會些拳腳外,無論反應速度還是敏捷度都遠非我對手,勝算仍有大半在我這邊。
孰料那惡女今次卻非如前番般暴怒出手,怔了半晌,表情一時橫眉豎眼一時若有所思,古怪之極。良久方吐出一句:「你肩膀上流血了。」
我作個無所謂的表情,瀟灑道:「男人怕的是流淚,而不是流血。」旋即一笑,戲弄道:「記牢這一點,你肯定能做個真正的好女人。」其實我早對自己身體狀況一清二楚。左肩傷口裂開,但因隔著重重紗布,一時血液還未浸出;但右肩適才被她咬破處卻是新傷,只隔了薄薄一層夏衫,鮮血已然浸濕露出。
不過這只是表面的現象,在我有意識地保留下,體力的消耗並不嚴重。
那女人面色大變,怒容再起,俯身抓起之前被我踩脫的重木棍悶斥一聲大步衝近,照我側身一棍揮至,力道仍是那麼兇猛霸道,似乎體力亦未消耗多少。
我微瞇雙眼,半身陡然俯低,木棍從背部上空險險擦過時,人已側竄至她右方,右腿陡然發力以倒鉤的姿勢一記反踹踹正她右腕。
木棍脫手飛上半天空。
那女人卻未因此而怯場,怒吼一聲雙手合抱成拳向著我頭頂狠狠捶下。
我右腿在同一刻收回地上,大力一蹬,整個人被反蹬力推出尺餘,對方那一拳頓時捶空。那惡女拳尚未收回又起一腳追踹而來,帶起大叢亂草屑。
我右手反手探出,一把牢牢抓住她腳踵,毫不停留地整條手臂使出全力向身前一扯,立時將她至少一百二十斤的壯體扯得前倒;左腿同時斜絆住她仍立在地上的另一腿腳踵處。
尖叫聲中強壯結實的軀體再次倒地。
今次卻是趴在地上,她狂吼一聲,待要重新站起時我已半跪在她身側,一膝頂在她背心正中,右手同時閃電般扭反她右臂橫過背後連同她左臂一起壓在她另一側地上。這一下為防她還有力氣反抗我用了大力,頓時只聽「咯」地一聲骨響過後她一聲悶哼,右臂無力地垂下。
我吃了一驚,顧不得再扭住她,忙鬆手順著她手臂摸上去,只覺原本結實有力的臂膀此時竟如麵條般鬆軟。
她趴在地上,露在我眼前的半邊側臉剎時間如雨淋過般被冷汗覆蓋,卻未再哼一聲,遑論「痛叫」這現在最該做的動作了。
待摸到肩處我才鬆了口氣——只是脫臼而已。幸好沒斷骨,我本沒打算真傷她。
心念一動,我站起身退開幾步。
幫她接骨並非難事,但卻不必忙在一時,不如暫時就保持這狀態好了,也省了我費力氣去壓住她——料她一隻手脫了臼後也沒多少攻擊力。
她趴了至多五秒就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整張臉都是忍痛而生的汗水,一雙眼睛卻強忍住淚水,凶狠如舊地瞪來。厚實的嘴唇緊緊抿住,顯出迥異常女的堅毅。
我邊緩緩平息急喘的氣息邊搖頭歎道:「堅強是好事,不過太強悍的女人是不會有人喜歡的。」那女人從牙縫中呲出幾個字來:「你——管——不——著!」字音微帶顫抖,顯出她正受著多麼大的痛苦。
我苦笑道:「再奉送一條箴言:強悍的女人沒人喜歡,強悍而固執的女人則連喜歡人的資格都沒了。你一定要相信,因為這是過來人告訴我的。」
那惡女嘴唇動了幾動,似是忍不住要罵出口來,但終仍閉了回去,眼神卻更凶狠三分。
我拍著身上的草屑和泥痕,放柔聲音道:「我知道你不服,不過事實就是你根本不是我對手,不如大家坐下來休息一會兒,有什麼不滿說出來,大家和和氣氣地解決,豈不比打來打去更好?你總不會以為現在一隻手都脫了臼還能打倒我吧?」
那女人一語不發,怒目而對,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累或痛的,喘氣劇烈。
我摸摸頭,無奈道:「要不然這樣?我先告訴你這女孩兒是我什麼人,你再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突然地跑來跟我打一架,還把他們弄到昏過去這麼慘。」
「不用了!」她終於開口,咬牙切齒,「現在不管她是你什麼人,我都要殺了你!」
「啊?」我張大嘴,下意識地再次把她跟灰狐聯繫起來。敢這麼囂張地把殺人說得這麼自然,絕非常人。
「這個稍等一下,」我伸手虛按她肩頭,苦惱道:「我好像跟你沒有任何仇恨罷?殺人可不是亂說得的,搞不好被警察聽到抓你去坐個終生或半終生的牢——就算我先傷了你,但那是正當防衛啊,犯罪的動機首先我就沒有,不該怪我的。」
「你!」她怒極前撲,立時牽動脫臼的胳膊,痛得萎蹲下去。
玩笑的情緒無由地消去,我心內暗歎,半俯下去,雙眼牢攝對方眼神,平靜地道:「或者你不喜歡聽,但我仍要說。人可以自信,但絕不該狂妄自大,否則終有一天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悔恨和損失。」重立直身子,眼往向林外,「我不管你為什麼對我們動手,但今天絕對沒有機會。」
頓了一頓,補上一句:「我不想傷害你。」
話剛出口我便奇怪自己為什麼要加上最後一句,那並非我想說的,反像是話自己從心中冒了出來。
記得以前也曾對某個人說過同樣的話,而且情景……跟現在有八分相似。
腦中掠過一個倩影,還有一雙蘊滿淚水的眼睛。
但我仍是傷害了她。
對面的惡女艱難站起,半邊身子癱瘓般松垂不動,因痛而生的眼淚始終徘徊在眼眶內,並不下墜。我踏前幾步走至她面前,伸手抓出,立時迫得她後退,但哪避得開來,已被我抓正左肩。她痛哼一聲,右手亂揮扇來。我側臉避過,左手滑至她肩下三寸許的位置,猛地使力。
壓抑良久的痛叫聲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她下意識般飛起一腳踹至。
我側身以肉厚耐打的臀部硬扛了這一腳,順勢退了開來。
那惡女發狂般生龍活虎地衝上來,我叫道:「手!」她猛地一震停住,不能置信般抬起活動如初的右手臂。呆了片刻,她抬起頭來,沙著嗓子發出疑問:「你……給我接的?」
心中突然浮起一陣瑟意,我淡淡道:「我本來就不想傷害你。」
記憶中的倩影恍然變化,化作方妍嬌小的身影。不想傷害的人有很多,但我卻不知道怎樣才能真正做到不傷害他們。
或者人天生就是要傷人的?
那惡女怔怔地半晌不動,突然轉身便走。我想起一事,忙叫道:「喂!你走錯方向了!過去沒路!」她止住步子,並不轉身,停了片晌後側轉繞路去了。
我撓撓頭,自對一笑。
這女人也不是倔強得無可救藥。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樹林深處,我才回轉身去看仍在昏迷中的偉人,想起以前學來的手法,用腳墊起他的頭,拿左手指頭去掐他人中。
偉人應掐悠悠醒轉,還未睜眼第一句話脫口而來:「老植小心!」聲音雖然微小,但卻清晰可聞。
我心內一陣感動,他果是真正把我當兄弟,否則不會被偷襲時只記著提醒我。
一時雙肩上的疼痛都似消失無蹤。
若他不是黑社會,我們定可成為真正的好兄弟。
偉人睜眼看到我,木愣片晌才反應過來:「哦?火狐走了?」
***
「火狐是灰狐的妹妹,她或者是想替哥哥報仇才來的,但是……」偉人沉吟道,「我們並沒有收到火狐跟來的消息。」
我赤裸著上身,用右手替左手重新纏繃帶,隨口道:「就是說你們一直沒防備這惡婆娘,這次才會發生你被她所趁的事故。」
偉人想了想,忽笑:「剛才肯定是她跟在我們後頭,趁你出去撫慰君子二奶受傷的心靈時偷襲了我;話說回來,你耳朵不是很好使嗎?怎麼沒聽到我被揍的聲音?」
我哂道:「她如果真的揍你,保證你現在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這惡女人好大的力氣。不過我一直奇怪的是她用了什麼手法弄昏你的,不可能是痛打你大頭罷?在這種距離肯定逃不過我的耳朵,但我卻沒聽到任何聲響。」
偉人默想片刻,道:「我曾經聽三哥說過灰狐這人向來深藏不露,或者他藏了什麼絕藝教給了乃妹。這個不用多想,你該想想怎麼處理君子二奶,怎麼告訴她剛才發生了什麼。」說到這兒,失笑出口:「真虧你想得出那麼下流的方法來分人心思,如果你不跟她解釋清楚,搞不好今晚就有人上門來揪著你衣領大吃酸醋。哈哈!然後明天全校就會都收到『新生出了大色狼』的小道消息……哈!」
我熟練地纏畢繃帶,穿回衣服,看了看仍昏睡在一旁的林芳,恢復冷靜道:「我懷疑那女人知道是我砍掉她哥哥手指,否則為何她會攻擊我?她攻擊你是因為彼此立場不同,對我不該有這層因素,除非她已經知道。」
這不是小事。一旦被人知道砍掉灰狐手指的人就是我,此生恐怕都不能從黑社會中擺脫出來,那絕非我要選擇的道路。
「嘿,你過慮了,」偉人一口否決我的想法,「知否火狐最討厭什麼?」
我站起身來,走近林芳身邊俯視她恬靜的面容,並不回答。
偉人自己接了下去:「她最討厭的是色狼,因為沒有色狼光顧她——嘿,開玩笑的,不過她確實一向沒有男人喜歡,心理方面可能因此有了些變異。剛才她肯定是聽到你跟林芳的對白,跟林芳一樣信你為真,一時忍耐不住便出手教訓你,哪知道反而被你教訓。」
我搖頭道:「就算本來不知,但現在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又有可以壓制她的實力,就算她本人智商不足,但回去一說必定有人能猜出我是誰來。唉,該把她留下來的。」
偉人聲音輕鬆地道:「她最大的特點只是脾氣暴躁,要讓她永遠不能說出這秘密並不麻煩,你不想出手,我可以讓死人幫忙。」
我沉吟道:「為什麼你們說到殺人都可以這麼自然呢?我一想到殺人總會有噁心的感覺。」
偉人斂回輕鬆的表情,認真地道:「因為我們都習慣了——習慣是決定一個人性格的關鍵。」他吁出口氣,「第一次總會有異樣的感覺,可是一旦開了頭,『習慣』會慢慢左右你的思想。」
心中略有厭煩,我不願再談這話題,轉換道:「你有幾分把握?」
偉人會意地道:「我雖不是很瞭解火狐,但三哥的分析絕不會錯,至少有八成把握。她找我或者是想替乃兄報仇,但找你肯定不是你猜的原因,你的事情我已經吩咐了兄弟嚴禁說出去,而且那晚你戴了面罩,兼且天黑,對方不可能認得出你來。」
我沉默片刻,才道:「希望如此。」